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尧不敢设想。
在那濒临死亡的一线,唯一能够依靠的人,却没能理解她艰难争取来的求救,反而挂断电话,将她一个人抛在绝望里。
那会是一种怎么样的痛苦?
简尧悔恨地闭起双眼:“那时候,我们正在侦破一场性质严重的连环杀人案,嫌疑人已经基本锁定,只是仍在流窜。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去找另外一个人寻仇,包括我。”
可能被寻仇的那个人,被警力保护得很好,整个家如同铁桶一块。只要罪犯过来,便会立刻被擒获。
可没有人想到,凶手会对简羽下手。
极度残忍的杀人手法,调虎离山的阴谋诡计。这是一起对警/察亲属的报复,令简尧始料未及的报复。
“是我,导致了小羽的死。”
简尧嗓音艰涩:“我时常忍不住想,如果我那天接到电话后能够引起警惕,早点赶过去,又或者……我根本就不是个警/察,小羽是不是就不用死。”
倘若他不是警/察,简羽就不会惨遭杀戮。
如果他早点意识到不对,简羽就不用倒在冰冷的地面上流尽鲜血,最终咽气。
内疚是个水流湍急的漩涡,源于撕心裂肺的丧亲之痛。它的涡流太急太猛,三年的时光不仅没有消磨它,反而使得漩涡的势头更加汹涌不定。齐昭海有意劝他放下,一时间竟不知从何劝起。
身为警员,简尧维持了云程市的秩序,保护了城市里绝大部分居民——
却独独救不下自己的妹妹。
“我们的爸妈工作很忙,小羽出生又晚,这个妹妹基本上是我带大的。”简尧低声追忆从前:
“我以前邋里邋遢的,对打扮从不讲究,每天顶着个鸡窝头就冲出门去办案。我妹妹爱干净,看不下去,于是天天手里拿个小梳子,追在我身后跑。逮着我了,就给我梳两下头发……”
简尧说着,眼眶不免湿润:
“再后来,小羽没了,我守着她的尸体两天两夜没合眼。直到小羽的朋友来了,用那种很埋汰的眼光,看了我一下,我才从浑浑噩噩的状态里清醒过来。‘折腾折腾你自己吧,不然她看到了,又该生气了。’小羽的朋友当时是这么说的。”
所以,简尧逐渐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他对外在的执着,从不是为了自己,只是为了一个他再也看不到的亲人。
“我不是一个称职的哥哥。”也许是被酒吧的氛围影响,简尧今晚的话格外多:“要是人死后真的有在天之灵,我希望小羽看到了,能感觉好些。”
毕竟,她再也不能追在简尧身后,替哥哥梳头发了。
临走前,简尧苦笑着对齐昭海说:“其实,你来找我咨询情感话题,我还是挺吃惊的。因为我觉得,我不是个特别称职的恋人,我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不敢再推进关系了。警方的家属被寻仇是很常见的,而我是个不折不扣的懦夫。我知道我在害怕什么。”
“我怕她,会成为下一个小羽。”
下一个因为他的职业陷入危险,他最想救,却又救不了的人。
说完后,简尧起身告辞。
就在这个档口,他和齐昭海的警务通手机,同时收到一个直播录屏及一条信息。
信息里,简短扼要地写道:“有两个灵异探险类主播,在云程市的云果游乐园旧址发现疑似尸体。相关视频在网络上传播,影响很坏,需要紧急展开调查,直播录屏已经发给你们了。”
齐昭海没有犹豫,当即点进视频链接。
一片黑暗里,直播开始了。
第61章 猎巫童话1
“直播间的观众老爷们, 晚上好!欢迎来看我们的灵异探险直播!”年轻振奋的男声中,直播间骤然开启。
尽管——
由于手机夜拍感光度不佳,直播现场光线条件也近乎于无,这个直播画面开和没开, 都是一样的黑。差别仅在于, 有没有手电筒满屏乱晃的光柱。
昏暗的光里,生着细叉倒刺的怪异灌木时隐时现。
镜头中, 冒出一张娃娃脸。
“大家都看到了吗?我们现在, 在云程市那个闹鬼的游乐园里。”这个娃娃脸主播约莫二十来岁,逮着镜头兴奋地滋哇乱叫:“这个乐园叫……叫什么来着?”
他转过头, 寻求同伴的帮助。紧接着,一副镜片厚比瓶底的眼镜, 出现在了直播里。
“云果游乐园。”戴眼镜的同伴明显懂得更多,厚厚的镜片仿佛知识的证明:“这个游乐园,十年前因经营不当被废弃。废弃后, 常有人在经过的时候听到怪笑声。五六年前, 有胆子大的人在游乐园旋转木马旁过夜, 结果一醒来,发现……”
“发现自己睡在两公里开外的大马路上, 对吧?”
娃娃脸高声打断同伴。他边嬉皮笑脸地说着,边往游乐园里头走:“这件事我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就让我们一起去这个旋转木马边上,看看这个云果游乐园,能不能把我们俩吓得晕过去吧。”
枯黄倒伏的成片荒草中,直播画面摇摇晃晃地往前移动……
倏然,一豆灯光突兀出现。
照耀他们面前。
可这是荒郊野岭啊, 哪里可能有灯?
“鬼火!一定是鬼火……”一直冲在前头的娃娃脸主播,连牙齿都在打颤。得亏同伴眼镜哥摁了他肩头一把, 他才没临阵脱逃。
然而,这灯光没有因为他的胆怯而消失。
甚至变本加厉。
光芒由暗转亮,光华大炽。旁边的音箱里,还播放起一曲曲节奏欢快的童谣。
眼镜哥难以置信地摘下眼镜,使劲擦了擦镜片后才重新戴起,定睛一看。只见,面前的不是别的,正是他们在苦苦寻觅的旋转木马。那个早在许多年以前,就已经发生过灵异事件的游乐设施。
按理说,云果游乐园废弃这么多年,早该破烂得不成样子。
眼前的设施却运转正常。
像极了童话书里,精致烂漫的糖果屋。
明亮的灯光、鲜艳的涂层、欢乐的音乐……旋转木马不知疲倦地转圈起舞。华美的顶棚边缘,垂下细长的挂饰;一匹匹木马蹄下,堆满甜蜜的糖罐。旋转木马上,甚至能看见两个人的身影。
可,眼镜哥并未因此放松警惕。
他心下悚然一凉。
因为在这样荒无人烟的地方,最正常的,反倒是最吊诡的。
眼镜哥拽了下同行的娃娃脸主播,发现他正死死抱着树干不肯松手。同伴无奈地托了下鼻梁上的镜框,只得拿过直播设备,独自涉着及膝深的枯草前去:“有人吗?木马上有人吗?”
没有回应。
不仅没收到回复,对面连一丝动静也无。
起初,眼镜哥还以为这两人只是没有听见。直到盯着他们看的时间久了,他才发现,这两个人居然从始至终都没有动过。连抬起的手臂,都僵硬地保持着同一个角度。
诡异!太诡异了!
骤风低啸着刮过废弃的游乐园,满园荒草倒伏,声音如泣。
顿时,一阵突如其来的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眼镜哥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快冻结了。但作为一个狂热的灵异爱好者,他越怕,就越是心神激荡。
这场景这氛围,简直是——
太棒了!
他选择性无视了娃娃脸主播叫停的嘶喊,不知死活地抬脚朝木马走去。
此时此刻,眼镜哥距离旋转木马,仅仅五步距离。
他向前一步。
不知触碰到什么开关,腐蚀老化的音响卡顿半秒,扯出一声嘶哑尖锐的转音。而后,更多的电流声滋啦作响,将好端端一首天真烂漫的童谣,唱得荒腔走板,分外怪异。
眼镜哥不信邪,旋即踏出第二步。
随着步伐往前迈出,他鼻子首先闻到了腥味。再一瞧,旋转木马那鲜艳的红色,哪里是油漆涂层啊?地面上,分明是被泼满粘稠流淌的鲜血。
紧接着是第三步。
正在直播的手机屏幕角度往上微偏,霎时间,旋转木马顶棚下密密麻麻的“吊坠”涌入画面。
灯光勾勒中,那风里摇晃的“吊坠”逐渐显出庐山真面——细长、枯瘦,根根倒悬的女巫手指。鹰钩似的黑指甲弯曲锋利,在人头顶上空黑压压地晃动着索命。
第四步。
他看清玻璃糖罐里塞着的,是一个个硕大的眼球。密密麻麻的黑眼珠相互挤压着,瘆人地注视着他。
离闹鬼的旋转木马只剩最后一步距离了,眼镜哥的膝盖早已软得几乎站不住。他战战兢兢地迈出第五步。
这一次,才踏出半步。
他面色便唰然变得煞白。
载人的旋转木马向他转来。马背上,精心装扮过的一男一女以同样的姿势半歪着头,向来者友好地咧嘴微笑。然而,他们飞扬的衣摆下,却爬满了粉底液也遮不住的可怖尸斑。
他们不是活人,也不是鬼魂。
是两具彻彻底底的尸体。
.
关掉直播录屏时,齐昭海打的车,刚好将他和简尧载到现场附近。
为什么只是附近?
因为云果游乐园荒废太久,周围的路都被疯长的植物给淹了,车子不好开过去。
齐昭海一下车,便从茫茫夜色中,一眼望见不远处亮着灯光的旋转木马。他艰难地穿越灌木丛,往现场靠近:“真该感谢我们还没喝太多酒,刚下班又被叫回来加班,真是人间第一大惨剧……”
见他心有怨气,简尧只微微一笑,抬手指向前方:“你看那是谁?”
旋转木马旁,站着宋冥。
宋冥比他们早一段时间抵达。暖光的照耀,将她飞扬的发丝勾出一层金边。
一瞥见她,齐昭海立刻像被烫着似的挪开目光,改口改得比翻书还快:“……呃,好吧。我承认,有时候加加班体验一下,也还不错。”
眼下,宋冥正专心致志地观察那个旋转木马。
这个旋转木马设施,绝非被弃置多年的样子。根据运转状况可知,它在近期被人维修过。木马表面也经过重新粉刷,每匹木马身上的配饰,用不同颜色加以区分,靠近一些,还能闻到刺激鼻腔的涂料味。
但宋冥更感兴趣的,是那些本不该存在于旋转木马上的东西。
这些不合理的物件,往往能够反映作案人的主张。
在这个现场,怪异的东西不仅多种多样,还围绕着同一个主题。宋冥的视线,从这些物品上逐一逡巡而过。血液、糖果、女巫手指、孩子打扮的男女尸体……这些都是童话《糖果屋》里出现的元素。
凶手想要借此表达什么?
他所想表达的,跟《糖果屋》这个童话故事,又有什么关系?
宋冥凝神观察间,法医团队围绕着尸体,抓紧时间展开了初次尸检,闪光灯此起彼伏。现场残留的血液也已被提取,预备送去进行检验,以确认是否为人血。
齐昭海走到她旁边,用指尖沾了点血到鼻前嗅了嗅,嫌弃道:“应该不是真的血。太甜。”
怕是加了糖浆兑成的假血。
廉价仿真货。
一到这种需要嗅觉的时候,石延的重要用处就格外突显出来。
“石延这小子怎么还没到?”齐昭海瞟了眼手表,恨铁不成钢:“要是换他过来闻闻,估计连里面是哪几种成分都能说个七七八八,准确度另说,比机器快。”
宋冥头也没抬,专注探案。把她跟前自说自话找存在感的齐昭海,全然当做了背景板。
齐昭海被迫直白:“在看什么?”
“在看这些物证的细节。”宋冥抬了眼帘,一双桃花眼至冷至静:“布置这个现场的人,拥有极其强烈的表达欲望。他不甘心以普通的方式处理尸体,而选择这种暴露的可能性更高,也更危险的方式。这也意味着,我们大概率能够发掘出更多线索。”
她的目的,就是从细枝末节中,找出凶手的蛛丝马迹。
旋转木马上,随处可见玻璃糖罐。齐昭海随机挑了一个拿起,发现里面的眼球黑白并不完全分明。黑眼珠应该是曾经融化过,又在冬夜的低温下凝固。
黑黑白白混杂在一起。
无比恶心。
一凑近瓶盖缝隙,齐昭海立马闻到一股甜腻发酸的气味。他猜测,这些眼球都是糖和巧克力的混合物,而且还已变质。
齐昭海皱了皱眉,问宋冥:“有什么发现吗?”
宋冥看他手上拿着糖罐,索性先从罐里的糖球开始说:“你应该也发现,这些眼球糖过期了。我观察到,糖球往里的那面,远比往外的那面融化现象严重。可见在玻璃罐里装上变质的眼球糖,不是凶手的本意,而是不得已的举动。这或许说明,凶手的资金或时间并不宽裕,无法支持他购置新一批眼球糖。”
除此之外,充当挂坠的女巫手指饼干上,出现的程度不一的破损和霉斑,也足以佐证这点。
宋冥继续补充:“此外,这一点不仅体现布置者手头拮据,还可能表示,他平时就经常购买这类物品,所以必要时候会有存货。”
仅从这一细节上,已能分析出许多。
“再看旋转木马上的图案。”宋冥转首,看向色彩斑斓的木马:“这里的涂料与别处有所不同,其他地方是油漆,而这里是丙烯颜料。根据绘制的图案和笔触,凶手应该有一定美术功底。”
综合一下以上所述。
凶手很可能是个嗜好古怪,但潦倒落魄的“艺术家”。
“丙烯颜料并不便宜,布置这么大一个场面,也很费心费力。”齐昭海说,“我觉得,本案的凶手可能把这个现场,当成了他的大作。他花了大量时间、金钱成本,然后在我们面前展示出这样一个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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