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赌两毛,两个人在一起了」
记录此时此刻,人眼就是最好的相机。
果真掀起了轩然大波。
时祺甚至都不需要开场白,他外貌俊朗,谈吐优雅,就足够将现场同学的注意力都一一俘获。
看见般配的璧人,天真浪漫的少男少女心下了然,现场像是无数朵欢腾的水花,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时祺等场下平静了,方才开口。
“抱歉,是我打断了现场的发言。”
提问的女生怔怔地站在原地,看见时祺重新点回这个问题,忙不迭地连连点头。
“但这个问题我也有几句话想说。”
“温老师是我非常敬重的一名调律师。”时祺说,“刚才我一直都在台下,看见温老师从调律师的角度与大家分享了自己的职业。”
“她说得很好,生动具体,我也受益匪浅。”
骗人,他明明自己也会调律。
“我很侥幸,拥有一份在台前露脸演奏的工作,也因此受到大家的喜欢。但她与我,是同等重要的,如果演奏者离开调律师。就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作为国际知名的钢琴家,他从不标榜丰功伟绩,对自我定位不过是一个演奏者,时祺将自己的身份说得太过谦逊,让温禧的脸好像刚煮熟的鸡蛋,润白又滚烫。
“我之所以要回答这个问题,是因为我很清楚温老师会选择调律的原因,我与她是多年的好友,就是很好的搭档,也明白她对调律的付出。”
或许大家在从前的认知中,会觉得与钢琴家相比,调律师可有可无。”
他清朗的声音在礼堂中回荡:“但作为钢琴演奏者。我对调律的体悟又与她有所不同,我无比清楚调律师对我们这些演奏者的重要性。”
时祺只夸赞她的调律技术,却只字不提那些浓烈的情感,好像他们是熟稔多年的好友一般。
“正是因为他们在幕后的默默付出,我们才能够在台前为听众带来动听悦耳的音乐。否则即便我们有再高超的技术,再充沛的情感,弹出的音乐也不堪入耳,是对听众的一场折磨。”
他说的话掷地有声,如暖湿洋流,在她心海中涌过,留下长久的余温与一地春生。
他真正理解并尊重她的工作,这世间没有比这更可贵的事。
-
她在众人面前游刃有余,但时祺一出现,她也跟着乱了一瞬,连回答的问题都屡屡嘴瓢,不好意思地微笑。
吴荻是最快一个回神,时祺的到来在他意料之外,联想起今天说的惊喜,脸上也不由自主地流露出微妙的神情,允许场下最后再向她提最后一个问题。
最后一个问题结束。
“差点忘了正事。”时祺想起臂弯里的这束花,用双手捧起,递给温禧:“我是为了送这束花才来的,表达我这段时间对你的感谢。“
有什么值得感谢的?
她将花接过去,又是香槟玫瑰与尤加利叶,花瓣上滚动着新鲜的露珠。
“今天感谢大家参与讲座,我将我的联系方式留在这里,大家要是有任何与调律相关的问题,可以随时联系我。”
大屏上出现温禧的联系微信,大家纷纷拿出手机来拍照。
温禧收下花,宣布讲座结束。
“难为你了,还特意来这里来给我捧场。”
等话筒静音时,温禧微微侧首,对英俊侧颜说。他在余光中鼻梁高挺。
“校企合作是大势所趋,也是公司工作的重点之一,颂音也在提前寻觅,为将来的发展储备人才。”
他有冠冕堂皇的借口。温禧问,他便拿出来给她展示。
时祺转头看见温禧,她将花抱在胸前,杏眼清波涟涟,因为害羞,玉白的脸颊微彤,比粉雕玉琢的花瓣还更娇上几分。
“何况,我只是说出自己的心声。”
他转折,还嫌温禧的脸不够红,要再添一把柴。
“还有,谢谢你的花。”
“我送了两个月的花,直到现在才引起你的关注?”时祺问:“真该感谢这一束,我才让我成为你眼中的焦点。”
又在揶揄她。
然而,经过校园论坛探讨的新闻迅速发酵,没有给他们留出太多平静对话的时间。
场内的学生尚且好应付。下台时,时祺在蜂拥而至的人群中护着温禧,始终为她圈出一片可供行走的方寸之地。
那些学生无论是要签名,还是求合照,他都一一应允。
意外收获是,温禧被人潮一浪又一浪地往他怀中挤。他一低首,就能嗅到心爱女孩发间的一片馨香。
小礼堂的门口已经水泄不通,记者们闻讯而动,你推我搡,占据最佳机位。
隔着落地窗,他们看见泱泱人群,顿时心生不安。
关键时刻,吴荻奉上一条脱身的妙计:“我知道西北角那边有个小门,你们从那边绕出去,到地下车库,开我的车走。”
他将车钥匙放心地交给时祺。
“怎么办?”
“当然是跑啊。”
时祺当机立断,伸手,对她发出诚挚的邀请。
她看见时祺宽厚的手掌向上摊开,掌纹清晰又干净,修长的五指张开,一看便是很好牵的模样,不假思索,就下意识将右手覆上去。
十指相扣,她的心原落入千万颗加速降落的火星,火烧遍野。
情势所迫,温禧自我安慰。
好像回到少年时,耳边有簌簌风声,他为她一人而来。
第49章 心意
偷梁换柱的计策竟然奏效了。
员工专用电梯直上直下, 他们成功将追逐的人群甩开,途中温禧处处草木皆兵,等到地下车库的时候, 才感觉内心涌现的安全感。
温禧心有余悸。
沾他的光, 突然跻身成为明星,没想到现在还有需要逃亡的时候。
吴荻的车是灰色的本田雅阁, 跟他本人一样,务实低调,他们确保将车窗玻璃都摇上来, 隔绝外界窥探的视野。
“可以不牵我了。”
温禧轻声提醒。他们停在车辆前, 车窗的玻璃倒映出两个高而长的身影。唯一连续的线条就是他们相执的双手。
“好。”
那双手是为钢琴演奏量身定制, 虎口宽,十指长,饶是温禧柔荑纤长, 时祺的手依然能把她整个覆盖,将她边缘整齐的贝甲扣在第一个指关节间。
严丝合缝。
十指连心, 原来这句话形容的感觉是真的。
时祺将手松开, 她的指尖又从温热到冰凉, 终于失去他的体温。
回家不好,去调律工作室也不行, 感觉都在暴露行踪。
算了,那就上车再做决定。
他将副驾驶的车门拉开,用掌护头,让温禧往里坐。
与此同时, 温禧的微信涌进无边无际的好友申请, 让运转的手机软件不堪重负,卡顿退出。
“去哪里?”
“都可以。”
温禧在纠结如何回复手机上的消息, 回答目的地时模棱两可。
像从前发生过很多次那样,他们在众目睽睽之下出走,同时陷入一场漫长的逃亡,逃亡的方向全权交给时祺。
车辆在驶向江边的快速通道上飞驰。
时祺在南江生活的时间长,很擅长找无人的角落。
江边僻静人少,日暮时分,傍晚时对岸涌起星星点点的灯火,都倒映在他漆黑又僻静的眼里。
“谢谢你。”
“小满。”
他轻声喟叹。
“怎么又开始跟我道谢了,”时祺苦恼:“我好不容易才将与你的关系重修旧好,现在又收到一句你的谢谢。”
表达感谢是礼貌用语,他不想永远站在一个需要道谢的位置。
“你怎么谢,以身相许吗?”
她很少与他对视,看他挺秀的轮廓下漾起的唇角。
他一切都好,除了笑点越来越让人捉摸不定。
她在网上听说过破镜重圆的三种形态,未破、无镜与难圆,不知道他们归属于哪一种?
“我上次问你的问题,你有答案了吗?”
什么问题?
他留给她的问题太多太杂,现在温禧已经有些分辨不清,像弥诺陶洛斯的迷宫,需要有人递来毛绒线团上一根清晰的线头,她才能寻到方向。
她这么想,于是也这么问出口。
“我最想听的那个问题。”
日暮褪尽,身侧有瑰丽的流云,身畔的温禧杏眼桃腮,不遑多让。
他索性不再打哑谜,直截了当地告诉她。
“我的心情还如上次日暮时一样,想问问看还有没有机会,再让小满撞一次南墙?”
时祺害怕她再犹豫,于是又再补充。
时间安静了一瞬,直到小巧的柳莺在树枝上来回蹦跳,搅乱凝固的空气。
原来他也有等待宣判的时候。
遇见她时,生命剩余的刑期终于有了翻案的可能,他所犯过的所有罪,桩桩件件,最致命的那件,便是企图将月亮占为己有。
时祺眼中浮动着复杂的情绪,有些她读懂了,品出些滋味来,有些她没看懂,但并不妨碍那些荇草将她缠住,令她无法脱逃,缩进自己寄居蟹般的安全巢穴中。
什么时候她也变成这样踯躅不前了?
追究过去的故事已毫无意义,不如把握当下,就是现在。
他不愿意大张旗鼓地追求温禧,温禧知道,如果时祺想要,甚至今天在台上就可以对她表白,单膝跪地,烛光鲜花,再不济也能包下摩天大楼的外墙显示屏,浮夸又浅薄。
重逢以来,他在暗处做了许多事,只是在等待她的垂怜。
“那就再问一个确切的,当初是我一走了之,不负责任,”时祺将所有的罪责揽在自己身上,让自己成了所有的过错方:“你有可能会原谅我吗?”
诚然,他有太多的秘密未曾宣之于口。
在她面前,时祺总习惯将自己放在很低的位置。
他没有追究过,分手是从温禧嘴里说出来的,她也的确做好了放弃一切的准备。
“但我也没有问过你,在任家过得怎么样?”
她看见任家寻到亲生子的新闻报道,铺天盖地席卷了专版头条,自己自以为是的成全就好像在瞬间成了个笑话。
偏偏是这个时候,偏偏要在这个时候。
时祺被任家找到的时候,恰好是她说分手的时候。
戏剧性的是,任怜月是任家老家主唯一的女儿。从前因为在感情上一意孤行,不惜决裂,私奔断了音讯。
相反地,任家家主与他同辈,雷厉风行,人倒是好相与,一锤定音他的身份,让整个任家将他当作侄少爷来对待。
为了弥补他早年离散对他带来的伤害,任家的财富,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但根深叶茂的家族而言,血缘从来都不是免死金牌。面对突然出现的外来者,既得利益者人人自危,几位叔伯都不友善,暗潮汹涌,都惶恐他来分一杯家业的羹。
温禧想起了荣国府的林黛玉,举步维艰,唯恐行将差池。
索性时祺不争不抢,只专心自己所长,唯一的请求就是到维也纳音乐学院再参加一次面试。
结局顺理成章,维也纳音乐学院的导师听见他的音乐,破格又给了他一个面试的机会。
“我在任家没有呆几年,就去了维也纳音乐学院学习。”
时祺深呼吸,与她诉尽过往。
“我更在意的是,在你生活遇到困难的时候我没有陪在你身边。”他委婉地开口说这件事,还是心痛难忍。
他见过从前无忧无虑的公主是什么模样,又见她现在温柔坚毅,独自一人扛起生活的重担,就足以明白破茧成蝶的阵痛。
“不是你的错,时祺。”
少年嘴硬心软,吞下无数的明枪暗箭,却长了颗豆腐心。
“都是过去的事了。”
这对她而言是好事,没有这段艰辛的生活,她永远也不会成长,也永远不可能理解时祺。
“小满,我想换一个问题。”
“你说。”
“你喜欢我吗?”
时祺终于问出口。
这件事他不厌其烦,从她的神态、动作与语言能确认无数遍,但他仍想听她开口说出最确切的那一遍。
温禧与时祺那双漆黑的眼对视,深邃宽阔,让她难以逃脱。
谎言比真话说得更快,她欲开口,想像从前那样骗他,却发现自己无法回答出任何违心的话语。
喉咙好像被软木塞塞中的广口玻璃瓶。
明知故问。
她当然喜欢他啊。
“可能是我问你问得太过唐突了。”
时祺又得体地往后退了一步。
温禧不知道,每次退让,说是与她体贴地留空间,未尝不是时祺给自己浇筑台阶。
虽然早就做好被拒绝的准备,但他也不能死乞白赖得像一颗牛皮糖。
“我现在也觉得,喜欢一个人是很简单的事。”
晚风卷过他清润的声音,像轻扇翅膀的蝴蝶,栖息在温禧的耳畔,为她带来温凉的触感。
“从前是我担心的太多。后来我身在国外的时候,也想过很多次,是不是当初不要犹豫,或许就能够多在你身边,多跟你共度一段时间:那该有多好。”
漫漫长夜,大抵只有琴键知道他倾诉了多少对温禧的思恋。
他在说他们曾经的那场拉锯战,温禧追他,他却内心煎熬,总在后退。
直到失乐园那场意外灾祸的降临,终于逼迫进退维谷的时祺作出决定。
现在他如同曾经的温禧,勇敢地表露心迹,温禧却变得像从前的他,如履薄冰,担心顾此失彼。他的话像掀起飓风的蝴蝶,降落在八年后的这一端。
但他们之间却差了整整八年,两千九百二十个日夜。
“我喜欢你,会让你不开心吗?”
“我......”
她打断过许多次,逃避过许多回,温禧终于开始直面这个答案,
她点点头。
“你可以喜欢我,我不会觉得困扰。”
回答的话脱口而出,温禧的理智瞬间回笼。
天呐,她大言不惭地在说什么。
时过境迁之后,他们第一次彼此袒露心意,像两张干净的白纸,拼命地从对方身上提取隐藏的信息,却没想过大家都是一片纯净。
正在此刻,温禧的手机传来叮咚的声音,是被贷款自动缴扣的提示音。
应该是最后一笔。
她将手机背在身后,指尖遮挡屏幕,攥得更紧了一些。
“我不是这个意思。”温禧拼命往回找补,瑰丽的晚霞在天空消失,落在她白皙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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