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与这种饭局对宋冥来说,通常意味着一场漫长的历劫。
尤其在人很多的场合下。
或许是火锅和烤肉的双管齐下,解决了不少人的选择恐惧症,这家店的生意极其火爆。要不是齐队长提早过来,估计他们也要像外面的众多顾客一样排队等待。
宋冥无所适从地坐在人群里。
她基本不参加这种热闹的聚餐场面,因此不知道怎样应付这种场合。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自助餐的形式,能够让她借走动拿菜的时间,回避掉一部分社交。
但情况,似乎没有宋冥想象的那么糟糕。
火锅锅底翻腾不休,切做薄片的肉类在烤盘上滋滋冒油……
令人垂涎的香气诱得食客们无心交谈,各自埋头苦吃,解决自己盘中的美馔。只在饱腹之后,才有人心满意足地摸着肚子,相互寒暄。
“高中的事,学姐还记得多少?”
齐昭海主动搭话时,宋冥正往面前的小烤盘里烤肉。
肉片接触到高温,发出绵长持续的“滋啦”声,无意间盖住了齐昭海的话音。动物油脂应声熔化,在烤盘底部铺开莹润的一层。
宋冥看见了他的口型变化。
“不好意思,我没听清。”宋冥直起身,离烤盘远了一些。
以免出现第二次沟通障碍。
置身烧烤噪音的干扰下,齐昭海适当提高音量,又问了一遍:“我刚刚问的是,你还记得,你当时在高中是怎么过的吗?”
“和现在基本一样。”宋冥道:“做什么事情都是一个人。”
宋冥不觉得这是一个有多么匪夷所思的答案,印象中,陪伴她的从来只有孤独。没曾想,齐昭海听完后却讶异了一瞬,继而沉默抿紧双唇,一言不发。
从中缘由,宋冥没去探究。
她从对话上短暂地分出心神,去看照那些随时可能烤焦的肉。
烤盘表面还在继续升温,油脂“噼里啪啦”冒着泡,血水被逼出。肉片边缘最先开始卷曲变色,在经受高温洗礼的过程中,逐渐散发出扑鼻的焦香。
宋冥手执夹子,将肉片翻了个面。
肉片直接接触到烤盘的那刻,引发的动静一点不比首次烤制小。
齐昭海的眼帘,在这响动中颤动一下。他垂着眼角,低低地开口:“……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你不是一个人。”
至少有他,陪在宋冥身边。
哪怕这段记忆已然消失不见,只剩下他一个人记得。
“听起来还不坏。”灯光映照下,宋冥微弯唇角:“最起码,实际上的我,比记忆里的要幸运。”
这就够了。
.
饭局结束后,宋冥第一次发现,她对这件事情没有想象中那么排斥。这事情放在以前,是根本不可能的。
以至于她归家开门时,神思仍有些恍惚。
门后,是宋冥静寂无人的家。或许这算不上一个“家”,因为没有一个家会像这样昏暗漆黑,从里到外见不到一丝烟火气。
像一个规整冰冷的样板间。
或者一个对世间毫无留恋的人,为自己准备的活人棺材。
宋冥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背后走廊的灯光也“啪”地灭了。她顺着黑暗往里走,铺天盖地的冷意向她袭来,衬出一方亮起的手机屏幕。
继父又发来短信催促:
“去祭拜你母亲的时间,赶紧确定下来。我与你的,必须错开。”
他对这个继女的态度,是如此冷漠厌恶。他不愿称宋冥为女儿,连“你”、“我”二字同时出现时,也要特意用介词将他们隔开。
宋冥拿着手机,苦涩地想。
在继父眼里,自己兴许只是个占据了女儿身份的凶手。
母亲生前,继父便从不喜她。母亲死后,继父对她的恨意更是深入骨髓。名义上虽为父女关系,却几乎没有交流。
看似至亲,实为至疏。
宋冥想及此处,及时中断了延伸的思绪。
她不喜欢怨天尤人。
……尽管,每每到了这个时候,心情总会在所难免地感到低落。
窗台上风很大,宋冥走到窗台上,编辑回复短信。
“还按老时间。”宋冥写道。
冷峭的冬风掀起衣摆,穿过灵魂,她感觉自己身上的一部分,被风一起带走了:“放心,我们不会遇上的。以前不会,之后也不会。”
既然继父不想再见,那便如他所愿。
正好,宋冥要探究母亲的死亡之谜,也没时间在陈年的情绪问题上纠缠不清。再也不见,对他们彼此都好。
宋冥翻开今天临走前,从警局档案室借来的档案。
由于存在权限限制,她手头现有的这份“四一九”特大连环劫杀案档案,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可即便如此,它但也远比网上那些小道消息,来得详尽可靠。
怎想,越往后翻阅档案,宋冥的眉头就越皱越紧。
“怎么会这样?”她翻档案的速度越来越快,纸页摩擦声几乎连成一片,之后,却突兀地顿住停止。捏在纸面边角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在白纸上挤压出不明显的皱褶。
桌前台灯微弱的光线,照耀着白纸上一个个印刷的方块字。
每一字,都被视网膜一清二楚地映出。
清晰得可怕。
档案上言简意赅地记载到,宋冥当年因为身为当年劫杀案的亲历者,曾以目击证人的身份,为警方提供过大量破案线索。
宋冥的手蓦地一颤。
险些撕破这份珍贵的档案。
一个提供过证词的目击证人,现如今,却对那起改变了她人生的案件一无所知,敢问世间还有比这更荒谬的事吗?
没有。一定没有。
她为什么不记得?为什么那段记忆与档案记录的内容全部不吻合?
莫非是记忆被篡改了?
长期接触心理学的宋冥,下意识冒出这个念头。
但,她同样知道,通过催眠改变记忆,根本没有影视剧里这么容易。那是一个艰难的、漫长的、近乎不可能实现的过程,且受催眠者潜意识的作祟,这个进程随时可能毁于一旦。
谁有这么强的能力,改变她的记忆?
虽说宋冥不喜社交,但是这十多年的时光里,她因其他原因直接或间接接触过的人,还是足够拉出一个庞大繁复的关系网。
改去她记忆的那人,不仅可能躲藏于关系网错综的分叉里,还可能早已从她记忆中,抹除了存在的痕迹。
要找这个人,谈何容易?
宋冥薄唇抿成细线,只觉眼前的迷雾逐渐浓重。
“四一九”劫杀案的真相,在层层浓雾的遮掩下,变得愈发扑朔迷离……
第60章 供品人头26
另一边, 齐昭海在饭局后叫住了简尧,邀他到附近的酒吧坐坐。
简尧答应了。
话虽如此,在齐昭海看见简尧穿着一身白西装,踏进酒吧繁杂的光影里时, 还是稍感诧异。
“我当时请你来的时候, 真没想到你会答应。”齐昭海半靠在吧台上,跟酒保要了两杯酒:“我还以为, 你这种学生时代的履历上, 一水儿全是三好学生和奖学金的人,只会去咖啡厅呢。”
“咖啡厅啊, 确实是个好地方。”简尧接过酒:“我跟我女朋友,就是在那里认识的。那时候她刚到咖啡馆兼职, 人一多就手忙脚乱的,一不小心就把咖啡洒我身上了……这么一来二去,我们就熟悉了。”
他没喝酒, 嘴角的笑意却止都止不住。
齐昭海赶紧打断。
“我这次请你过来, 为的不是听你们的罗曼蒂克爱情史。”一坐下, 齐昭海便开门见山:“我是真的有事想咨询你。”
简尧:“说吧?什么事?”
话音刚落,他就看见齐昭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像是做出了什么至关重要的决定一样, 齐昭海双手握拳攥在一起,双目炯炯,郑重其事地直视着正前方:
“我想追宋冥。”
简尧刚端起杯子,就结结实实地被呛了一口酒:“咳咳咳咳……”
呛到酒水的感觉并不好受,简尧斯文白净的一张脸在顷刻间胀得通红,咳嗽声引得周围的人纷纷侧目。对自己形象要求甚高的简副队, 遂生生憋住呛咳,逐一微笑回应。
齐昭海忍不住开始怀疑人生:“我这句话有这么吓人吗?都给你吓得呛到了。”
简副队嘴皮动了动。
像是想到什么, 又给重新咽了回去。
“你知道吗?我上一次见人说话时这个表情,还是刚本科毕业,进警局宣誓的时候。”另外,也神似德国黑背警犬对着效忠的训导员摇尾巴的时候。
不过这后半句,自不必说了。
简尧时刻在线的情商,让他觉得后面这个形容不是特别尊重人,即便他觉得真的特别像:“你怎么突然想到要追宋冥?”
“不是突然,很早就喜欢了。”齐昭海摇摇头,神秘兮兮地压低音量:“我初恋就是她,不过她当时没接受我,现在还把我忘了……”
简尧突然后悔拿酒了。
这一次,他呛得比上次还狠。
杯中酒水洒出来半杯,简尧形容狼狈地撑着桌子,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咳咳咳咳咳……”
谢邀,信息量太大,有点接受不了。
齐昭海也给这剧烈的反应吓到了,他手忙脚乱地赶紧递纸巾:“你没事吧?”
一阵紧接一阵的呛咳过后,简尧双目无神地瘫在椅背上,缓了老半天,终于从喉管里面憋出来几个字:“……我问的,我活该,我自作自受。”他就不该来这酒吧,不该喝这杯酒。
这叫什么?自找罪受。
要怪,都怪不到别人身上去。
深思熟虑之后,简尧决定彻底冷落那杯酒,以免发生连呛三次的人间惨剧:“你这次请我过来,是来向我咨询怎么追求女生的?我看起来,像是很擅长这方面?”
齐昭海幽幽开口:“咱们队里脱单的,就你一个。”
简尧:“……”
除了他,好像真没别的选项了。
与其跟那一屋子母胎单身的狗头军师,探讨如何追求心上人,不如集体原地待命,加班加点,争取多破它一个案子。
“唉,我总算知道,咱们的岳老局长,为什么要十年如一日地努力提升局里的脱单率了。”简尧长吁短叹后,不得不认命,尽心尽力地当起了恋爱咨询师:“怎么追?让我想想……从她最需要的方面入手,给她提供帮助?”
建议一经提出,即被采纳。
齐昭海若有所思:“好,我知道要怎么做了。”
不过,至于具体做什么、怎么做,齐昭海就说什么也不肯透露了。哪怕简尧接二连三地追问,他也只神秘兮兮地笑着搬出一句托辞:“无可奉告。”
嘴严实得跟上了锁似的,撬都撬不开。
简尧乐了:“叫我来当参谋的是你,什么都不跟我说的也是你。怎么?已经觉得自己十拿九稳了?”
“怎么可能?我只求她这次,别把我拒绝得那么惨烈。”齐昭海垂着眼角,对曾经的被拒经历耿耿于怀。但他也觉得对简尧过意不去,忙趁着这个机会弥补:“刚刚你那杯酒都洒了,你看还想喝点什么,我重新叫。”
“还是不要了。”简尧摆手婉拒:“我今晚不好喝太多,明天……我还要去见小羽。”
小羽,大名简羽,是简尧的妹妹。
明天是她的忌日。
三年前,这个年仅十九岁的少女,被犯罪分子残忍杀害在回家途中。案发当天,距离农历新年不到七天。而简羽手机里,记录了她生前的最后一通电话,那个电话是打给哥哥简尧的。
电话拨出时间,与简羽的死亡时间仅差半个小时。
酒吧里的灯光仿佛变得黯淡下来,无言地为这场惨剧献上哀悼。齐昭海看向陷入悲痛之中的简尧,叹息:“简羽的事我听说过。凶手已经落网这么多年了,你还没走出来吗?”
“我怎么可以走出来,我怎么可能走出来……”简尧低声道。
头顶上动荡的射灯光线,交织成一张眩晕的网。
将他裹进深深的愧疚。
“那一天遇害前,小羽明明已经打电话过来,暗示她遭遇危险了。她从小到大一直都很乖,从不在我们忙的时候过来打扰,但我当时上班时接到她的电话,居然没有一点重视,只奇怪电话接起来,她为什么一直不说话……”
她那时候,得有多害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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