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苗苗的所作所为,绝对不止是听课那么简单。
但直接问,是问不出什么的。
毕竟,符苗苗虽然长在山村,却与人们对村里人的纯朴印象截然不同。仅仅从审讯过程中便能看出,她的心机之深沉,已经超过了许多人。这件事,只能靠警方自己侦查了。
不知想起什么,宋冥缓缓垂眸:“那个装过毒药的杯子,是不是还没被找到?”
齐昭海点点头,无奈承认:
“对,其他物证我们基本上都找齐了,只有那个杯子至今下落不明。”
只能说——
凶手把这个杯子藏得极严实。
“……警方发现的哪些证据,是能够判断一个人有重大作案嫌疑的?”宋冥轻声问。
“你说的是痕迹物证吗?” 齐昭海瞬间反应过来:“有关犯罪的痕迹和证物,都可以帮助我们锁定嫌疑人。比如在现场和作案工具上,提取到的毛发、指纹等等。”
听到这里,宋冥面色微变。
“指纹和唾液吗?”她按了下眉心,倏然间感到一阵不安:“我或许明白,符苗苗为什么要这么做了。”
齐昭海:“你想到了什么?”
“如果只是旁听,确实没有遮掩的理由。但如果符苗苗的目的不是听我的课,而是拿我碰过的一次性杯子呢?”宋冥掀起眼帘。
话音极轻,瞳孔却深得接近墨色。
与那双眼对视时,齐昭海忍不住联想起了暴风雨前阴云翻涌的海面。
他的心一下子被攥紧了。
“我记得旁听生来的那段时间,发生过一件怪事。那次,我带去的水瓶无故丢失,只能去教室的饮水机旁拿一次性纸杯取水,然而刚拿起杯子,消失的水瓶又出现在了原位。我当时还以为是我眼花。”说到这里,宋冥嘲弄一笑:
“现在想来,恐怕是有人蓄谋已久。”
霎那间,齐昭海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他忙沉声追问:“那这个纸杯被放在哪里?扔掉了吗?”
“没有。”宋冥摇头:“我没使用,就放回去了。”
“这下坏了。”齐昭海细想之下,只觉得脊梁骨发寒:“如果拿印有你指纹的杯子,去装毒药给死者房仁延喝下,那么当我们找到这个杯子的时候……”
“我就脱不开嫌疑了。”
宋冥故作轻松地耸肩,自然地接住了他的后半句话。
要是监控还在,她也许还有搏一搏的机会,但凶手特意卡着监控视频自动覆盖的时间点行凶,也就将这个可能性彻底毁去了。
齐昭海皱起眉。
他忍不住转头向宋冥看去,却见她眼底竟没有惊慌,只有仿佛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平静。
一种厌世的平静。
“齐队长是担心在任期间有冤假错案?”宋冥偏头瞧他,冷白的灯光照在脸上,呈现出瓷器般易碎的清冷感。
齐昭海没来由地觉得胸口堵得慌。
他一下子移开了眼:“现在当务之急,是证明我们的猜测属实,杯子上你的指纹确实是被凶手利用的。然后,赶在凶手再次嫁祸给你之前,找到那个杯子。”
宋冥:“齐队长想要怎么做?”
“但凡接触,必留痕迹。”齐昭海摩挲着拇指关节,目光凌厉:“这也是一条理论,洛卡尔物质交换定律。”
换言之——
只要符苗苗做过这件事,就必然留下证据。
.
因为这条理论,他们到了宋冥上课的教学楼。
那是云程大学里最高的一栋楼,楼体颇有气势地拔地而起。钢筋混凝土的结构,使它具有一派老学究式的严肃。
宋冥站在楼上,往下望去。
透过教室的窗户玻璃,校园里阴沉沉的夜色一览无遗。那格外深沉浓重的颜色,几乎令她想起了学校里某些不详的传闻。
有人从这里跳下去过。
不止一个。
头骨崩裂,皮开肉绽。淡黄色的脑浆流出,浸透了地砖……
宋冥抿了下唇,及时阻断想象。她回首,看向饮水机和墙体转角边忙活的痕检员:“齐队长为什么带我来?在这里,我的心理学毫无用武之地。”
“不为什么。”
齐昭海扬起眉梢:“只是想让你见识一下,那些保存得比那些监控更久的证据。”
仿佛是想要印证这句话似的,没过一阵子,痕检就已经忙完了:“这饮水机上的指纹都提取到了,还真不少。可能这里的保洁擦饮水机的时候比较敷衍,很多犄角旮旯都没顾上。”
“辛苦了。”齐昭海真心实意地说 。
痕检员笑了笑,开始收拾工具:“虽然我不敢保证,里面有没有七天前的指纹。但这样的载体状况,如果不去擦,指纹保存七天以上不是问题。”
符苗苗倘若真的动过手脚,留下指纹的可能性很大。
闻言,齐昭海的眼底亮了几分。
宋冥不禁失笑,分明只是找到了给她证明清白的证据,齐昭海看上去却居然比她更要激动一些。
“对了,除了指纹,我们还在纸杯的包装袋上提取到了一些物质。”痕检员将沾有提取物的棉签装入试管:“具体是什么物质,我们还需要回去确认一下。”
物证的提取顺利完成,眼看案件侦破在望。
不料,状况突发。
“齐队你快去看表白墙!那上面都要吵翻了!”樊甜恬火急火燎地打来电话:
“有个自称是强/奸案受害者的人,把房仁延做过的那些罪行都说了出来,觉得他罪有应得。最重要的是,现在网上都快要把杀害房仁延的人,给捧成一个英雄了!说她锄恶扬善,为民除害……”
凶手摇身一变成了英雄。
那么缉拿凶手的警方,自然就成了千夫所指的对立面。
这些人对杀房仁延的凶手有多崇拜,对警方的抓捕行动就有多大的恶意。
齐昭海当即打开手机,然而宋冥的动作比他更快。由于在此之前,宋冥已关注过这个校园表白墙,当她点进表白墙里时,铺天盖地的信息瞬间淹没了视线。
最顶上的,就是将舆论彻底引爆的信息:
“听说房仁延那个狗东西终于死了,真是大快人心!趁着这个好日子,我就来跟大家细数一下,这些年里房仁延做过的那些龌龊事……”
第14章 校园活尸14
深夜,人脑的额页系统和颞页系统活动减弱,抑制情感的血清素向褪黑素转化。因此——
这是情绪发酵最快的时候。
在这个注定不得宁静的夜晚,无数期末熬夜与半夜惊醒的学生们,同时看到了表白墙上这则骇人听闻的信息。这信息活像一枚炸/弹,霎时间引爆了滔天怒火。
为什么坏人能作恶多年,好人却要付出代价?
发帖、留言、抗议……
怒火蒙蔽了他们的双眼,他们竭尽所能地表达对警方的不满,却独独忘了质疑,自己坚信不疑的“真相”是否被有意歪曲。
符苗苗坐在审讯室里,神情异常平静。
一石激起千层浪。她是扔下那块石头的人,欣赏浪花时自然也神闲气定。
她喜欢操纵别人的感觉。
不管是生死上的掌握,还是情绪上的控制,都令符苗苗享受。
对表白墙上那条编造出的消息,符苗苗很有自信,这引发的影响足以让那些警/察们疲于应对。她低着头,为之暗暗窃喜,心里却禁不住想起了曾经噩梦般的遭遇。
审讯室里光线暗淡。
只有她对面的桌子上,还亮着一盏台灯。
符苗苗出神地盯着那过分明亮的灯光,看了很久很久。直到眼眶发酸发痛,视网膜上被烙下光斑,她才舍得稍稍闭起眼睛。
那则信息,她写得半真半假。
真假与虚实混淆在一起,是最不容易令人怀疑的。而关于强/奸案的那一半,是真的。
在这一点上,她没有骗人。
那些炼狱般刻骨铭心的折磨,符苗苗确确实实经历过。
符苗苗还记得,在刚离开山村,踏进云程大学校园里的那会儿,她心里也曾经充满了对大学生活的憧憬与期待。
但这样的憧憬,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
便被房仁延摧毁。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的运气实在是差。入学第一年,当符苗苗对学校倍感陌生,只敢无条件相信老师的时候,她的信任惨遭利用。
作为她的班主任和任课老师,房仁延很轻易地就从学生信息收集表格,得知了她的家境和身世。贫困的家乡,意味着无权无势;单亲的家庭,意味着无人求助。
就这样,她被选中。
明明是个人,却不幸沦为猎物。
那天的雨下得很大,枝头初开的桂花被击落,碾碎在众人脚下。符苗苗下课后,房仁延将她诱骗至旧美术楼避雨,又递给了她一瓶矿泉水解渴。
当时,符苗苗只觉得老师贴心。
但她没有预料到,在毫无戒备地喝下那瓶水后,属于她的黑暗才刚刚拉开序幕……
.
与此同时,齐昭海正气势汹汹地往局里赶。
他一下车就直扑办公室,逮住了正为这件事忙得焦头烂额的樊甜恬:“现在网上情况怎么样?”
樊甜恬急得嘴唇都快冒燎泡了:“失控了,完全失控了!校方已经联系表白墙的管理人员,删除了那条信息。但哪怕这样,网络上也已经有很多人截图了,根本拦不住!”
单单是这几分钟,转发就多了千百次。疯狂的传播速度,简直好比病毒爆发,瞬间扩散到了校园以外。
一传十,十传百,无穷无尽!
“删了?”齐昭海皱了下眉头:“这样强行去压消息是行不通的。越删,就越会让人觉得我们心虚,原本只有三分钟的消息,就变成七分真了。”
“那还能怎么办?难道要由着负面影响持续发酵吗?”樊甜恬焦急地反问:“现在网上都快疯了。他们说要是符苗苗被抓了,他们就要成群结队地去抗议!去举报!就算筹钱请最好的律师,也要给她争取到减刑!”
舆论完全是一边倒的。
他们要反击,只能拿出强有力的证据。
齐昭海叹了口气:“查到是谁在表白墙上发消息了吗?”
“不太好查。”樊甜恬连连摇头:“发送人用了特殊的手段,将她的ip地址设在境外,每隔15秒钟就会自动变化,连网警也没办法。”
看来,那人早有预谋。
“其他受害者问了吗?”齐昭海:“信息里对房仁延强/奸案的描述很详细,跟我们查到的基本一致,编辑信息的应该是案件的知情者。”
“问了,她们都否认信息是自己发出的。”樊甜恬答。
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
符苗苗。
她事先写好这则信息,买通人在她被拘留审问时,将其发上表白墙,目的是制造有利于她的舆论。
齐昭海把后槽牙几乎咬碎:“符苗苗……”
咬牙切齿的语气,把堪堪走到办公室门口的石延吓得一愣。他才踏进门的半只脚,又战战兢兢地缩了回去。
“愣着干什么,进来。”齐昭海没好气地开口。
石延“哦”了一声,很听话地将两只脚先后迈了进来。然后,他抬头看向齐昭海,嘴张了张又闭上,重复几次,差点没把“欲言又止”四个大字往脸上写。
齐昭海:“有话快说。”
石延满脸纠结:“那个……老大,符苗苗说她想要见宋冥一面。”
.
这是宋冥第二次进入审讯室。
只是这一次,她踏进这里的身份已经与之前截然不同。
宋冥举步走到符苗苗对面,垂眸看她。削瘦的身形拢在风衣里,好似一把被灰蓝刀鞘包裹着的利刃,纵使藏起冷光,也难掩锋利。
她淡声问:“听说你想见我?”
“对的。”符苗苗弯起眼角,笑盈盈地撑着脸颊:“宋老师大可以放心,我就只是想见您一面而已。我只想聊聊天,可不会做出什么威胁宋老师性命的事情。”
她语气轻快,笑容灿烂。
但宋冥还不至于被这表象蒙骗。
“说说吧,想找我来聊点什么?”宋冥笑了一下:“是通过我的状态推测你的计划进展得如何?还是想找个人,分享胜利的喜悦?”
符苗苗歪了歪头,神态单纯天真:“宋老师在说什么呢?我怎么一点都听不懂?”
宋冥并不理会她的装傻。
“哦?是吗?”宋冥唇角微勾,眼底却一片冷然:“可是我看你的模样,倒像是早就猜到那些人会被你煽动了。你是不是觉得,你刻意掐着时间点,让人发在表白墙上的那番言论,写得还不错?”
她向前迈出几步,站在符苗苗椅前。
空气的流动仿佛凝滞了。两人一坐一站,无言地对视僵持。
数秒后,符苗苗大大方方地认了输:“好吧,我承认。我找宋老师来,确实是想分享一下。要是这件趣事不说出来,我这心里确实憋得难受。”
她轻轻点了下心口,“噗嗤”笑出了声。
那甜美的笑靥,让宋冥不禁想起,她今夜早些时候在宿舍见过的那盆狼毒草——
它绽放的花朵也是一样。
烂漫,却剧毒。
“你很了解那些人?”宋冥拉来张椅子,兀自在她面前坐下。
“是啊,可以说是非常了解。”符苗苗用手指绕着自己的发梢,精心打理过的法式羊毛卷让她倍显时髦:“我那个村子老早就通网了,我发画卖画都在网上,接触得最多的就是我们这个年纪的人,容易激动,又没有太多经验和辨别能力。”
她看向宋冥,微微一笑:
“当刀,很好使。”
符苗苗眉眼弯弯,得意得明目张胆。
不等宋冥再次发问,她便捂住嘴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好了,我累了,宋老师别想从我这里套出更多话了。看那些人在网络上为我疯狂,这感觉可真好啊。”
听着那愉悦的语气,宋冥忍不住蹙眉。
“宋老师不是还要和外面那些警/察联手,找出我的马脚吗?那就赶紧出去吧。”符苗苗歪着头,下了逐客令:
“我期待着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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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冥刚推开审讯室的门,就瞥见了站在门外的齐昭海。
她有些讶异:“等很久了?”
“刚来。”齐昭海挑了下断眉:“还记得我们在饮水机那边,提取到的痕迹物证吗?化验结果出来了。反正都要经过这里,我顺便告诉你一声。”
嗯?顺便经过?
宋冥稍微思考了一下。
痕检的办公室,难道不是离审讯室还有一大段距离吗?
然而,考虑到齐队长也是一番好意,她终究还是装作不知情:“怎么样?那些指纹里有符苗苗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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