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我被砍去手指的时候,心里想的是什么?”
“你知道,我被送回来,听见你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想的又是什么?”
“萧柔,我恨不得亲手了结你!你怎么这么可恨!!”
他咬着后槽牙说着这句话。
萧柔不知道,她一句也不想知道他的想法是什么,她只知道自己此时心里很乱,刚刚小钊同她告白完,就被一个无耻之人硬拉来这里,听他满嘴的疯话。
“世子,你说的什么话?信是你帮我带的,我又如何知道他看完信会过来找我呢?”
“小的不知道你们这些大人物整日在宫中谋划些什么,也不需要知道,世子请你饶了我吧,我不是已经按你要求的去做了吗?”
她抬头看着他,眼里满是悲戚之色。
“你...装什么可怜?觉得自己很惨?那也是咎由自取!”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萧柔竟然觉得那一刻的崔燕恒看起来,很像一条被无情抛弃的恶犬,凶不起来,看着还有点可怜。
不过她还是不要可怜他,他就算没了画画写字的手指,那又怎样?他照样是风头正盛的崔世子,皇帝最宠信的臣子,京中最受热捧的贵公子。
·
等年节悠悠过去,初四长公主回府时,才不紧不慢地处置那些丢失世子指头的失责的下人。
而马钊也开始登门找公主商量把她接走的事宜。
长公主把萧柔叫到跟前:“马校尉想接你走,你可愿意?”
萧柔看了看一旁穿着郑重得像来提亲的马钊,一时不知该如何回话。
小钊对她情深义重,只要她放弃找那份口供,就可以跟他在一起,彻底摆脱崔燕恒。
但是,如果舅舅当真是无辜的话...
“回殿下,小的不...”
“好了,你不用说,既是圣上口头许下的姻缘,马校尉又如此能干,你们俩迟早是要一起的,不一起反倒是违抗了圣命。”
“既然你未婚夫不愿意看你寄人篱下在侯府当管事,一心想接你走,想必圣上也是允许的,你就赶紧下去准备准备,下午搬到校尉府去吧。”
长公主压根不由她分说,就直接命下人把她出府的事宜办妥了。
到了下午,萧柔已经很懵地抱着包袱,同飞墨二人,被公主府的车辆送来校尉府了。
马钊早早命人将府里上下打扫好,候在门前等着她。
萧柔看着满院的绿萼梅,那是十分珍稀昂贵的花卉。
‘从前,我没有能力,只能送你长春花,以后,我会帮你把萧家花园复原的。’
她见他目光一接触到她就低下头,抬手一字一句认真地比划着,模样憨厚中带着些羞涩。
萧柔突然意识到,搬来了校尉府就意味着自己真是要来当女主人了,一时间也有些局促紧张起来。
第37章
二人俱低着头立定在门前, 飞墨咳了身早早背转过身,这时府里有下人看不过去,忍着笑提醒道:“天冷, 公子还是让姑娘先进去再说吧。”
马钊腼腆地抓抓头, 立马慌措地让开路,比划着的手指打了架。
萧柔低低地笑了, “谢谢你,小钊。”手上打了个“感谢”的手势。
小钊回京这些天,一直是住在前院, 他把正院修整好给萧柔住。
正院面宽五间, 进深两间,前后两边都有院落,亭台假山, 绿树环绕,是府里最好最大的院子了。这是校尉府, 本应是主人住的这个院子, 如今却让她一人独住。
她受宠若惊的同时, 赶紧同马钊比手势说不能让她住这, 说是随便旁边一个小院给她就行。
可马钊却肉眼可见地失落了,‘你, 不愿意吗?’
见他如此,萧柔不欲辜负他意, 只好答应住下。
小钊对她的心意深重, 她很是感动。以后的日子里有人护着, 再也不用担惊受怕, 只是,如今一来, 她住在校尉府,就不能接触到崔燕恒,找口供一事只得暂时搁置下来了。
可是很快,她就发现,搬离了侯府根本就不能阻隔崔燕恒同她的联系。
因为没过几天,崔燕恒就亲自找来了侯府。
长公主让萧柔搬离侯府那天,他刚好进了宫,之后隐约听闻他进宫又是因为羌国那使者的事,断指的伤未愈又忙着处理宫中的事,他应是无暇再顾及她的事。
可是,就在她搬离侯府的第三天,那天正好是她生辰,小钊早上同她说好先进宫一趟,会尽早赶回来陪她过生辰,他已经嘱人准备好东西,等他回来还会给她一个惊喜。
萧柔好奇,一直追问他是什么惊喜。
马钊见她如今比起在侯府时还要活泼开朗的模样,很是欣慰,被她追着逼问时,也不禁红了脸,垂下头,手指比划着:‘不、不能说的,说了就不是惊喜了。’
见他堂堂统兵的虎威校尉竟然时不时面红,萧柔就越发想逗他,故意皱起眉装不高兴,转过身。
他二人耍起花枪的时候,飞墨已经横着臂,默默将那些好奇想窥看的下人赶走,自己也跟着退下。
被她背对着的马钊简直急如热锅上的蚂蚁,手忙脚乱比划了好一阵,发现她不能看见,又慌急地绕过去,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萧柔终于没忍住“噗”一声笑了出来,他这才发现自己被逗了,一脸懵然。
‘开玩笑的,’她心情愉悦地比划道:‘不是要进宫吗?快去,别迟到。’
‘我等你。’
马钊复又开心起来,眸里的光重新蓄起,用力地点着头。
她送他出门,送到大门口的时候,一辆印着侯府徽记的车马正好在门前急速停下,随后,就见松墨走进车厢搀扶着身上还穿官服,明显是刚刚从皇宫出来的崔燕恒,下了车。
除了走路姿势不对外,世子脸上还苍白得厉害,活像受了什么内伤得了什么重病似的,萧柔只联想到是日前断指的关系,只是那次断指后他明明是身子恢复好些了才又进宫的。
崔燕恒从下马车起,黑沉沉的眸子就盯紧了站得距离彼此很近的萧柔和马钊。
他咳了一下,整个胸腔都在震荡,竟咳出一口血,松墨立马扶住他:“世子!”
他把手轻轻一挥,示意他没事,然后竭力站稳,来到萧柔跟前,
低着嗓子道:“跟我回去。”
萧柔下意识往马钊身后躲,马钊也展开臂膀将她护得严严实实。
二人对峙着,世子突然拔出刀匕,快速地下手,马钊立马横手一挡,却依然被刺得臂膀都是血。
萧柔惊叫起来:“崔燕恒!你疯了!”
他越过马钊,眼珠沉沉地盯着身后的她:“对啊,我是疯了,若不是疯了的话,我又如何会在这个时间站在这里?”
“萧柔,从你背叛我的那天起,我就疯了!”
萧柔想把马钊拉走,无奈崔燕恒不肯让她走,在她转身的时候,执意攥住她手腕。
“你放开我!”她叫道。
马钊抽出腰间的剑,与他对战。
世子只能虚虚迎击几下,之后就被他的剑刺进臂膀,血流汩汩,旁边的侍卫已经前来护住他,逼退了马钊。
马钊回来把萧柔护在身后,一字一句地比划着:‘她不会跟你走,我会去求圣上,请他赐婚,以后她就是我的夫人了。’
萧柔愣愣地盯着他。
“笑话,”崔燕恒擦去了唇角的鲜血,笑容讽刺,“就凭你现在军中的那点功劳?”
‘我会,尽我所能去求。’
他目光坚定,死死地护住她。
世子的身体越发撑不住,松墨扶着他,掐了把汗,劝道:“世子,我们先回府吧,你头疾从前天到现在一直没停过,身上又有伤,实在不宜...”
“萧柔,我再问你一句,你到底要不要跟我回去?”崔燕恒从头到尾只盯着她。
萧柔确实是想取得他信任然后留在他身边盗取口供,但如果现在走了,她就彻底辜负了小钊,她不愿意看着这个从微末时开始就对她护佑有加,把一切都捧来她面前的男人伤心。
“府里的一切要务,我都已经交待好了,早就不是侯府的管事了,长公主已经同意了,不需要你的答应。”她很是硬气道,“而且,”
她望了望旁边一脸忐忑的马钊,“而且,我如今是小钊的未婚妻,哪还有住在世子府上的理由?”
她握住了马钊的手。
那一瞬,马钊眉间的郁结彻底打开,朝着她笑得不知不觉咧开了嘴。
傻笑了一会,他突然握紧萧柔的手,没理会崔燕恒,转身往府里去,急急嘱人把大门关上。
看进紧闭了的大门,他终于安心起来,松开萧柔的手朝她比划:‘我今天不进宫了,有什么事都等明天再处理。’
‘今天,我要守着你一天。’
萧柔生怕耽误了他,忙说不用,说世子他不敢公然闯进别人府邸,让他赶紧进宫,别耽搁了要事。
他却说,她就是他的要事。
萧柔心里一阵开心,脸上却佯怒说他光顾着配姑娘不务正事,她要生气了。
马钊又开始不知所措起来,但由于崔世子的阴影太可怕,他硬是宁愿她生他的气,也要留下来护她一整天。
他知道世子有要事还需往宫中赶,只要过了今天,晚上他定是要赶回宫的。
萧柔和马钊在庭院赏雪喝茶,喝了一天。
到了傍晚的时候,他料着世子定是等不到这时候,说不定早已进了宫,便同萧柔说,自己要出去给她准备那个惊喜了。
萧柔笑着让他早去早回。
就在马钊走后不久,天色暗沉下来,府里侍从突然战战兢兢前来递交一封信。
萧柔接过一看,脸色顿时变了。
飞墨在旁问她怎么了,她只是摇头:“没什么事,只是突然想起少了东西要买,我去去就回。”
萧柔从角门出去,那里的下人早被调走了,一出门就看见早上那辆马车,世子从里头掀帘,“进来。”
她咬咬牙,不肯搭着他的手上车,自己非要攀着车辕往上爬。
“快点,不然我可没有耐心了。”他沉沉说道。
她这才放弃了自己爬车,搭着他的手上来。
车辆穿游小巷,开至热闹的街市,车帘落下来,耳边能听见嘈杂的人声、车马声和吆喝卖货的声音。
她知道今天是京城西街花灯节集市的第一天开启,这里聚满了开始来游花灯节,看花灯的人。
从前萧府还在的时候,七个哥哥经常带她出来逛花灯集市,有一年她生辰,正好又是撞上花灯集市开市第一天,兄长们瞒着她,差点把一整条街的花灯都买下来,满满当当地让人都送回府,充当她的生辰礼物。
那个时候,她是被人捧在手心上的姑娘,兄长们和爹娘眼里独一无二的明珠。
可是这几年,她再也没有逛过花灯集市了。
“我已经来了,世子可以把我七哥放了吧?”她面无表情,手里攥着一封,用萧籽封玉佩印下的信。
崔燕恒此时面色比起早上时已经红润了一些,他从怀里掏出一包物什,随意摔在车里,啪地一声,掉出几本通关文牒和一些银票。
“圣上派人去城外剿匪,如果你不想你七哥被朝廷的人一不小心搜到的话,就讨好我。”
不就是那点破事?萧柔既然之前已经豁出过去,这回也没想过忸怩,她缓了缓情绪,轻轻地应了声:“好。”
随后,她就主动把外氅脱下。
车内架着暖炉,倒是不冷,只是,崔燕恒今天像故意要吊足她瘾似的,缠`绵粘腻,怎么也不肯给个痛快。
她长指甲快抠进车壁的木头中,愠恼道:“喂!你...拖拖拉拉的,是不是个男人,天色已晚,我还得赶回去呢!”
“赶回去?”他突然发恶,疼得她泪水直流,“你都这样了,还想要回到他身边?”
“不知羞耻!”
萧柔流着泪,滴滴答答往下淌着,车壁外依然是吵嚷的人声,外间热闹喜庆的人群路过络绎,大家都穿得喜喜庆庆,三两群一起笑着、闹着过去,根本没人得知闹市边上停靠着一辆马车,车里有人正在遭受非人的羞辱。
她真的不知羞耻,真的不配那些幸福吗?
萧柔突然想起早上笑闹着送小钊出门,还在奢想着他会给自己一个什么惊喜,她今年可以过一个什么样的生辰。
她突然很想把真相告诉崔燕恒,让他不要恨自己,不要对自己报复了。
她舅舅的事,如今尚不知道错的是谁,可微安的事,她其实也没有那么该死的,是吧?
他俩可是兄妹啊...若是按照原计划,她替微安争取得了时间,微安也愿意听她劝,配合她不去和亲,等日后事情平息,他俩和离,他再娶微安,这...
难道要到那个时候,才残忍地告诉他们,他们是不可以相爱的吗?
那还不如一早就让她去夺走崔燕恒。
只是,她果真一点私心也没有吗?微安就算如今未死,遭受过的那些厄难,果真不是她带来的吗?
她没有勇气说服自己。
于是,只能任由他将加倍加倍的羞辱,加诸于她身上,以她家人的性命作为要挟。
罪恶的沉浮间,她不小心撞开了旁边一点车窗,一丝凉风趁机潜进来,冻得她一哆嗦,余光透过窗缝,看见了车外不远处,对面花街巷口,正一脸幸福,在挑选花灯的马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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