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欢声笑语中吃好一顿饭,又重新坐回沙发前。
“你仔细想想,她说的话,还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吃完饭,他们两人都在放松的状态下。
她其实有心屏蔽一系列与董富明相关的信息,但现在被迫又从头开始了解。
“你喜欢的香薰。”
香薰早就准备好,时祺将他们都放在客厅的储物柜里,现在拿出来,摆在茶几上点燃,幽暗的香味让人平心静气,更好地思考问题。
她想了想。
在烟雾缭绕中,眼前有一方孤舟,她却在不断徘徊,无法靠近事情的真相。
“她说董富明的事,我的爸爸也参与其中。”
这是温禧最在意的一句话。
虽然在隋玉面前没有表现出来。
父母的形象在她成年后就大不如前,特别是她的父亲。他好,又不好,她很难恨他,却也很难与他心无隔阂地相处,再向小时候那样跟父亲撒娇。
因为她有恩情要还。
找回亲生女儿之后,温禧的存在又更加尴尬起来。
对时祺而言,父亲这个词在他的人生词典里是除了名的,甚至不如一个陌生人来得亲切。
温禧将记忆倒带,敏感地捕捉到有异的瞬间。
“时祺,你当时和我爸爸见面,都说了些什么?是不是当初就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他的心猛烈地跳动一阵,平复了,却还是将事实的真相说出来。
“他知道我过去所有的事情,劝我离开你,不要在你身边。”时祺说:“其实我很能理解他作为父亲的苦心。没有人会希望自己的女儿和我这样不明不白的人牵扯在一起。”
“没有,哪是不明不白的人。”
但是她一意孤行地与父亲作对,一定要在时祺身边。
就是现在的自己,也要纠正温良明当初说的话。
他真的很好。
时祺垂眸,目光凝在那本故事书上,他在暗处调查时,掌握过那些温良明灰色交易的证据,这些都不能说。
“为什么要把这本书给我呢,如果只是想要用父亲的事威胁我,直接告诉我不可以吗?”
温禧百思不得其解,又自言自语起来。
“她与我说,不仅仅是她一个。”
时祺的视线凝滞了一瞬。
“我和你还真奇怪,竟然莫名其妙地就卷入这些事情中。”
温禧感觉累了,伸了个懒腰,倒过来,时祺便顺势将她揽到肩头。
先是唐金,再到隋玉,他们好像掉进一张看不见的隐形网里,不知何时才能水落石出。
时祺又补充说。
“说起来,我找人查证过,唐金的身份信息很清晰,我们见到的人也的确是她的丈夫,身份证、房产证、结婚证都可以查到,”
温禧叹了口气,觉得这样又无从入手。
“说起来,她跟你是一个地方的人。”
时祺继续说。
“她无父无母,在富西郊区的福利院被收养,后来因为读书来到南江,就是个正常普通的人。”
温禧听完他说的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她的钢琴是在福利院学的吗?”
“不知道。”
“所以就算有精神控制也没法证实了吗?”
温禧问,感觉困意席来,打了个哈欠,被时祺看在眼里。
“不要思考了,侦探小姐,早点休息吧。”
时祺做正人君子,尊重她的意愿,与她分房,睡在客房里。
“那我先去休息。”
“晚安。”
“时祺,再问最后一个问题,你现在还有半夜起来弹琴的习惯吗?”
温禧摇着他的手臂,问他这个问题。
“很少。”
时祺实话实说。但在刚回南江的那段时候很频繁。
他用白色的纱巾蒙目,在黑白键上的十指不断游动,才能扼住想念的咽喉。
那时记忆海中有轮月亮,璀璨明亮,他不敢看她,怕看坏了眼睛。
现在它降临人间,成为一盏灯火,温暖他,陪伴他。
“小满,是不是还漏了什么步骤?”
温禧踮起脚,在时祺的嘴上飞快地啄了一下,然后匆匆跑进主卧,关上房门。
搬到新家的第一晚,她带着无数的疑问入夜,一夜好梦。
直到第二天敲开房门时,这个好梦戛然而止。打破梦境的是神色严肃、身着制服的警察,对她按合法程序出示自己的证件。
“您好,是温禧小姐吗?”
两队刑警同时来到她面前。他们为不期而遇而惊奇,看向对方眼中的表情也有些奇怪。
“有一桩二十年前的案件受害者,他跟你的DNA比对结果十分相似。”
“隋玉小姐昨晚因车祸意外身亡,她见的最后一个人是你。”
第82章 僵持
好像一脚将万花筒的玻璃踩碎中, 温禧的世界天旋地转。
两个人都与她有关,却都是死人。一个死于多年之前,一个死于昨日见过她之后。
隋玉的名字像缠绕的红线, 将她的心越勒越紧, 多年前的那点音讯又在红线之上,将肢体被保鲜膜紧紧覆盖, 让她窒息,挤压那点稀薄的空气,那种如影随形的感觉, 让她不寒而栗。
我在看着你。
昨天见面还有呼吸有心跳, 怎么好端端的人却死了。
温禧的恐惧大于惊讶, 却依然保持着面上的镇定,颤声说了好。
微有波澜的神色被岑池锐利的眼捕捉了,多年的从警经历让他更擅察觉人心。
这是岑池第二次见到温禧。
“岑队。”
负责查隋玉案件的是孙吉, 因为专业技能过硬,被誉为人肉识别器, 他因为过目不忘的本能, 离开派出所上调, 失乐园之后,他在警察系统中走红, 但凡跟通缉犯相关的案件,总爱来找他,这次又是因为这个理由,所以将他借调到专案组里统筹信息。
现在成长迅速, 已经能独当一面。
他对市局的定海神针有所耳闻, 阴差阳错没打过照面。
岑池没再强求,讲究先来后到。
“你们先请。”
孙吉将鼻梁上的眼镜扶正, 那就先说隋玉的事。
隋玉是车祸当场死亡,出事的地方正好是监控死角,司机肇事车辆逃逸,又是□□,几乎叠满了所有的不利因素。
人首先由交警发现并处理,他说不出来,于是将可疑的情况上报了,最后反馈到专案组那里。
专案组的成员紧盯了隋玉很长一段时间,说她手里有一份至关重要的证据。
为避免打草惊蛇,他们给她留出足够的活动空间,恰恰是交班的间隙,隋玉死了。
拔出萝卜带起泥,由董富明牵起的产业链,越调查越令人咋舌,他不仅自己好玩,还好拉同好为伍,热衷于给达官权贵选配“玩物”。
他们口味挑剔得很,他甚至从小培养,像流水线上定制的玩偶,投其所好。他们将选拔来的少年少女分门别类,经过精心的训练与调配,再送到合适的买家那里。
所有的幼童吃穿住行,不可能没有留下痕迹,为此他们找了家福利院掩人耳目,行善积德,内里却是深不见底的罪恶之源。
隋玉那里有一份跟福利院相关的名单。
董富明是一颗弃子,他锒铛入狱,那双肮脏的手不可能还能长到监狱外来搅动风云。
所以他们怀疑另有幕后之人,准备从隋玉保留的名单入手查证,将所有的真相连根拔起。
“她是被杀的吗?”
他们见过许多与受害者相关的家属,听见死讯神态都会产生大的波动,严重的人甚至当场昏厥,温禧却神态自若地反问,让几个警员咬紧牙关,对她的怀疑更深几分。
然而,她的手背在身后,却不自然地捏紧裙角。
“很抱歉,我们不能透露更多细节,请温小姐方便的话,跟我们到警局里去一趟。”
“我就是她的不在场证明。”身后一道沉稳的男声插了进来,冰冷却坚定,无形之中树起铜墙铁壁。
时祺出现在她身后,
他的行车记录仪的确能显示温禧在隋玉出事的时候,一直与他在一起。她也没有任何嫌疑。
孙吉听见熟悉的声音,循声抬头。
“只是请温小姐配合到警局接受问询,并没有怀疑她的意思。”
他遵循规则介绍,话却像是踢到了铁板之上。
他对信息分外敏锐,所以专案组的组长给他派遣了几名得力干将,交办的任务就是让他们将人平平安安地带回警局,问一些问题,谁料到还有尊大佛试图半路截胡。
今天这是熟人局。
他曾是初出茅庐的愣头青,见识过时祺的决断与魄力。
现在过去八年了,他依然对当初那个单枪匹马的少年印象深刻,或许是居家的温暖感,他看起来更多了几分温度。
他在酒吧独自面对穷凶极恶的罪犯,他成熟,又立在他面前。
少年老成,他有时候自叹弗如,等他火眼金睛,翻遍整个公安系统,却没有找到少年的一点影子,傻兮兮地去问,周围人都笑而不言。
“秘密。”
孙吉后来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他在电视上一晃而过的镜头,知道时祺家族的荫蔽足以庇护他一世平安无虞。
孙吉看向老领导岑池,时祺也在看他,他以几不可察的频率摇了摇头。
“我们借一步说话。”
岑池感觉太阳穴跳动。
“不用,我们可以就在这里说清楚。”
时祺坚持,他说的话绵里藏针。
“你要跟我作对吗?”
两人的眼神交锋,拿出曾经作为上级的威压。
他曾对时祺寄予厚望,他聪慧、果敢,有韧劲,是自己麾下的得力干将。而年轻人显然比他更有想法,一切都终结在多年前的那个夏天。
职业习惯让他们很难不怀疑温禧,上次擦肩而过时,他就与时祺提过一次。这是多年前他们约定好的暗号,是师傅让他给自己签名,意思是有话要说,倘若最后的一个笔画有明显的顿笔,就说明现在的情况并不方便。
“不要跟她走得太近,你知道的。”
岑池警告。
“知道的越多就越危险。”
那天结束后他们见过一面,却不欢而散。
岑池防着温禧,不让她知道,是有原因的。
这个原因由他一手捏造,而他却不能说。
在漫长的岁月里,他成为那个手握沾着血钥匙的人,忐忑不安地等待随时可能会归家的城堡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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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岑池知道,线索千头万绪,全部都汇总到她这里。冥冥之中的感应,告诉他温禧这个人特别重要。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成为了两个案件交汇的唯一突破口。
隋夜招供时,突然认下了九十年代发生的一桩分尸案。年代久远,当时经办的刑警都难寻去处,证物也变卖处理。手下带隋夜到现场指认,他却依然守口如瓶。
隋夜的案件原本已到了收尾的阶段,现在却有意外的发现。事情变得愈加扑朔迷离。唯一的幸运用处,是当时负责查验的法医却多留了一个心眼,将DNA的材料重新留下了一份现在却派上了大用场。
那具尸体被发现时已经残破不堪,当时他还是实习警员,没有办法接触这么高规格的案件。
现在日新月异,检验技术果真成熟,却比对到基因库中最意外的一位。
回想起他审讯隋夜的时候,他因双生子的死亡油尽灯枯,面对警方时却依然嘴硬,只叫嚣着要见领导。
于是他如愿以偿地盼来岑池。
“怎么突然肯承认了?我可不相信是良心发现。”
岑池在暗室里审讯,抛开对立的身份,他们相处的时间都快比同事与家人都长,有种可憎的缘分。
他与隋夜斗智斗勇,努力从隋夜的嘴里撬出信息。
“借根烟抽抽。”
隋夜毫不避讳。
这么想着,岑池毫不避讳点燃一支烟,递给他,他熟练地夹过,烟头徐徐地露着白光。
“反正我横竖都是一个死,你为什么还这么坚持?”
就算受害者孤苦伶仃,但依然有人会在乎。岑池想起认尸时那位哭得泣不成声的朋友,心间动容。
这才是他们的职责所在,这才是让真相水落石出的意义。
“这也是我想问你的问题。”
他几乎缄口不言了八年。
隋夜干笑了两声,他的目光投向灰白的墙壁,好像在描摹某个熟悉的轮廓:“没念想了呗。”
“把你知道的都说了吧,我没功夫跟你耗时间。”
岑池与他摊牌。
“看你挺投缘,再送你一个立功的机会。”
“偷偷告诉你,我还把他的老婆也一起杀了,隋夜浊白的眼珠泛着光,像死鱼腹:“送他们到地下做个伴喽,省得孤单。”
因为这桩案件残忍得让人发指,当初案件搁置时,没有告诉亲人所有相关的细节。最后回过头来发现,受害者无亲无故。
连环杀人案的凶犯的行事逻辑不可用来衡量,岑池咬紧后槽牙,继续步步为营,探听可能获得的线索。
“尸体呢?”
“找不到啦,可能被我从悬崖上扔下去。”
岑池脸上的表情冷若冰霜,隋夜也看到,想说点话转圜自己先前张狂的挑衅。
“那可不是我的主意。”
隋夜说到这,又立刻闭了嘴。
不能透露主顾的信息。
但聪明人立刻就能猜到,有人买凶,隋夜只是替他处刑的一把刀而已。
最后话题僵持,岑池转身离去,却被隋夜从身后叫住。
“你还有什么要求?”
“让我见见当初抓我的那个小鬼呗,我看出来,他很有成为我的潜质。”
回忆到此为止。
所有人都习惯给他人贴标签,对温禧也是如此,岑池因为她的父亲对她始终有无法割裂的偏见,时祺明白这一点。
整个环境都环绕在低气压中。时祺右手撑在门框上,眼神锐利,像树起尖刺防备的猬,与他们僵持不下。
“既然如此,两位都跟我一起回去吧。”
岑池一语定乾坤。
“他也不是外人,走吧。”
按照规则,他们只要将温禧一人带走就可以,但碍于时祺的身份特殊,他自己又很坚持,所以成了破例的意外。
短促的沉默里,温禧不知所措,就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时祺。
“别怕。”
时祺说,带着极温柔的回望,有时祺在这,温禧的心顿时安定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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