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端听出云枝话语中的夸赞之意,便害羞的躲了躲。
“八角香。”
她指了指木牌上的字,又清晰地说了一遍,“八角香。”
云枝愣了一愣,昨日她分明只教了她一个“八”字,她怎么会认得剩下两个字。
她会说话已经叫人意外,竟然也识字么?
云枝心中有一丝异样闪过,又觉得是自己多心,看端端的视线已经又被旁的东西吸引走,便替她打理了下乱发,“今日加餐,庆祝端端能说话,会认字。”
这边伙计将药材放进研钵中捣起药来,云枝便起身过去叮嘱,“药丸做得再小些,家中病人吞咽不下,时时都会呕出来,都白费了。”
那伙计便道一句好,他看着药粉又被研磨了几次,正盯得入迷,忽而有人取药时不小心碰到她手臂。
云枝还未来得及反应,那边已响起熟悉的声音,“是你啊,云娘子。”
她回身去看,果然见一熟人正生涩的同自己打招呼,似乎连手都不知道如何摆放才好,左右为难下抬起右手挠了挠后脑勺。
“武都王殿下。”
她不知这人又使得哪一招,前些日子在表姐亲礼上发生的事还历历在目,这个作恶多端的五王应当不至于,在大庭广众之下做什么不当举动吧。
“好——巧啊。”
武都王全不知要如何同她寒暄,从前一向是别人提起话题,他只要随意聊两句打发来人便罢,如今要自己主动,方才觉得自己原来如此笨嘴拙舌。
“是有些巧,”云枝看他已经提起一袋药,便随意问了一句,“殿下不是有宫中御医到府上坐诊拿药么,竟也会亲自来这市井药房中抓药?”
“哦?哦,对啊,太医署中也缺药材,到民间采购亦是常态。”
“竟会这般么。”
云枝倒是头一次听说这事情,民间有什么药材不是先紧着供给宫里的。
她了解之后并没有继续攀谈的意思,便想着重新回到刚才的座处继续等着,这边武都王却赶忙将人唤住。
“不知云娘子家中,是谁生了病,需不需要小王帮忙?”
云枝耐着性子回他,心中想着不知这人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是我姨母,家中出了点事,她思虑尤甚,进而偏头痛有些严重。这毛病自她少时起便有,倒也不是大事。”
武都王听说她家中有事,那眉宇之间便带上关切,“若有事,不妨同我说说,或能帮得上忙。”
云枝觉得五王今日似乎同从前很不一样,似乎热络了许多。
“五王今日怎么……”
她正要开口,那边伙计便已经招呼她前去取药,她只好作罢。
这边武都王也觉自己有些激进,转到一边去默默看看掩饰尴尬,又给自己鼓了半天的劲儿,继续跟上去,“是说真心的,云娘子有事,小王定会前来相助。”
说着还在自己胸脯上狠力一拍。
云枝深深看他一眼,似乎在品味他这句话中含义。
略略思考之后,她仍保有防备心,“五王心意,小女不胜感激。”
既取了药,便没有继续留下的必要,“小女先行一步。”
武都王将人送到门口去,“明日可还会来此处?后日呢?”
端端跟在云枝身后古怪的看着他,想是认出武都王正是那日被她暴揍一顿之人,便使力将两人隔开。
云枝并未作答,随着端端动作向后退了一步,便急匆匆向着自家马车而去。
行至半路,忽而想到姨夫之事棘手,若是武都王真能帮得上忙,或也不是坏事。
“临南边营那边,五王可有熟识之人?”
五王本看着娘子头也不回的走了,正垂头丧气,忽而见她又转身与自己交谈大喜过望,“临南么,小王去找独孤……”
“自然有熟人!”
武都王本想着提一嘴自己与秦王交情匪浅,后又想着不能叫小娘子同旁的男子有恩情往来,便一力大包大揽。
“好,若有需要,小女自然会去寻殿下。”
回府路上倒也平静,只是下马车之时却正撞上刚刚下马的安执白。
“执白阿兄。”
云枝倒也有几日不曾见过他了,听阿爷说起,宫里的慧美人似乎有事交代执白阿兄去做,他近几日皆是早出晚归。
安执白朝她点了点头,似乎是在此处等候已久,“出去抓药?”
“阿兄如何知道的?”
“在药房附近瞧见你了。”
他语气却有些冰冷,并不如往日那般热络。
“哦——”
云枝见他没有交谈的意思,便也简单回应一句,便准备回屋换衣裳。
二人再岔路前正要分作两头,安执白将她叫住,“武都王不是好人,莫要去寻他帮忙。”
“你听到了?”
安执白抿了抿唇,“离得近了些,都听到了。”
“府上之事我也听说了,安家在都安和临南都有产业,甘都尉回京这一路的驿站我具已经打了招呼,日后若真的流放临南,安家也能护他一路无忧。”
云枝未料到他想得如此周全,“阿兄——”
“你便听我的,内院的娘子不要沾惹外间事,五王或是秦王都是极危险的人物,莫要受他们蛊惑。”
第17章
这日正午,秦王看了南淳府送来信件,正提笔做批示,洪四海正巧进了门来。
“王爷,郡公队伍已到了彤门,大娘子也在,咱们……”
洪四海还记得,秦王前几日对朗越娘子下得通牒,那大娘子这双足,他们是砍还是不砍。
“一并迎回来。”
他表情镇定,简直八方不动,仿佛大娘子从前对他种种,他都已全部放下一般。
秦王肃着脸,眼睛都未抬一下,只顾着眼前的公务,“怎么,没听清话?”
“听清了,可王爷不是要大娘子……”
“她和郡公还有大用处。”
秦王用力在信件上弯下一个勾,“放出风去,本王要大摆宴席。”
“王爷一向不喜宴请,今日怎么?”
秦王嘴角一抹嘲讽的笑意,“本王,自然是要为阿爷接风洗尘了。”
甘都尉进京这一路倒不平静。
安执白使了银子,沿路驿站知道是都安押解来的犯人,个个都大行方便,故而在驿站之时他休息饮食具都是极舒适的。
只是自都安回京这一路,并非日日能碰上驿站,在露天露宿是常有的事情。四品以上官员押解,一路可坐囚车,倒是省了脚程。
那独孤司马不知是不是故意为之,冬日里给他穿得囚服没扣,草草用麻绳绑着,不一会儿便被风雪吹得衣角四散。甘都尉手戴镣铐没法子自己遮掩,囚车狭小也无余地活动,每每刚启程便被冻得牙齿打起架来。这般撑到京城外,便是大病一场,大理寺倒特特为他备了额外监牢,特许大夫进入替他诊治。
甘家大娘子无论如何要见郎君一面,撑着病弱的身子进了监牢,却见郎君是这般凄惨之状,顿时心疼的无以复加。
戚如敏回家之后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副景象,甘家大娘子对着他长跪不起,“求戚大人为郎君想想办法,只都安到京城这小小距离,已将郎君折磨的没了人形,到时还要去临南……”
那些个黑心肝的背地里阴招极多,她简直不敢想象,那临南山高水远,郎君在路上还要受多少欺负吃多少暗亏。
“那都安刺史定是同司马商量好的,去了临南他们更好下手,那可是独孤司马的本家啊。”
戚如敏几次要将人扶起,皆被她大力推开,不知这犹在生病的小小女子,是如何能有这般大的力气的。
“他们是想着要郎君偿命,才这般折磨与他,戚大人能不能看在你们连襟一场的份儿上,替他再走走门路吧。”
宜都同阿娘一起将人掺在一旁矮凳上坐下。
大娘子看阿姊这般自然不忍,“你这又是何苦。”
“你不懂,看着他受罪,我心都要碎了。”
他们成婚多年,伉俪情深,何时见他如此狼狈过。
妃令今日并未见到阿爷,只是看阿娘表现便也能想到,那牢狱之中有多可怕,“宜都阿姊,我好怕,阿爷要是出了事我跟阿娘要怎么办。”
宜都将妃令搂进怀里,“总还是会有法子的。”
那安慰之言甚是苍白。
她知道安执白替姨夫安排过驿站招待,可架不住人心黑暗,只是用钱不能解决所有事情。
果然,权利才是解决一切的良药。
她暗下决心,若是阿爷还不肯出面,她便自己到秦王府上请求。
左右这种事,她也不是第一次做了。
秦王府这边,独孤朗越原本心中忐忑,阿娘随着阿爷一道进了京城,她生怕那个心狠手辣的独孤及信真的对阿娘下手,早早便等在彤门外迎接双亲。
结果一路顺畅,那洪四海只管垂着眼在前带队,半分不敢靠近阿娘身边,朗越心中嘲弄一句,“还当他真有通天的本事,豹子的肝胆,原来不过是嘴上逞凶。”
如今,阿爷也来了京城,封了秦王如何,还不照样要做小伏低。
有阿爷在身边,王府还不是由得自己喜好来折腾,到底这府上是姓独孤的。
“阿爷要为我做主,我不过向秦王讨要两颗珍珠子罢了,他竟叫洪四海拔我的舌头。”
朗越伸手指向马车之外的男子,“女儿什么时候受过这等委屈,叫男人扒开嘴巴瞧,像什么样子。”
郡公是个高个子的瘦削郎君,年轻时在临南东征西讨也曾是一方霸主,只是后面在战场上受了重伤,这才慢慢收敛了脾性,鸣金收兵再不出山了。
这会儿他年老而浑浊的眼睛扫过洪四海的身后,倒并未多言。
旁边同朗越模样相似的妇人听闻却坐不住,“这是什么道理,我儿金枝玉叶,可是要嫁五王的。”
妇人冷哼一声,“这便是郡公的好儿子,才封了秦王,就要在我们母女头上作威作福了。”
郡公脸色越发沉郁。
秦王这边连戏都懒得做,将人接进府中却并不现身看顾,郡公娘子冷笑连连,“是咱们不配了。”
“洪四海!”
门外便听到一声,“您吩咐——”
洪四海只效命与秦王,对郡公一家只照章办事,故而郡公语气不善,洪四海却并不受用。
“还不叫那逆子滚来见我!”
洪四海眼观鼻鼻观心,“王爷有堆积的公文在处理,稍后便到。”
“社稷没了他独孤及信不会就此坍塌,到咱们这里充股肱之臣,倒是拿自己当了块好牌子。”
洪四海府娘子的冷嘲热讽并不放在心上,瞧了瞧屋中的滴漏,心中掐算着,秦王这会儿应当已在路上了。
“倒忘了洪家郎君是秦王面前红人,能把咱们武都王正头娘子的嘴扒开看,明日砍了我这郡公娘子的双足似乎也不足为奇了。”
“下官不敢。”
“反了你!”
郡公娘子一手拍桌,将那茶水碰到了地上去,茶盏碎得一声脆响。
洪四海也是见惯了大场面之人,莫说是对上郡公娘子,就是对上二王和五王,一向也是不卑不亢。
“下官受命于秦王,王爷如何吩咐,下官便如何执行,此乃下官的本分。”
郡公冷冷开口,“府上最忌下人顶嘴,你主子没教你么?”
他给随侍一个眼神示意,立刻有人领命上前。
“去,赏他十个巴掌。”
打秦王的人?
在场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做这个出头鸟。
“都不敢?你们都做好人,那我这个郡公娘子来扮坏人。”
她一边说着,手却已经刮在洪四海脸上,她才剪得指甲又尖又利,那面皮上立刻便是一道血痕。
她得意,“方才不是还牙尖嘴利,怎么不躲了,想着叫你主子捏着证据再来寻我的不是?”
正要再打第二巴掌,洪四海却将她胳膊扭了推去一旁,“下官受这一掌,只因之前对朗越娘子确实冒犯,这第二掌恕下官不能接受。”
“说得有理——”
那人的声音自游廊转角传来。
他步履轻快,几步进了门来,先是看了看属下伤情,“娘子这巴掌赏给洪四海却有些浪费,不如赏给本王,好让您解解气。”
“王爷说笑,我怎敢如此放肆。”
屋内气氛剑拔弩张,秦王早已习惯。
“郡公娘子从前便喜欢拉着全家对本王羞辱审判,如今仍旧不改这毛病,可怎生得好?”
第18章
郡公也觉娘子那话说得不好听,和起稀泥来,“如今人你也打了,气也应当消了罢。”
秦王落座在郡公身边,他牵起嘴角,仿佛真是父慈子孝的模样,“阿爷不是最喜这金瓜贡茶了么,今日怎么不曾动过?”
接着却将郡公身边那盏茶泼去了大娘子脚边,“旧茶苦口,还是续上得新茶香。”
娘子猝不及防,叫她泼湿了半幅裙面。
“你——”
秦王仿若并未闻,给自己也倒上一杯,“阿爷说呢?”
“言许——”
言许是秦王独孤及信的字。
那边郡公娘子指着他的鼻子问,“我自问孤独府上好吃好喝的待你,如今你封了王,倒成了我的仇人。”
“大娘说郡公府上好吃好喝的待我?简直令人发笑……”
秦王抿上一口新茶,“娘子仿佛忘记了,郡公府姓独孤,那是我独孤氏百年基业,同你一个外人有何关系,又哪里用得着你来好吃好喝待我?”
“秦王好大的口气,听这话的意思是要替父休妻了,我成了外人,”她指甲上涂着的殷红来回在秦王和郡公之间比划,“可莫要忘了,咱们还是有诰命在身的,有官家钦赐服制,享朝廷俸禄的。”
大娘子同独孤朗越恁得相似,总喜欢将官家搬出来压自己一头。
秦王将身子向后靠去,一时并未出声,仿佛在审视她这句话的分量。
郡公娘子以为捉到秦王的七寸,翻了翻宽袖,不时对着秦王轻笑,“官家最重仁孝,王爷应当最是清楚了。对着嫡母这般放肆,历朝历代不曾有这道理。”
他发怒的前兆便是这样,声音压得极低,似乎仍旧是好言好语。可两手撑桌,小指在桌上不时敲击,“拖出去——”
秦王耐心耗尽,不想再多言语。
既然郡公娘子这般不开眼,总要有人给她瞧瞧如今是什么天地。
“言许!”
郡公也曾是一方豪强,自有一股威吓之气,坐在那里便有不怒自威的气势。这会儿在他看来便是秦王造次,郡公隐隐偷出盛怒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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