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愉悦的心情就像是浑水里浮着的泥沙,从高处渐渐沉淀至谷底。
是自已操之过急了吗?
又或者……
自已太想要弥补的心情,对他来说反而是一种压力?!
封谕想起他眼中的惊慌。
突然觉得,无论是云铮还是自已,或许都需要一点时间来慢慢改变吧?!
“起来。”
封谕想到这里,突然收敛了思绪。
他将玉箸重重的撂回桌面上,做出一副被忤逆后的不悦样子,冷哼出声:
“起来,坐到本座身边来,不要让我再说第三次。”
熟悉的表情,命令式的口吻。
看到封谕突然恢复了“正常”的样子,云铮果真微微松了一口气。
在影卫的字典里,对于主人只有毫无保留的忠诚与服从,这是用十几年鲜血淋漓的教训一遍遍铭刻在骨子里的信仰。
云铮听到封谕命令。
几乎是本能般的,立刻就从地上蹿了起来,坐到封谕身旁。
但是那习惯于面无表情的脸上,目光却始终半垂着,永远不会高于封谕胸膛。
封谕重新夹了一块酱肉,放到云铮碗中。
或许是与餐桌的距离近了,一阵浓郁的饭香扑面而来,云铮的肚子顿时不由自主的咕噜了一声。
云铮当即脸色一白。
原本淡漠的神情瞬间漾出几分窘迫来。
他猝不及防的再次从座椅上滚到地面,端端正正的跪在封谕脚旁。
就连声音都裹着寒意:
“属下失礼!!!”
第17章 明心教刺客
封谕满头黑线的扶了扶额。
眼看着云铮此刻草木皆兵的紧张样子,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为什么好好的一个影卫,愣是被自已这一腔热情吓成受了惊的小兔子??
他扫了一眼云铮的碗,刚才还飘着热气,现在已经快要冷掉了。
只能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淡声道:
“无妨,起来吃饭吧。”
“是……”
云铮这次倒是出乎意料的乖巧。
他迅速坐回座位上,拿起筷子,认认真真的闷头扒着碗里的粥。
粥里加了昂贵的药材,炖得软烂适口,即使不吃任何糕点菜肴,对于云铮来说已是难得的美食。
从昨日在侍殿被迫做了清洁,到现在足足折腾了一天一夜滴水未进。
如今吃着膳房特意为主上熬制的药粥,感觉每一粒米都格外香甜……
封谕望着这满桌美食,却还是提不起什么食欲。
转头看着云铮吃得正香,便索性撂了筷子,专心致志的看着他吃。
不知为何,竟感觉比自已吃着还要畅快。
云铮才刚刚向嘴里塞了一大勺粥,转头就猛的发现主上撂了筷子。
他疑惑的顿了一下。
急忙放下手中碗筷,将口中的食物囫囵咽了。
噎得他脸色一白,险些喘不过气来。
“唔……”
好不容易才将这口罪魁祸首顺了下去,便垂下手,坐得笔直等着封谕吩咐。
封谕:“……”
这就吃完了?
这么大个男人,就吃这么几口?!
还是事事都要自已来硬的不可??
他皱着眉,扫了云铮一眼,微微有些不悦。
重新拾起桌子上的玉箸,又拿过云铮的粥碗,不管是菜肴还是点心,一样一样亲手夹过来,然后全部塞进他的碗中。
直到把他的粥碗堆得满满当当才肯罢手。
“吃完。”
封谕挑眉望向云铮,心满意足的吩咐道。
云铮怔怔望着自已的碗,已然被主子一点一点堆成了小山,最上方的那块还在摇摇欲坠。
就突然感觉……
脑袋有点发懵……
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状况??
他要不要告诉云殇,再悄悄给主上把个脉??!!!
云铮咽了咽口水。
惊讶归惊讶。
主上的命令偏又激起了他的本能反应。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立刻坐直身体,满脸正色的应了一声:“是。”
然后便重新拾起碗筷,一言不发的向嘴里塞去。
封谕侧身倚在桌旁。
看着他吃出了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嘴角悄悄勾起一抹浅笑。
忍不住对他柔声道:
“别急,你可以慢慢吃。”
云铮感激的看了一眼封谕。
想要谢恩,却发现嘴里还塞满了饭菜。
于是像一只仓鼠似的紧嚼了几口。
他可不想成为碧落宫第一个被饭噎死的影卫……
谁知下一刻主上又单手支头,笑盈盈的望着他继续道:
“以后日日陪着本座用膳,总会习惯的~”
脑袋里嗡了一声。
云铮拼命嚼着食物的嘴突然停了下来。
对着饭碗怔愣了好一会儿。
封谕坐在一旁,虽然眼前的男人把头低得很深,看不出任何表情。
可他还是敏锐的发现。
那人拿着筷子的手……微不可见的抖了抖。
……
一顿早饭折腾了大半个时辰。
封谕看得很爽。
云铮吃得很撑。
待到二人用完饭,封谕便吩咐云铮去云影阁收拾日常用物,然后送到寝殿继续休息,今日都不必跟着自已。
云铮领了命,恭敬的退了下去。
那黛蓝色的身影轻轻闪了闪,便瞬间消失在了庭院尽头。
封谕独自离开扶光殿。
沿着院外的青砖甬路若有所思的向刑殿走去。
虽然刑堂暗牢这样的地方是他刻在骨子里的禁忌,但那里,有个重要的迷正在等着他去揭开……
……
刑殿正厅。
曾樾听说宫主亲至,便“噌”的一下从椅间站了起来,带着一众管事匆匆忙忙的从内殿迎了出来。
个个神色紧张,呼啦啦的跪了一地。
众所周知,主上平日里最厌烦这种又是刑又是血的肮脏地方,旨意也大多数交由云翼传达。
所以谁都没料到,他今日竟然会亲自过来这里,给大家搞了个措手不及。
“恭迎主上!”
众人分列在正厅两侧,叩拜行礼。
视线中,封谕身披一件雪色貂裘,逆着光,从殿门外缓步而来。
脚步很轻。
一种莫名的压迫感却随着他渐渐靠近的身影蔓延而生。
他环视四周。
只见大厅内数十人整整齐齐的跪在地上,俯着身,低着头,竟是意料之外的安静。
隐隐约约的,还可以感觉到众人压抑得极轻极缓的气息。
“起来吧。”
封谕漠然颔首。
视线落在曾樾身上,男人立刻紧张的挺直了腰身,
“带本座去暗牢。”
“是。”
曾樾连忙站起身,弯腰对着封谕比了一个“请”的动作。
封谕雪色的大氅轻轻扬起,两人便一前一后的向着暗牢走去……
……
刑殿的暗牢设在地下。
因为终日不见阳光,幽暗潮湿的牢房里面,四处都长满了青青绿绿的霉斑。
昏黄的火把交错着插在墙壁上,映着斑驳的路面,铺开一圈圈摇曳的光。
曾樾在前方带路。
封谕便衣袂飞扬的跟在后边。
火光暗淡,周围是阴森森的一片。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味,偶尔有一两声骇人的呻今从暗处传来,令人毛骨悚然。
二人沿着笔直的通路向牢房深处走去,杂乱的脚步声交织在一起,在耳边反复回荡。
越往前走,光线越暗,关押的刑犯也就越重。
相应的,防守也更加严密。
几乎走到道路尽头时,曾樾才停住脚步。
接过狱卒递上来的钥匙,打开锈迹斑斑的玄铁牢门,对着封谕恭声道:
“主上,这就是那晚闯进扶光殿的刺客。”
“嘴很硬,只招认了是明心教的人,其他便什么都不肯说了。”
明心教……
上一世,云翼呈上来的审讯结果正是明心教所为。
而那个刺客使用的武器,也确实是明心教的独门暗器“银华”。
这东西十分稀有,并且极难掌控。
若非明心教的核心弟子,确实很难在实战中发挥它的威力。
似乎所有的证据都在指向明心教派。
可是只有封谕心中清楚,事情远远没有这么简单……
五大门派联合,却并不是同时来袭。
率先发难的就是明心教。
而最后坐收渔利的……
却是琼华阁。
大家心知肚明,第一个和碧落宫交手的,也一定是死伤最惨重的。
那一战,明心教几乎全军覆没。
明心教主慕妄尘,也最终死在了自已手中……
“我碧落宫和明心教素无瓜葛,你不但派杀手挑衅于我,更是举全教之力与我以死相搏……”
封谕俯下身,紧紧揪起慕妄尘破碎的衣襟,咬牙质问道:
“告诉我,究竟为什么?!!”
血雨腥风中,那一身槿紫色的衣袍染成了暗红,整个人宛若置身地狱。
“刺客?呵……”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高贵的碧落宫主!”
慕妄尘唇角沁着血,虽然已经痛苦到面容扭曲,脸上却依然挂着笑。
瘦削的面庞上,一双暗眸微微眯起,阴翳的笑容像是藏着锋利的刀,割得人刺骨生疼。
“你杀了凌溪澈!可惜我倾尽所有……也没能亲手为他报仇雪恨!!”
“……不过没关系,你的死期也不远了!”
“我就在这里,看着你被千刀万剐,然后拉着你一起下地狱!!哈哈哈哈!!”
男人笑得肆意。
眼底翻腾着让人脊背生寒的疯狂。
寒风刮过被鲜血染红的大地。
在慕妄尘最后的狂笑声中,带走了他身上的仅剩的一丝余温。
男人大睁着双眼,最后还是的不甘死在自已面前。
可是那真假不明的几句对话却始终横亘在心间,给封谕留下了无数疑团……
第18章 有一种药叫极乐
火把的“噼啪”声在墙壁间响起,打断了封谕的沉思。
他挑眉向前看去。
火光映照着肮脏的牢房,男人高大的身躯如同破布般悬挂在刑架上,骇人的血迹从周身,在光影交错下模糊一片。
幽暗的环境,冰冷的刑具,浓重的血腥……
眼前的一切瞬间勾起了封谕幼年时藏在心底的阴影。
这么多年他刻意回避着的场景,此刻却不得不亲自踏入,只为了穿过层层谜雾,找到前世被自已遗落的真相……
刑架上的男人始终低垂着头,似乎早已陷入了昏厥中。散乱的发丝湿漉漉的贴伏在脸上,挡住了大半个面孔。
此刻,他一动不动的垂挂在眼前。
结实的身躯上,原本黑色的夜行衣早已在反复鞭打中变成了褴褛的破布,一条条绞碎了,与伤口胡乱粘连在一起。
焦糊的味道伴随着血腥和恶臭在空气中弥漫,地面上满是脓血掺杂着盐水混合而成的污泥。
封谕皱了皱眉。
忍受着胃中不断翻滚的不适,强迫自已迈进牢门。
转过身,坐在了墙边一把又旧又硬的木椅之上。
可是刚一抬眸。
就看见前方的桌案上居然还溅落着几片血迹……
封谕紧皱眉心,将身体微微向后靠去。
斜眸扫了一眼跟在身旁的曾樾和另一个五大三粗的牢房看守,沉声道:
“泼醒他。”
“是。”看守恭敬的领了命。
大步走到刑架旁,提起半桶盐水,“哗啦”一声将那刺客从头到脚泼了个结实。
伴随着痛苦的惊喘,男人残破的身躯开始抑制不住的疯狂颤抖。
在这一片死寂的牢房中,甚至还能听到他牙齿打战发出的“咯咯”声。
就像是来自地狱深处的声音,让人一阵头皮发麻。
许久。
男人终于恢复了意识。
习武之人刻在骨子里的敏锐,让他顿时察觉到刑房内多了一个陌生气息。
他艰难的扬起脸。
透过垂落在额前的几缕长发,用一双血红的眼睛看向封谕。
目光里带着让人毛骨悚然的狠毒。
封谕轻轻抬手,挥退了曾樾等人。
顷刻间,偌大的牢房里就只剩下封谕与那个男人在互相对视。
一个淡漠冷厉。
一个血腥疯狂。
互不相让的目光如同一场血战,刹那间狼烟四起,短兵相接。
可不过几息时间。
那刺客便在封谕淬了毒般的强大气场下逃开脸去,封谕见他弱了势,带着凛凛寒意的声音紧跟着在牢房中响起。
一字一顿的,仿佛能够窥伺人心一般。
“你不是明心教的人。”
这句话显然不是在向他提问,而是带着十足的笃定。
男人听到封谕所言,明显浑身一滞,气息也跟着停顿了几秒。待到脸上的神情再恢复如常时,他所有微妙的神情都已被封谕收归眼底。
封谕唇角微扬,越发确定了有人故意挑拨两派关系的判断。
至于是谁,不言而喻。
他认真打量着那个被刑殿折磨多日的人。
此刻他手脚筋脉尽断,全身早已找不到一块完好的皮肤。
锁骨处打了拇指粗细的铁环,穿过的皮肉,将他牢牢固定在刑架之上。那被铁链悬挂着的两只手腕早已在挣扎中磨光了皮肉,在幽暗的火光下露出森森白骨……
是什么样的人能够在这样的酷刑下保持缄默。
封谕嗤笑了一声。
放眼整个江湖,大概只有琼华阁的死土,碧落宫的影。
……
封谕站起身。
墨色的大氅从身后垂落下来,高贵又雍容。
既然目的已经达到,他也并不打算多留,刚刚走到牢房门口,就看到曾樾带着几个看守远远的赶了过来,小心询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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