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走吧。”
这话是对着秦望说的。
走出别墅,差不多也是时候给这段婚姻划上句号。陈寄云一手挽着秦望,一手打着电话,对面那头的律师信誓旦旦地和她保证,离婚之后田嘉树一分钱也拿不到。
秦望问:“你要把别墅留给他?”
“当然不。”陈寄云冷笑,“我说要他一毛钱都拿不到,他连裤衩都别想留一条。怎样风风光光‘嫁’到我们陈家来的,都给我原原本本地还回来。”
估计是嫌别墅晦气,不高兴再住下去。秦望失笑:“那现在我要陪你搬家搬到哪里去?”
陈寄云坐上车,把秦望也拉上后座。
“还不知道呢,再看吧。”
她撺掇着秦望给司机打电话,“叫你们家司机回家吧,今晚你跟我睡!我刚离婚啊,心痛死了,你安慰我一晚上不过分吧?”
“陪你睡一晚应该没什么问题。”秦望话锋一转,“不过我今天还要回江家吃晚饭,可能要晚点再去找你。”
“江家啊。”陈寄云在手机屏幕上划拉,仔细查看自己在H市的哪套房产适合落脚,“又不是逢年过节的回去做什么。”
不年不节的,除非婆婆要求,他们夫妻二人很少一起回去。多的是秦望一个人时不时地上门拜访,按照江凌的意思,这是她作为妻子的义务。
秦望笑意淡淡:“江凌他哥哥好像回国了。今天这顿饭,大概是给他接风洗尘。”
回忆宴会当日的宾客,陈寄云脑中空空如也,疑惑道:“哥哥?他哪来的哥哥?结婚那天没见过这个人啊。”
秦望平静转头,点头说:“他没来。”
陈寄云:“……”
胸膛明显地起伏了一下,陈寄云笑出了声。
连弟弟都婚礼都没有出席。
“……这一家人还真的都挺幽默的。”
秦望很赞同:“我也觉得。”
她打电话通知司机折返,又去联系江凌的总助,让造型团队变更上门地址。这是她为数不多的权利,秦望向来珍惜。
陈寄云把新地址发给她。
“就在江家附近,我派人送你去也方便。”她靠在后座靠背上,边说边看律师刚刚发来的离婚协议书。
秦望瞥见pdf上关于离婚的字样,聊天框上的备注是一个在业内如雷贯耳的大名。她冷不丁说:“我听说李律师的离婚官司打的很好。”
“嗯?是啊,不过她很久不打这类官司了,这次也就是顺手帮我……”陈寄云忽而警觉,“你问这个干什么?”
“那挺遗憾的。”秦望说,“我原本还想请她为我打一场官司。”
“我——”陈寄云咽下正欲脱口而出的一句脏话,惊得差点咬到舌头。
什么?!
秦望要离婚?
这话从秦望嘴里说出来,陈寄云恍惚以为她被夺舍了。
由田嘉树带来的那点不爽瞬间一扫而空,陈寄云大喜过望,“你要离婚?你也要离婚?现在十月份了可不过愚人节啊你别和我开玩笑!”
“是真的。”
攻略失败已成定局,秦望再留下去也没有意义。她对江凌已经再难忍受,爱情焚烧殆尽,余烬成了烙在皮肤上的疤痕,多看一眼都叫她无法容忍。
系统趴在秦望膝头,举起牌牌。倒计时十四个小时一过,除非江凌过马路的时候被车撞回五年之前,好感度暴涨二十,攻略进度再度开启,秦望和他之间就彻底完了。
她既然答应系统要好好考虑,那便会为之后的事情早做打算。
“那就请李律师!这事包在我身上了!”陈寄云快乐地笑起来,像只叽叽喳喳的小鸟,“择日不如撞日,我今天就请李律师过来和你谈吧!我保证能从他身上咬下一块肉来,江凌他……”
“我不求钱财。”秦望平心静气地说,“我希望他这辈子都没有办法见到我。”
那这官司就要换一种打法了。
如果能签下协议和平分开是最好的,秦望也不是抱着对簿公堂的念头。专业的事情,如果能够请专业人士来办自然更加让人放心,以她狭窄的社交圈子,光凭自己很难请到那些声名遐迩的大律师。
陈寄云猛地住口。
不好的猜测划过心头,再开口时连同嗓音都冷了,“他打你了?”
她抓住秦望的手,颤抖着将她的长袖推高。
入眼的景象叫她连呼吸都滞住,无数道疤狰狞盘旋,新旧程度不一,一层层地覆盖着玉一般的小臂。
错误的推论,意外得出了正确的结果。
都是旧伤了。秦望曾经钻了牛角尖,需要借助痛苦才能获得暂时的安宁。
但她现在很平静,系统回来之后,她几乎也在一夜之间想明白了。
“不是江凌。是我自己弄的。”
“掉头。”眼泪砸下来,陈寄云对司机说,“去医院。”
“我想先见李律师。”秦望微笑着握住陈寄云的手,感受到手掌之下对方濡湿的汗意,“伤都已经好了,不用太担心。”
陈寄云不得不妥协。在她毫无所觉的时候,秦望的状况已经差到必须借助外力干预的地步。她多多少少对秦望的偏执有所察觉,却始终没有警惕起来。
直到今天,她看到秦望手臂上自残留下的印记。
“那我们就先去见李律师。”
一路沉默,唯有两人的手紧紧交叠着。陈寄云的心都快碎了,她印象中的秦望一直那样的执拗而坚强,她甚至从来没有看过对方的眼泪,便以为她在这段失败的婚姻之中依旧坚不可摧。
系统蹭到秦望的手边。
“我没有看到过你的伤。”它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我走的你时候你还把自己照顾得很好,我还以为……总之,对不起。我应该陪在你身边的。”
“我有的时候觉得这个世界很假。”秦望抚摸着系统的皮毛,在脑海中轻声和它交流。
每当秦望撑不下去,她总会假装系统还在身边,一遍一遍地倾诉想说的话,纵使得不到回应。
“没有你的存在,所谓的‘攻略’就像是我一个人的幻想。偶尔我也会问自己,是不是从来就没有攻略这回事,我只是一个在孤儿院长大的普通女生,走了大运才能有幸嫁入豪门,只是吃了点苦受到丈夫的冷遇让我经受不住打击,这才幻想出这些荒诞不经的东西。”
秦望说:“还好你回来了。”
“我才知道我原来不是疯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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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雨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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偌大的房间里还保留着陈寄云少女时期最喜欢的甜美可爱的装修风格,层层叠叠的华丽粉红色帐幔垂落下去,因为设计师的精心设计居然丝毫不显得土气,在风中飘飘扬扬时只有极致的华丽繁复带来的精致感。
从打开的窗户往外看,入目是一片生机盎然的花园。哪怕主人并不经常来,也被敬业的园丁打理得很好。
造型团队和李律师都还没到,陈寄云先用粉扑沾了遮暇盖住她的伤疤。这是秦望的要求。
“还以为你是不知冷热。原来一直穿长袖是为了遮住它们。”
陈寄云摸过秦望晶莹的皮肉,丑陋杂乱的伤如同美玉上的瑕疵,她固然有遗憾,更多的是心疼。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秦望记得很清楚。
“婚后第三年。”
连同那一天的景象都还历历在目,电闪雷鸣的暴雨夜,家中突然停电,她如同瞎子一般在屋里摸黑走路,磕得满身青紫。
找不到手机,哪里也没有。
江凌不在家里,静谧的黑暗之中只有雷雨交加的轰鸣。
秦望不惧怕闪电,狰狞白光透过窗棂,为她照亮一点前路。她终于找到了手机,慌慌张张输了几次密码才成功解锁。
她给江凌打电话,在等待接通前长久的音乐铃声中听见自己如同野兽一样低沉剧烈的喘息,仿佛下一秒就有什么怪物要撕开她的皮囊,从她的腹腔中钻出。
心脏在胸腔中跳动着,像是想要破开她的胸膛蹦到外面去一样。
地面冰冷,呼吸滚烫,惊雷褪去之后,整间屋子重又被黑暗吞噬。
电话接通了。
仿佛溺水之人骤然获得浮木,秦望带着哭腔:“老公……”
“您怎么了太太?”是周茉的声音,听到她痛苦的声音之后也变得焦急起来,急忙告诉秦望江凌在哪,“您先别急,我现在就去找老板。您那边出了什么情况吗?”
秦望闭了闭眼。
那是她第一次尝试用手边的利器割开自己的手臂,满手粘稠的血液和清晰的痛楚维系着她的理智和冷静。
她平复呼吸,倒在地板上笑了起来。
她不需要江凌了。
不是每一次陷入黑暗,江凌都会出现在她身边。
温柔地牵着她往光里走的人,也可以是她自己。
即便走不出去也没有关系,秦望握紧了手里的东西——应当是发簪吧?又或许是尖锐的笔尖也说不定,时间久远,秦望已经不记得了。
她不想把这么狼狈的前因后果和盘托出,陈寄云听了之后大概会哭得很惨。
“你应该为我高兴啊小云。我再也不会因为江凌而痛苦了,等离婚之后,我会开始新的生活。到时候还要你多帮帮我呢,我一个人待在家里太久,和这个世界都快脱节了。”
陈寄云眼眶酸涩,抚摸被遮暇简单遮盖之后凸起的疤,“我很高兴。”
“妈妈给我买了新的游艇,等你拿到离婚证,我们就去游艇上开party吧?我会请很多漂亮女孩子来玩的,公司里的小姑娘听我提起过你,大家都很喜欢你。”
秦望给她擦眼泪,语像在哄小孩:“都没见过我,怎么喜欢我呀?你和她们怎么说我的?”
“不会又是讲砸了豪车的糗事吧,明明都说好不许再提了……”
她在努力哄陈寄云开心。
陈寄云抱住秦望,轻轻靠在她胸口,说:“总之,大家都很喜欢你。”
她不知道秦望究竟遭遇了什么。
秦望总是什么也不爱说,提起江凌的时候又足够冷静,根本就不像是为了爱情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裹足不前的人。
陈寄云收到周婉发来的消息,擦擦眼泪说:“李律师到了,你好好和她谈噢。”
李律师跟在周婉身后进门。
她供职于陈氏集团法务部以来待遇优厚,薪资不菲,因而已经多年没打过离婚官司。不过对她来说,顺路帮大小姐解决婚姻问题绝对绰绰有余。
李律师和周婉提起那份离婚协议的草书,询问是否有地方不妥。
周婉露齿一笑:“大小姐这边没问题,这回请您过来,是有另外一桩案子要您帮忙分析分析。”
话说到这里就已经明了。
李律师独自上楼,敲响房门。
门甫一打开,李律师看见大小姐脸上两道泪痕,想来才擦干眼泪,未免大小姐尴尬,也只做不知,坦然问好。
陈寄云牵着秦望的手也松开,她站起来为两人分别做了介绍,借口小蛋糕还在烤箱中等待烤制,提着裙摆踢踢踏踏下楼,把空间留给两人。
一出门就见着周婉,陈寄云瘪瘪嘴,又想哭了:“小望她终于愿意和江凌那个王八蛋离婚了……”
“都会好起来的。”周婉轻拍她的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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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律师今年三十来岁,乍看起来不苟言笑,一开口便显得温文和气。她说话极其斯文有条理,不怎么爱寒暄,一上来就是单刀直入地询问秦望的诉求。
既然决定要开始新生活,将代表着她混乱的十年生活的江凌彻底排除在外,秦望便再也不想见到他。
两人都是非常有条理的人,商量起来不紧不慢,李律师在随身携带的电脑敲敲打打,不多时起草好了一份协议。
二人加了联系方式,秦望手握新鲜出炉的离婚协议,久违地感受到压在心头的巨石被挪开一角,终得喘息。
李律师同秦望握手:“秦小姐有需要可以随时联系我。”
问及报酬,她脸上乍然浮现出惊愕,竟是笑了。
“我的工资是由陈氏来发的,您不用担心费用问题。”
离婚是长线任务,秦望只想速战速决。她借着书房的打印机拿到了两份合同,签上自己的名字,陈寄云就站着门边,倚靠在门框上看着她。
在别墅里痛殴前夫的仿佛是另一个人,陈寄云声音轻轻的,如同害怕惊扰了什么,阳光下的秦望发丝泛着金,未经烫染的黑发像丝绸做的河流,轻盈地流淌。
陈寄云说:“你的造型师来啦。我让她们在卧室等着了。”
“我马上来。”
化妆师已然等待一段时间,将礼服一一排列好等待挑选,都是总助已经筛选过一遍的款式,不会显得过于隆重,江凌也说只是普通家宴,没有外人。
秦望随意捡了一件宝蓝色礼裙,“江太太”就要穿这样的颜色,庄重大气。离婚之前,她最后一次把自己塞进贤惠妻子的壳子里,尔后便能迎来解脱。
换了衣服,秦望在化妆镜前坐定,还是之前相熟的那个团队,也说得上几句话,化妆师一开头便是甚赞她姿容无双。
秦望客气笑笑,手里还拿着那份文件。
封面偌大的“离婚协议书”五字映入眼帘,化妆师急急收回目光,竟是一眼都没敢看,额头乍得惊出冷汗来,扫上眼影的手还是稳得如同操刀医生,工作半点不出错。
秦望靠着这五个字收获了安静。她低头再度翻阅,指尖摩挲着空白的那处签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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