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延抓住机会,大吐苦水。
殊不知,正在他无知无觉的时候,齐昭海已将长腿一迈,几步便走到他们身前。
颀长的身形挡住了路灯。
阴影覆盖下来。
“又在说我坏话?”齐昭海断眉挑起,浑身散发出危险的气息。
顿时,石延活像被咬着舌头一样闭了嘴。他连连告饶:“没……没有的事!齐队英明神武,我哪里有这个胆啊!”
整个过程中,石延都没敢抬起头。
因此,他不可能看见,齐昭海在对他说话时,双眼却是注视着宋冥的。下沉聚拢的眉毛、紧缩的嘴唇、拧起的眉心……种种迹象虽然极为轻微,却无不显示出齐昭海此刻内心的不悦。
说是不悦,其实并不十分准确。
其中还掺杂了几分怨怼。
像是被辜负了的黄花大闺女,冷不丁瞧见了负心汉,满心幽怨一时间恨不能满溢而出。
“齐队长看起来,似乎对我颇有意见?”宋冥的眼皮轻轻一跳,只觉得有几分莫名其妙:“但实在不好意思,我似乎不记得,曾经有地方得罪过你。”
甚至,她连两人什么时候见过,都毫无记忆。
更别提结下仇怨了。
没成想,齐昭海听见这话后,却忍不住扯起嘴角,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嗤笑:“呵,没有得罪过?”
他定定地盯着宋冥。
那目光炽热锐利,极具侵略性。动辄间,仿佛都能迸溅出火星,几乎看得宋冥心底发毛。
但最终,齐昭海什么也没说。
他只是转过头问石延:“给她留电话号码了吗?”
石延这才想起那张被风卷上天去的小纸条。他抬头看了看,发现再追已经来不及了,只好认命般地回答:“马上,我马上就留电话……”
“留我的号码。”
齐昭海打断道:“毕竟,报案人也可能有嫌疑,不是吗?”
说完,他明显意有所指地瞟了宋冥一眼,这才冷着面色拉起警戒线,走进了发现断手的废弃美术楼。
.
不知是否出于心理作用,这栋废弃的美术楼内,似乎比外面还更加阴冷些。
一进门,齐昭海就直奔置物架旁。
随着架子上的其余画箱被陆续打开,更多的尸块显露出来。那尸体大概被砍成了五六大块,白花花的皮肉、血淋淋的断口,连看一眼都仿佛是对视觉神经的冲击。
齐昭海禁不住皱起眉头。
“死亡时间应该在三个半小时前,也就是今晚七点左右。”
随行的法医结束了尸检,说道:“死者面色发红、瞳孔散大、嘴角可见呕吐物残留,初步判断是中毒致死。但具体是什么毒物,还需要等待进一步尸检才能给出结果。”
齐昭海颔首,问出了那个至关重要的问题:“你觉得尸体为什么会动?”
“这……不好说。”
法医纠结地皱起眉,显然碰上了难题:“死者遇害后又被分尸,距离死亡已经也过去了一段时间,尸体的肌肉就算受刺激后有反应,也不可能那么明显。基本上,能排除超生反应的可能。”
那八成是凶手做的手脚了。
说着,法医侧过身,以便齐昭海看清这些尸块。
不知是否因为时间不够,这些尸块被剁得很是仓促粗糙,有些地方的肌肉组织甚至还粘连在一起。但每一道刀口,都深得可怖。
下手狠得如同泄愤。
“砍得这么用力,看上去像是有仇。”法医忍不住插了句嘴。
齐昭海低下头,目光锁定在那些尸块上许久,终是拧着眉“嘶”地倒吸一口冷气:“……确实有些像仇杀,却也不那么像。”
法医一愣:“什么意思?”
“发现了吗?这两只断手的处理手法,跟其他尸块完全不同。”齐昭海捧起断手,仔细观察。
就在那一瞬间——
某种与人体肌肤截然不同的质地,霎那间透过薄薄的手套,清晰地传递到他的掌心中。
光滑,乃至于过分细腻。
那是蜡油的质感。
“其他尸块都没有经过任何处理。只有断手,被凶手涂抹了防水蜡油,还被包在画袋里精心保存。”齐昭海瞳孔渐深:
“而且它的切割,也是最细致的。”
完整、精密、一丝不苟。
如同上佳的工艺品。
显然,凶手对这双手寄予了极特殊的情感。而这种情感,绝不是对死者的憎恨,反倒更像是欣赏,或者更准确地说——
是崇拜。
几乎狂热的崇拜。
但仇恨与崇拜,分明是两种全然相反的情绪,又怎么会有相容的可能?
这未免太过诡异。
齐昭海本能地察觉出其中的复杂,然而越是细想,他却越发觉得困惑不解。要是有个懂心理学的在这里,就好办多了。
他忍不住想。
这个念头只来得及一闪而过,一个短发女警就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作为队里唯一的女警,樊甜恬很是人如其名。她长得甜,声音甜,虽然身材相对玲珑娇小,却总是顶着一张全市局最甜美可爱的娃娃脸,抓着最穷凶极恶的嫌犯。
“齐队!死者的身份确定了。”
樊甜恬做事格外靠谱,她拣出几个要点汇报道:“死者名叫房仁延,今年三十二岁,就职于云程大学。平时除了担任美术学院的辅导员以外,他还负责教学生油画。”
是谁那么恨他?
恨到非将他碎尸万段不可。
齐昭海直觉,在死者房仁延背后,一定还藏着他们还没挖掘到的事情。
“齐队,这是房仁延的照片。”
说着,樊甜恬把一张合照递给齐昭海,并贴心地为他指出死者。
死者房仁延站在人群中的最左侧,斯文白净的脸上还挂着微笑。那时的他看上去和善又亲切,很难让人与这满地凄惨的肉块联系起来。
齐昭海盯着照片看了两秒:“还了解到什么?”
“听学生说,房仁延最近对法学院一个教授很有敌意。”樊甜恬又补充道:“私下里,房仁延还在偷传不利于她的传闻,对她造成了很大影响。”
两人之间的矛盾冲突,或许是致使房仁延被害的重要原因。
杀人动机可谓充分。
“你说的那个人,是谁?”齐昭海神色微凝。随后,他便抬眼顺着樊甜恬手指的方向,从破损的玻璃窗向外望去。
霎时,他的目光滞住了。
窗外沉沉的夜幕下,赫然站着一个单薄的身影。
废弃的教学楼外枯枝细瘦,交错如网,牢牢囚住一角被寒风扬起的灰蓝大衣。如同很多年前,一瓣坠入掌心的蓝花楹。
不妙的预感在作祟,齐昭海的心脏猛烈跳动起来。仿佛被人一把攥住的窒息感,使他几乎要听不清樊甜恬的声音:“那个嫌疑最大的教授,就是这次的报案人——宋冥。”
同一刻,宋冥似有所感。
她缓缓回头,漆黑的眼瞳里映着夜色阴郁。
直到这个时候,齐昭海才突然留意到她眼角处的一点殷红。那或许是画箱崩裂时被溅上的血珠,还未淌落就已凝结。
如同一滴血泪。
为她冷淡的容颜,平添了几分颜色。妖异,却也艳丽得触目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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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第一次进审讯室,宋冥的心情委实难以言喻。
她垂着桃花眼,坐在昏暗压抑的光线之中,目光漫无目的地落在前方。那里,坐着石延和樊甜恬两个警员。
他们审视的目光,令宋冥颇感不适。
例行的问话过后,樊甜恬清了清嗓子,终于进入了正题:“宋冥,今晚七点左右你在哪里?”
“我七点半有犯罪心理学课,那时应该在前往云程大学的途中。但我习惯独来独往,所以没有人能为我作证。”宋冥从这个不寻常的问句中,觉察出了他们的心思:
“你们怀疑我是凶手,对吗?”
她上身前倾,双眸平静得摄人。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樊甜恬竟不禁油然生出被毒蛇盯上的僵硬感。她唇瓣翕张,终是没回应这句反问。
然而,宋冥却蓦然笑了。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被害人应该是美术学院的房仁延吧?”她笑意极淡,不仅未能深及眼底,反倒透出无尽的寒:
“但我不是凶手。”
“凶手应该是首次作案。他是个年轻人,对美术有偏好并具备一定相关知识。他崇拜房仁延在美术方面的能力,却也许厌恶甚至憎恨他这个人。”
说到这里,宋冥话音稍顿:
“比起校内的教职工,我更倾向于他是学生,美术学院的学生。”
第3章 校园活尸3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时,审讯室骤然陷入寂静。
石延瞠目结舌了好半晌,才磕磕绊绊地找回自己的思绪:“我的天!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宋冥微微一笑:“很简单。”
她稍向后仰,姿态放松地靠在椅背上,半点也没有正在被审讯的自觉。
“猜被害者是房仁延,是因为我在断手的指甲缝间,发现了残余的颜料。他手上的茧子是长期拿画笔造成的,位置有别于握笔写字。显然,他是个经常需要绘画的人,最可能来自美术学院。”
讲到这里,宋冥一抿薄唇:
“与我不和的人虽然多,但在美术学院中,矛盾深到能让你们把我叫过来的,只有房仁延了。”
听完她的解释,石延忍不住恍然。
他本以为,宋冥方才那些语出惊人的揣测十分荒谬,此刻却又觉得是那般理所应当。
“那么,凶手呢?”
石延追问:“你又是怎么知道,凶手是什么样的?”
“你们应该在现场发现证据了吧?”宋冥指节微屈,轻轻敲着椅子扶手:“现场并没有被收拾得很干净,所以凶手很可能是首次作案。”
石延认同地点头。
这是刑侦人员都知道的。
“我注意到,断手是被涂过蜡油后才装进画袋的,这是油画的保存方式,说明凶手对美术有一定了解。装断手的画箱被放置在高处,需要昂起头才能看到。这显然更耗时费力,但凶手还是这样做了。”
说着,宋冥缓缓仰面。
仿佛她头顶上的,不是审讯室苍白的天花板,而是储物室里斑驳老旧的置物架——在顶上,藏着断手。
“因为,他在瞻仰这双手。”
宋冥压低嗓音。
储物室是凶手隐蔽的神殿,置物架是他斑驳的神龛,那双断手则是他日夜仰视的神像。
“他崇拜的不是房仁延这个人,是这双手的能力。凶手希望通过形式上的断裂,来割裂开两者间的联系。”宋冥语句清晰:“对于一个美术学院的老师来说,能力所指的自然是美术方面。”
“噢,我明白了!”
石延豁然开朗:“所以你才会觉得,凶手喜欢美术,可能是美术学院的学生?”
宋冥略微颔首:“是这样。”
眼见审讯逐渐失控,樊甜恬急忙开口:“我们凭什么相信你?万一就是你杀了房仁延,所以才知道得特别多呢?”
面对质疑,宋冥没有反驳。
她只是掀起眼帘,轻飘飘地打量了樊甜恬一眼:“我们今天应该是第一次见,对吗?”
樊甜恬点点头,见对面的宋冥忽地笑了。
“很好。我们之前素不相识,我对你一无所知,这正是最好的前提条件。”她靠在椅背上,十指慵懒地交叠:“那么,如果我能说出你的详细信息,就能够在一定程度上证明我的能力。对吧?”
“当然。”樊甜恬道。
说着,她忍不住想要别开脸——不仅因为这个看似无足轻重的问题,还因为宋冥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那目光淡而冷。
却带着洞察万物的锋利感。
如同剔骨的尖刀,只一瞥,就能够从表层剖到人心里去。
樊甜恬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刚想说些什么制止,宋冥就徐徐启唇:“你眼中有血丝,眼下有青黑,这些天似乎熬过夜。但根据云程市最近的犯罪率,使你熬夜的应该不是工作。”
宋冥话音一转:
“你在熬夜看小说,而且是网络上连载的言情小说。”
登时,樊甜恬眸中难掩惊诧。虽然宋冥的语气轻松随意,简直如同开玩笑时的随口一说,樊甜恬却明白,她说的确确实实是真的!
而且一字不差!
樊甜恬急忙开口:“可以了可以了!你怎么知道这件事的?我可没告诉过任何人。”
“依据显而易见。”
宋冥指了指她的颈部:
“首先,我认为你该多关注一下肩颈。你刚才在进审讯室时,我看见你揉了两下后脖颈,大概是第2-7节颈椎位置,应该是因为长时间低头导致的酸痛。已知你们的职业比起低头写文件,更经常出外勤,所以你的颈椎酸痛大概与职业无关,只有可能是下班之后的爱好导致的。另外,我建议你低头看一下手背……”
樊甜恬忙不迭地低下头。
霎那间,手上几道浅浅的压痕跃入眼帘。
那痕迹还不是普通的压痕,而是隐约勾勒出一对亲昵依偎的Q版头像。图像旁边,还有几个疑似书名的小字。图文之可爱,与樊甜恬今天酷感的穿搭格格不入。
樊甜恬的脸颊“唰”地红了。
她瞬间明白了压痕的来历——她把手揣兜里取暖时,不小心压到里面的手机挂件了。而那挂件,恰好是她新买的网文周边。
好在,耳麦里传来的声音,及时地救樊甜恬于社死现场。
“不用审了。”她听见齐昭海道:“宋冥不是凶手,她没有足够的作案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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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队,不会吧?你居然相信宋冥了?”
直到走出审讯室后,石延仍旧满脸诧异:“她身上有嫌疑,撒谎的可能性很大。而且……刚刚说报案人也有嫌疑的,不是你吗?”
齐昭海动作稍滞。
眼底似有一丝心虚掠过。
这罕见的举动,让边上的樊甜恬忍不住产生了片刻困惑——难不成,齐队长多说那句话并非刻意针对宋冥,而是别有目的?
但很快,她就狠狠抛弃了这个念头。
毕竟,他们的队长一直爱岗敬业,总不可能是为了让宋冥留下他的电话号码,特意找了个借口吧?
一定是她言情文看多了!
一定是的!
“瞎说,我才没信她。我只是发现了新的证据。”齐昭海生硬地转移开话题:“我按照刚才宋冥交代的行程轨迹,把你们拿回来的监控来回看了几遍,发现沿途居然有几个本该拍到她的监控在案发前就坏了。坏掉的监控都在学校里,是很关键的证据。虽然说这些监控也有录下视频,但是画面被斑点和十字线遮挡得非常严重,大概是被谁用激光笔烧坏了CMOS传感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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