喻凝瞥见他手里的烟盒后才反应过来,应该是去抽烟。
等车门关上安静下来后,她才觉得呼吸畅快了一些。
透过玻璃,看见宗明赫站在屋檐下。
他身形挺拔,手臂垂在腿侧,骨节分明的指尖捏着烟,背对着风吹的方向,就任由火星忽明又渐暗。
雾色弥漫,是冬日里的寒气夹着这雨水。
那烟他好像一口也没吸,站在那里也不觉得冷似的。
喻凝实在琢磨不清楚宗明赫这人的性格。
听说他丢失的那年才不到七岁,有些传言他跟着地痞混过,做过打手打过黑拳。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总之都说他混迹在市井里沾染一身浊气,才使他这些年变得手段阴狠,令人避之不及。
可这几次相处,他看着也不像传言那般不堪。在山上那天,他让自己感觉到了靠谱和安心。
喻凝扭头,看向屋檐外逐渐弱下的雨。
算了,想这些做什么,反正都与她无关。
……
到喻家门口时,雨还在下。
喻凝麻溜穿上大衣,撑伞下车,礼貌地和他道别。
等回到家靠在玄关处的时候,她才松下肩头。
家里一片漆黑,大家都休息了。
她拿出手机给宗岳发了条消息报平安。
正欲上楼休息,忽然感觉手里空唠唠的。
遭了,围巾好像落他车上了......
——
屋外,黑车一直停在路灯下。
宗明赫靠在椅背上,他修长的指尖搭在窗户上,任由冷风灌进窗户。
冬日的烈风不能吹散心头的躁动,他低头取出烟盒,抽出一根细烟夹在手上。
正准备拿起点烟器,他忽然瞥见散落在副驾座位之下的一团绵软。
他顿住动作把烟盒扔到一旁,俯身捡起白色的围巾。
才拿起来,那股香味就窜入鼻腔,是她身上的味道。
啧。
宗明赫眯眼拢起双手,指尖插进柔软的围巾里揉了揉。
真软。
——
十二月,万物眠。
锦城的冬雨过后冷空气便袭来,大风天多,路旁树枝左右乱晃,街道上的叶子扫不完吹不尽。
天气冷,大家都只想躲在有暖气的室内活动,喻凝很长一段时间都泡在排练室。
宗岳这段时间工作好像很忙,那晚聚会结束以后就一直频繁在锦城与北城两地往返。
两人不能见面,只能偶尔通话,问候对方几句。
临近《枫林秘事》演出前,喻凝向他发出邀请,宗岳一口答应,可演出那天,他飞机晚点赶不回锦城。
喻凝也无暇顾及他,首轮五天六场演出,她的演出都集中在前三天,忙得晕头转向。
演出前一小时,造型师安子匆忙地为她整理着发型,用夹子将长发盘起,完成一个标准的丸子头。
“好了。”安子叉腰欣赏着镜中的美人,忍不住咂嘴。
喻凝这张精致的脸还是更适合在大银幕上,放在小剧团里真是有点可惜了。
白色的护士服衬得她肤色白皙光滑,为了不让妆容抢戏,安子又用纸巾抹去艳色口红,抽出一支裸色口红给她涂上。
喻凝喻凝盯着镜子里自己,微笑着站起身道谢。
妆造完成,刚好接到好友到达剧院的电话,她披上外套,又下楼去接人。
走廊熙熙攘攘,侧面的伸缩窗户没关,冷风灌进来,吹动她额前的细碎的毛发。
她一边走,一边想着台词。
到转角处,忽然看见对面走来的人,她缓下脚步想要转弯往另条道走。
可来不及了,周莎伊已经看见她了。
“喻凝。”
被叫了名字,喻凝扬起不咸不淡的笑容:“来看演出?”
上次大戏结束以后周莎伊一直在休假,这会儿难得在剧院见到她,一副心情惬意的模样。
她眉尾上挑,一开口又是阴阳怪气的:“宗总又没来啊。”
讽刺又充满怜悯……
其实很早以前,两人只是偶尔斗嘴,还能心平气和说话。
可不知何时起,她对自己竖起了敌意,好像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喻凝并不打算搭理她,与她擦肩而过。
周莎伊跟着转身,朝她的背影道:“我昨晚在尔利斯酒店看到宗总。”
“宗总也不知道在忙什么呐,我看见他和几个女人……”
喻凝顿下脚步,回头微笑:“你去尔利斯酒店做什么。”
“吃饭啊。”
“那难道宗岳不能去那里吃饭吗?”
喻凝反问,随后耸肩:“还有,我一直想问,你为什么那么在意我、和宗岳的事情?
她故意咬重尾音,语气带笑。
周莎伊咽了口气,急了:“我哪里在意了,你别胡说八道?!”
喻凝点头:“是吗?那最好。”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周莎伊跺脚。
她想强调的重点是,宗岳和几个女人走在一起!
……
这次演出因为有主办方扶持,有不少圈内名人前来捧场。
喻凝也有朋友来看演出,到楼下老远就看见一身彩色像棵圣诞树的黄树。
他才打完一个不愉快的电话,朝电话那头啐了一声。
喻凝习以为常,走过去:“黄大导演,难得见你一面怎么还骂着人呢?”
“还不是我们团队那几个小孩,把投资人得罪了要我去赔礼道歉,诶你说,那些中年男人是不是都有点不正常,还朝我说教起来了!”
黄树一直嚷嚷着要来看喻凝演出,但他工作忙,年初忙到年底终于才看上一场戏。
他耸肩叹息:“不说这些了,呐,给你挑的花篮,演出顺利啊。”
花篮的配色是她喜欢的淡黄色,主花有黄玫瑰、白芍药和小向日葵,“剧场大卖”的字样尤为显眼。
见他那么细心准备礼物,喻凝却嗅到了一丝讨好的意味:“谢啦,你是想说电影的事情吧?”
黄树也不遮掩地点头。
确实,他除了来看表演,还有个目的是想来磨一磨喻凝,让她参演自己下一部电影的角色。
“上次燕姐和我谈了这个项目,可我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喻凝耸肩,带着他往休息室的方向走去。
如果继续拍电影出现在大荧幕前,那爷爷肯定又要拿心脏病来威胁她了。
“啧。”黄树砸嘴,想起喻凝爷爷的嘴脸,心里不痛快:“那老头怎么对你那么苛刻……”
“不管,我把新剧本发给你,这次我可是冲着国外电影节去的。”
——
演出开场前,导演又做了临时紧急的调度,将众演员拉到舞台上商议着对策。
喻凝和黄树聊到一半被拉过来,急得没有穿外套,老剧院供暖系统又不好,她连打了几个喷嚏。
她还在揉着鼻尖,就有个场务老师将一件黑色外套交给她。
“喻老师,这是楼上先生让我给你的。”
喻凝看了眼,以为是黄树的。
心想他还挺贴心,伸手接过披在身上。
宽大的外套带来的暖意瞬间将她包裹起来,衣服垂到大腿根,衬得她整个娇小玲珑。
衣服上染着淡香,喻凝仔细嗅了嗅,印象里黄树好像没用过这款香水。
来不及多想,演出就要开始了。
……
剧院里观众满座,舞台表演如火如荼地进行。
喻凝的戏份和台词比较琐碎,尽管在候场的时候,她也很认真地在观看场上演员的表演。
主角退场后,喻凝便小跑着走上舞台。
灯光渐暗,舞台夜幕降临。
她轻吸一口气,开始了自己的表演。
最后十分钟的双人对戏,喻凝和男一号配合得很好。台词干净利落,伴随着激昂的音乐,观众的情绪进入高潮。
一场大戏结束,灯光逐渐变暗。
台下响起一片轰鸣的掌声。
喻凝朝前排扫了一眼,看到好友同事领导们都还在,黄树也呲着大牙鼓掌,她露出笑容和身边其他演员一起谢幕。
——
演出结束,喻凝才看到宗岳的未接电话和好几条消息。
她扫了眼,没有回复。
今天周莎伊的“又”字让她才意识到,宗岳居然没有看过自己的任何一场演出,每次都各种意外放鸽子。
虽然知道他工作忙,但有再好的脾气也不想去搭理他。
她放下手机去了后台,和朋友合照庆祝演出结束。
等喻凝到家的时候已经十一点半了。
才下车,就见一辆白车停在自家门口,车内亮着灯。
是宗岳的车。
宗岳坐在车里也看见她了,连忙开门下车。
“凝凝,你怎么不接我电话?”
喻凝手插在兜里:“演出结束太忙了,没空接。”
灯光昏暗,宗岳能感受到她对自己敷衍的态度,又连声道歉。
两人站在路边。
喻凝见他穿着西服大衣,风尘仆仆略显疲惫的模样,面色稍微缓和一些。
注意到喻凝抱着的男士外套,宗岳轻声问;“这件衣服是?”
“黄树的,忘了还给他。”
宗岳知道黄树和她是好友,只是打量了一眼,正准备开口想她解释飞机晚点的事情,忽然嗅到一丝熟悉的味道,他又看向那衣服。
“这个衣服的味道怎么有点......”
“有点好闻吗?”喻凝接话,她也觉得。
“不是。”
宗岳却摇了头,皱眉缓声道:“有点像宗明赫身上的味道。”
第9章
喻凝和黄树是中学同学,后来又上了同个大学,一个表演系一个导演系,认识了十多年,是非常要好的朋友。
只是用了一件他的衣服御寒,喻凝没有觉得奇怪,可忽然听到这衣服的味道和宗明赫很像,她反而有些别扭。
她哪里知道宗明赫身上是什么味道。
于是抬手闻了闻衣袖上的味道:“是吗......”
宗岳像是在思考,随后摇头:“只是觉得这味道有些熟悉。”
说着,把车里一个黑色盒子递给了喻凝:“恭喜你演出顺利结束。”
喻凝没接。
“这个礼物是在北城买的,你看看要是不喜欢我再换别的。”
宗岳脸上的镜片反着光,看不清他的神情,语气倒满是歉意。
喻凝一直觉得,宗岳的感情史应该很丰富,他有眼力见会哄人,每次她还没来得及生气,就被他用道歉堵住。
“宗岳,你不用道歉,也不要总给我买礼物了。”
“……道歉是因为没赶上演出,这是我的问题,至于礼物,看到适合你的就买了。”
路灯打在身上,笼罩着朦胧的雾气,这黑夜里冷得厉害。宗岳推了推眼镜:“太冷了,我们到车上说吧。”
他拉开车门,车灯亮起。
喻凝也觉得冷,可正准备弯腰突然想起那阴恻恻的声音,“才半小时……”
她猛直起腰:“都到家门口了,去家里坐坐吧。”
家里空间大,舒坦些。
……
家里只有卢阿姨在,付春归去北城找小姨了,要过完元旦才回来,卢阿姨给两个人倒了热水便进房间去了。
等安静下来,宗岳把盒子递给了喻凝:“你打开看看吧。”
盒子包装精致,是喻凝常买的一个品牌。
她看眼,捧着热水暖手:“你昨晚在锦城?”
宗岳看向她:“是的,你怎么知道?”
“周莎伊看见你了,你记得她吧。”
“周莎…伊。你们剧院的吗?没什么印象。”
他思考片刻,记忆库里没有这个人。又把礼物放到一边说:“昨晚陪客户吃了个饭,今早又飞北城,然后……”
喻凝接话:“然后这会儿又从北城飞回来?”
“对。”
她挑眉:“那你这几天也太辛苦了,不早了,回去好好休息吧。”
宗岳搭在膝盖上的手抬起,摊开比了个无奈的姿势:“年底,真的太忙了。”
他喝完热水,站起身:“那我就回去了,你也早点休息。”
临走前,宗岳提起上次让宗明赫送她回家的事情,内疚道:“这种情况不会有下次了,他……没怎么吧?”
“能怎么?”喻凝疑惑:“都是一家人。”
宗岳的神情稍变:“虽然我们是一家人,可他毕竟从小在外面长大,和我们不亲的。”
顿了一下又补充:“这么说吧,他现在是宗家人,但连爷爷都管不了他。”
“什么意思?”
“他不正常。反正离他远点就好。”
“嗯。”不是第一次听见他这样评价自己的弟弟,所以喻凝不觉得奇怪。
——
《枫林秘事》演出结束后,喻凝在家里整整休息了三天,除了吃饭上厕所之外,都在床上渡过。
这两个月她绷得很久,几场大戏的排练演出都集中在差不多的时间段,耗费了她太多精力。
躺了几天,周末早上就被鲁夕悦的电话吵醒。
“你起来没?”
“没呢。”喻凝埋在被子里,瓮声瓮气地回答。
“哎呀宝贝,美甲师都快到了。乖,快起床!”
鲁夕悦刚从意大利辞职回来,听说喻凝在家缩了五六天,说什么都要把她从床上捞起来。
喻泰堂去世那年她们刚中考,喻凝整整一个多月没踏出过家门,把周围人都吓得不清。后来高考完她和喻爷爷因为志愿的事情吵了架,也是在房间里憋了一周。
鲁夕悦私下总说她是属乌龟的,遇上事就喜欢躲在壳里不出来。
“好。”喻凝放下手机,磨蹭好大一会儿才起床。
打开柜子,发现里面的衣服又添置了一堆新的,全都是粉嫩的套装。
她扶额,付春归人在外地还不忘帮她订新衣服。
随手取了一套最素的米色针织衫连衣裙加粉白大衣,收拾了一番才慢悠悠出门。
鲁悦悦见到喻凝的时候,眼睛都泛起光。
“你这什么表情?”
她今天出门后脸一直露在外面,被风吹红鼻尖,加上一身粉嫩的颜色,看上去像个小雪人。
鲁夕悦扑到她身上,语气带笑:“阿姨还真是把你当洋娃娃养呐。”
喻凝把她推开,换了只手让美甲师修剪:“还有比这更夸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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