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安拉着她的手,“萧氏是惠淑皇贵妃的母族,世代贤良,为朝廷立下功劳无数,柔柔你完全够资格站在朕身边,当朕的皇后,并无不妥之处。”
“可是...”
不等她开口拒绝,他立马又道:“你应该清楚朕为人,朕不是那种愿意与女子周旋的人,所以,虽说要辛苦让你打理后宫,但日后大概也只需管管宫女的事罢了,与其把人往后宫里摆,荒废人家的一生,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册封。”
其下之意就是,他会为她,虚设后宫。
那些紫衣宦者闻言,眼波微动,却依旧只是维持着垂首侍立的姿势。
她爹和萧家其他人听了新帝的话,都露出惊愕的神情。
实在没有听闻过历朝历代有哪位皇帝会为一女子虚设后宫的。
不等萧柔来得及做反应,萧参立马叩首道:“谢陛下厚爱,萧某日后必定全力协助陛下,为陛下肝脑涂地、在所不辞,只要是钱财上有任何难题,萧某自当尽力为陛下解决!”
萧柔错愕不已地盯着她爹,兄长们已经一气儿呼啦啦在其后发出“肝脑涂地”、“死而后已”的言论来。
这个皇后,不当也得当了。
萧柔事后气呼呼问她爹,“爹爹还说疼女儿,还不是一看人家当上皇帝了,就巴着把女儿献上去!”
知道女儿也只是随意调侃,萧参得意道:“乖囡,这哪能不嫁啊?他是谁啊,皇帝啊,一朝皇帝为你把后宫都废了,你不嫁不是要叫一国皇帝绝后吗?后果你能承担啊?”
萧柔哼哼。
萧参眯眼,“好啦,别的你担心的都不是事,现在大晋除了缺钱外还是缺钱啊,钱的事,是你爹爹强项啊,与其从老百姓手里挤,还不如让你爹想个法子叫那些地方乡绅心甘情愿把钱送来呢,你想想啊,百姓日常都受那些乡绅压迫,手里能有多少钱呢。”
“还有你觉得朝政上无人帮扶他,这就更不是事了,只要陛下能赶紧干出些功绩来,不需要靠联姻,那些世家自然会投诚的。现在的局势,要捞功绩还不容易啊?”
虽然从她爹口中说出的话,听起来让人觉得那么轻易,但她知道,实际做起来,不是一般的艰辛。
可微安都能为她迈出这么多步了,她总不好连最后一步,也不肯去迈。
帝后大婚定在今年的初夏。
关于准皇后的身世,京中诸多人都知道,虽然惹来了一阵非议和不满,但在某一次金国对大晋发动全面攻击,大军被围困多时,前线缺粮缺之际,是萧参带领工匠到北部挖矿,凑齐军饷立下大功的。
春末又即将到水灾的季节,萧参给南地筹下善款修筑堤坝,协助工部,使工作顺利完成,死难人数较往年减少,又立一功。
新帝登基连立的这两功都同萧家人有关,朝中想有反对的声音都得掂量。
这次抗击金国的地点距离六王封地很近,中途新帝曾下旨让六王去援兵,但结果很显然,六王写了长篇大论的表,说自己身体有恙,先帝驾崩时未能尽臣弟之义进京吊唁,又说很惊讶先帝会选一个半路跑出来的皇子继承大统,说了许多是似而非的话,句句都在挑拨朝臣和新帝岌岌可危的关系。
就连一直对先帝忠心耿耿的崔世子如今也不知所踪,有人说他已经去了六王封地,替六王办事,这么一来,朝中非议之声就更大了。
微安这位没有任何根基,每一步都只能走得如履寒冰的新帝,面对六王明晃晃的近乎露骨的挑衅,只得下诏讨檄六王和崔世子,将其二人抓拿进京问罪。
外有外敌,内有灾患,这样的时候,如果再加六王的威胁,朝政岌岌可危。
六王看完朝廷颁发的通报后,对崔燕恒道:“你的计策挺有用的,新帝开始有些慌了,看来朝中局势,他并不是把握得很好。”
崔燕恒身着封地官服,揖手道:“王爷是宏厉帝和孝怡皇后所出的太子,若不是先帝的算计,王爷才应该的大晋的主,当年先帝虽然把那些发出对他不利言论的臣子处置了,但做过的事,又怎么能彻底抹杀呢?”
“王爷才是天命之人,只要新帝倒了,二皇子无心朝事,按目前的形势,只要臣替王爷把当年之事加以渲染,一切,就顺水推舟了。”
崔世子垂下鸦睫,冷漠地站在那里,一如既往地胸有成竹道。
“哈哈...赵昱成,当年你夺我皇位,如今,该属于我的,还不是在你死后,都回到我手上?”六王摘下金光闪闪的面具,大笑道:“害我毁容的仇,我就要一一朝你最疼爱的儿子身上报!”
临近帝后婚期,可抓拿六王、缓解边地战乱的事情堆积在一块,让宫中上下都弥漫在浓重的雾霾中。
六王的封地处,传出了更多关于先帝失德,和各种诋毁他生母的事,派出去抓人的人一到了封地就被关起来,这么公然与朝廷作对的事,如果新帝不做出处理措施,只会让世人认为新帝无能,从而在外敌面前失了威仪,失去军心。
所以不管现在的处境多难,也一定要将其抓拿回朝廷立威望。
萧柔知道他的苦处,不愿大婚的琐事来分他的神,提议婚期延后。
可微安却道:“柔柔,如果连你也不相信我,我可能就真的会倒下了...”
她大吃一惊:“陛下,臣女没那么想,臣女只是...”
他苦笑,“以后我们单独在一起的时候,是不是也不能自在地说话了?”
“安安,对不起...”
微安揉揉她的发,温柔道:“后天大婚如期进行,但是...”
他窒了窒,艰涩道:“如果...你不想的话...我不会怪你。”
说完,他眼睛没有看她,黯然地转身就走。
萧柔看着他的背影,心微微抽动一下。
到了大婚的日子,礼部安排了前往萧府接人的凤轿和车架,可都被新帝叫停了。
新帝道:“不用接她,去准备仪式,在宫中等着吧。”
礼部的人惊讶不已,哪有帝后大婚当天,不去接皇后的?
新帝一袭婚服,在永乐殿上等着。
终于,吉时乐官吹起奏乐,可皇后影子还没见着。
百官都忍不住开始频频私语。
就在最后时刻,萧参领着一袭华丽婚服的萧柔出现。
婚服还是宫里准备的婚服,只是上面多了缂丝织制的彩凤霞帔,这条霞帔每一个做工都是江南名工织制,是萧家从她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准备的嫁妆,价值连城。
萧柔被她爹送到新帝面前时,隔着喜扇,她嗔怪地抬眸瞪了他一眼,“陛下就这么狠心,也不派人来接臣妾啊...”
微安眉间皱褶被轻轻抚平,“陛下以后要再敢撂下臣妾,臣妾就要陛下好看!”
“好...好...”
微安轻握起她的手。
婚礼如期进行,满殿喜乐,一室霞光。
就在婚礼进行到最后一个流程,移步到皇后宫殿合卺礼的时候,加急的军报这会儿传入。
新帝看了眼军报上的章,脸色都变了。
萧柔意识到些什么,体贴地道:“陛下还是先看急报吧。”
微安点了点头,同送急报进宫的军士移步到隔壁说话。
实在不是萧柔想偷听,而是隔壁动静太大,不一会儿就有陆陆续续的臣子赶来被召见,宦官们都赶过去隔壁帮忙。
听不大真切,只能听见隔壁臣子口中发出“请陛下以大局为重”、“请陛下立刻取消大婚”的声音。
看着这边空荡荡的宫室,萧柔退却了扇面,同其中一位候在一旁的宫人道,“扶本宫过去吧。”
宫人胆战心惊,但这位准皇后的话,又不能不听,只得扶她过去了。
隔壁议事声不断,新帝一袭婚服坐在正位上,蹙眉用手抵着前额,满脸的疲惫。
“羌国这会是仗着士气正浓,才敢大面积进攻的,陛下如果执意要娶萧氏女,只会助燃敌军士气!”
“要怪就怪那萧参在羌国之时,不该挑起这种民族仇怨,这下可好了,连累朝廷了。”
“陛下如果执意要娶萧氏女为后,六王又虎视眈眈,大晋就要完了呀!”
门后的皇后静静地听着,然后,提裙跨进。
“陛下。”她笑。
殿内突然安静下来,刚才闹市一样的官员,如今见了新皇后低头行礼,都像锯了嘴的葫芦似的杵着。
新帝从座上下来,前去扶起他的皇后,“柔柔,你...”
“臣妾都听见了,”她依然是笑,“而且,对于你们所说的情况,臣妾还有一计。”
微安眼神一变,下意识想阻止她说话,但手抬了抬,始终没制止。
“刚才臣妾听了,才知道我们萧家在羌国时发生的这些事,暂且不说此事是否误会,到了这个关节眼,陛下与其再费神去做那些调查的事,不如直接把萧家推出去,来得直接有效。”
她看见微安手都抖了,于是伸手回握他,“可是,臣妾也自私,不想看着家人遭难,所以...”
“恳请陛下准许,臣妾带上财帛,假意前往羌国议和,然后陛下再另外派人突袭。”
办法确实是个好办法,可这么一来,就等于把皇后置于极度危险之地,那些被仇怨激燃士气的羌国士兵,很有可能将他的皇后杀掉。
“不...朕不同意...”微安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
“陛下,”萧柔微微笑了,“羌国兵强,如今...没有别的选择了。”
皇后亲自前往羌国议和消息传出的那天,崔燕恒正带领六王的兵力围城,刚好差一步,皇后已经带同相关议和官员顺利启程了。
六王的兵还在城外,崔燕恒当天夜里就只身一人闯进了皇宫,找到了新帝。
他把带血利刃横在他脖子,一袭黑衣,目眦欲裂:“赵微安!你是不是以为我不敢杀你?”
新帝几天没有束发,发丝就垂散在龙座上,铺得满地都是,他样子看起来也有些颓落。
失笑道:“你都已经投身六王叔那一营了,天亮以后就会攻城了,朕怎么可能会认为你不敢杀朕呢?”
崔燕恒已经将刀半没进他颈间了,可临到最后还是抖着手,没能将那一刀贯进去,扔了刀笑,一直笑。
“赵微安,你这个孬种!你终于还是为了江山,为了你的百姓,和所谓狗屁责任担当,放弃她!可我不同,我不一样。”
“你是贤明清正之人,你不能舍弃大多数人性命不管,可我不是。”
“我只是个自私凉薄的小人,那些人的性命,和我没有半点关系!”
他发完疯,不等禁卫赶到就逃出宫外。
深更夜半,回到六王潜藏之处回禀,此时的六王精神奕奕地隔着山峦眺望寂夜中的紫禁城,庄严宏伟的紫禁城宛如一条沉睡的巨龙。
这一时刻,六王已经等待了太久,他看得心潮澎湃。
“王爷。”崔燕恒上前道。
六王“嗯”了“嗯”,“这么晚,一身血味,做什么去了?”
“只是杀了几只碍事的蚂蚁。”崔燕恒沉沉的眼珠隐匿在暗夜里。
“嗯,快去准备下,天亮我们就要围住皇城,杀进去。”
六王旋身,却就在这一霎,有血光划开暗夜,他的身体僵住,喉间发出什么。
“王爷,我对不住你啊,计划要改变了...”崔燕恒于暗夜里缓缓抽出带血的刃,一边擦刃一边说,被月光反射照映出的俊美容颜,竟有几分,死一般可怕的沉寂气息。
·
萧柔以大晋皇后身份抵达羌国使者所在地的时候,一路护送她过来,打算找机会突袭的将领云将军突然撒下她走了。
云将军的意思是,突袭是不可能突袭的,现阶段兵力根本不够,军饷也不够,萧家的错凭什么要陛下来承担,与其救她一个,不如保留兵力增援京城那边的六王之乱。
云将军是第一批站出来拥护新帝的臣子,新帝的命关乎他一族的荣衰,他不可能扔陛下的皇位和性命不顾,跑来保护一个,不怎么够格的大晋皇后。
大不了到时新帝追责下来,他含糊一下,留下个别兵士做做样子就走。
一女子的命,怎么能跟江山社稷比?
云将军就这么走了,萧柔看着他们撤军的背影,并没有难过,也没有任何愤懑。
她明白,大晋正处于危难中,只要是能够保住大晋的事,对她的任何伤害亦或者欺骗,都不算事。
凡事...大局为重。
可是,在云将军扔下她离开的某一瞬间,她面对对岸黑压压一片的敌军,还是忍不住害怕,忍不住胆怯了一下。
虽然来之前,她早已做好了,为国牺牲的思想准备,可临到这关节眼,被背叛了还是会忍不住心灰意冷,面对危难,还是会忍不住怯怕,她也不过是个普通人罢了。
“你就是萧参的女儿,大晋的新皇后?”
对面的羌国老将操着一口并不标准的大晋话对萧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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