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都突然想到可以教她什么。
“你可识字?”
从前的唐家家学可是颇有名气的,端端这模样自然不能同着旁人一起进学,不过若是有人指点,她从前识字应当也是有可能的。
毕竟,端端动手学习的能力颇强,宜都自认自己可打理不好自己的头发,可端端自己便能梳得有模有样。方才只看了一遍新妇那复杂的妆发,她立刻便能上手,给几个凑趣儿的小姐妹们盘相似的头,那样子已经有七八分相像了。
宜都专注瞧着端端,仿佛她身上带着的诸般秘密,都叫她觉得值得发掘和探索。
她注意力都在端端身上,不觉绕过那水榭之后……
“戚娘子,近来可好?”
宜都顿了顿脚步,扭身向后看去,一会儿功夫这天已尽数暗了下来,却在无人处听到个男人的声音,实在有些古怪。
这声音有几分耳熟,似乎是从前认识之人。
“你是?”
光线蒙昧,池水旁到夜里添上了几分雾气,倒更叫人瞧不真切了。
宜都上前几步探身去看,倒确实是个熟人。
他身边随着两近身侍卫,只穿了件不大显眼的暗红色圆领窄袖袍衫,越发隐在暗夜之中,正抱胸站在台阶之下,“小娘子才退了小王的礼,小王可是伤了好大的面子。”
他表情带着几许顽劣的恶意,“竟还不知小王是谁么?”
那武都王果然是他,他竟然也在宴请的宾客之中么,这般皇亲贵戚,应当十分惹眼才对,怎的半分未曾听到表姐提起。
“武都王殿下。”
云枝向他行了一礼,心中念着可不能同他纠缠,这可不是个讲道理的主,也不知一会儿还能不能寻到宾客那处,那丝竹之声似乎就在不远处的垂花门之外。
若是跑动起来,应当几步便能出得门去吧。
五王便摆出要上前同她小叙的架势,他示意随侍二人停在一旁,两个小娘子罢了,对他这般行军之人不足为惧。
云枝暗暗感受到一丝慌张,“殿下,我以为已同殿下已经说清了。”
他爽朗的露出两排牙齿,简直像捕食之中的野兽,遇到一只肥美的小兔一般,绕着云枝与端端兜起圈子来,却不理云枝的要撇清关联的问话,“小王近来无事,想起那句俗语,确然有几分道理。”
“俗语?”
云枝只得硬着头皮同他一来一往的对答,只觉得这辈子从来未有这般煎熬过,这人到底要做些什么,已经有越凑越近之嫌。
“——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精神。”
他说着,看云枝只管凑到旁处去,并不搭他的话,便挑起云枝垂在身后一段披帛,居然轻蹙了下眉,“彤山的锦缎?”
这是安执白从妙芸家中带来的,彤山锦缎大部分都供给禁中,民间流传甚少,武都王能认得并不奇怪。
只是他眼神有些不对,怎的对这锦缎也感兴趣的模样。
“殿下若是无事,小女便先行一步。”
“欸……”
他收回了手,又换上一副讨好的模样。
武都王自然不能这样轻易放了人走,他们不是都让自己离她远些么,二哥甚至向阿娘施压,可他们越是管教,五王越是不服。
他如今是不能主动提请侧妃,可若是小娘子心悦于他,外人谁还能管得了这事?
“不急……”
武都王伸手拦她,几乎要同宜都肩膀贴在一起,他眼神温柔,一双桃花大眼眉目含情。
可对宜都来说,这般接触已然是大大的无礼。
她要武都王自重的话还未来得及说出口,那厢端端忽然使了力气将五王狠狠推去了一旁。
武都王笑容还在脸上挂着,到底也未料到,小小女子竟然有这般大的力气,简直像捶在自己胸口的两把重锤,他后退了五六步还未止住那力道,缓了口气竟然觉得腔子里隐隐作痛。
“偷袭么?”
他说话声音极轻,说完便眉尾上挑气极反笑,疼得他竟半天说不了下句话来。
云枝原本以为他大怒之下会给端端好看,哪知他脸色越发白了几分,竟挪了几步靠在廊柱上抚胸喘了起来。
宜都对端端的力气大概也有所了解,那可是能生提起两大桶水的人,对着五王又是突然发力,他避之不及可能真的伤到害处。
端端不屑地瞧着这个没用的郎君,半点没有伤到人的愧疚与心急。
端端自然是指望不上的,云枝赶忙上前,“殿下,殿下真的伤到了?”
“那还能有假?你们当爷是唱戏的?”
他使劲儿揉了揉胸口,这小娘子忒生猛,一时间疼得连脾气都没了,这回儿缓过劲儿来在地心直蹦,“要死!小王要拿她去吊房梁。”
什么绝色,什么美人,什么侧妃,统统不重要!
武都王的脸面那便是天底下第一等的要事。
这个呆子叫自己丢了大面子,他一个威武将军,怎么能叫一个小娘子推个大趔趄,若不是他勉强站住,那便是个大跟头。
这还能成?
“把这人给爷捆起来,用套车的粗麻绳,给爷扎紧实了。”
暂且顾不上勾引小娘子了,先把这个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呆婆娘料理了再说。
他一声令下,那二随侍两步跨上阶来便要拿人。
云枝赶忙上前护着端端,“五王息怒,端端这孩子脑内有伤,行动有时不受自己控制……”
结果还未等她说完,端端已经如一头被激怒的头羊一般,飞快冲到五王前面,用头将人顶在了廊柱上。
而后甚至甩开两个上前控人的侍从,大有要同武都王鱼死网破的势头。
第12章
这实在是大大的不妙,云枝趁乱将端端扯到一旁去,却不知是哪一位侍从瞧错了目标,将云枝反剪双手控在一旁。
场面一时混乱。
仍旧听到了五王含糊发出那一句,“——莫动戚娘子。”
这会儿不知从哪里步出个陌生面孔,远远呵斥一句,“小五!”
云枝叫人扭得冷汗连连,男子的力道确实不是她这等闺阁小姐可堪承受的。
几人霎时停了这混乱场面,毕竟这世上能骂一句“小五”的人,实在算不得多,除了那至高无上的位置,也不过就是那一二位宗亲了。
端端护姐心切,已经一巴掌扇到那侍卫左臂上,叫他速速放了云枝。
“七叔?”
武都王叫端端撞得眼前直冒金星,好不容易才将来人认出来,“七叔怎的在这里?”
云枝心知,这位五王的“七叔,”想必便是官家胞弟,那位在大寿山潜心研习佛法的居士王爷,晋南王吧。
晋南王无心朝政,在朝中并无任职,官家几次邀他出山,要他接管宗亲事务,皆被他推拒。此人既不出世,亦不接受封赏,名下俸禄也每每捐给各处修缮佛寺或是资助孤寡,在乾朝极有名望。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携二侍从,在园中无人处为难女子,这是官家教育你的处世之道?”
晋南王并未回答五王的疑问,反而语气森然地诘问道。
“七叔,并非如此……”
“还敢顶嘴!”
他甚至并不想要听到五王解释来龙去脉,那诘问的语气,无来由叫云枝觉得心安。
可见,皇族之中亦并非都是蝇营狗苟之辈。
云枝抬头去瞧,想着要见一见这一位早有耳闻的慈悲王爷,一抬眼却猝不及防撞到一泰然的视线之中。
他居然也在。
那人背手立于晋南王身后,他似乎总能在混乱之中寻到自己的视线,目光直接而强势,半点不会因为自己的发现而有所收敛。
仍旧是云枝率先败下阵来,坚持了一息的功夫,便狼狈地移走了目光。
“你们几个,都随我来。”
晋南王的语气不容置疑,许是觉得在园子中这般问话实在惹眼,又怕小娘子真的受了委屈不好不过问,便将几人一起带了出来。
云枝偷偷打量他一眼,分明还是个年轻人,仿佛同独孤及信差不了几岁的模样,怎的是武都王的七叔了呢。
简直像是同辈之人。
云枝略歪了歪头,视线恰好能放在不远处的晋南王身上,从前以为久不在红尘之中,又是那样的辈分,这位七皇叔应当是个胡子一把的中年人才对,至少要同官家差不了太多,不想竟然如此年轻俊朗。
她正想到酣处,视线忽而叫一高大之人遮挡,云枝顿了下。
不知该不该同他打招呼,他正走在自己身侧,仿佛回到从前时候,一向是这样前后走着,那时候她还不到他胸口的位置,一蹦一跳叫他慢点走,自己步子小跟不上。
这样挺拔的身姿,似乎从来未有改变过。
云枝嗫嚅下,还是忍不住唤他,“——阿兄。”
他永远笃定,永远知道自己要得是什么,永远不曾走过回头之路。正如自己永远不长记性,永远惦记他从前施与自己的好。
不想他却并不再看自己。
云枝不确定他有没有听到自己方才那声呼唤,便闭紧嘴巴不敢再多言。
只是不知从何处伸来一双温暖的大手,掌心带着些许从前不曾有过的茧子,将她的手指尖握了又握,“别怕。”
叫她浑身一震。
她赶忙将指尖抽了出来。
七皇叔似乎对这园子极为熟悉,想必表姐的夫家同晋南王交情匪浅。
一灯如豆,云枝将端端护在身后,这厢只顾垂着头,等着晋南王的问话。
“不知,小娘子是出自谁府上?”
晋南王和煦非常,倒真如自家长辈那般体恤。
“家父是详文殿大学士戚如敏。”
“原是戚家娘子。”
他自是知道秦王同戚家的恩怨的,可却半分不曾露出玩味的意思,甚至不曾将目光从自己身上移去独孤及信那边。
“此次回京,定会到府上拜访,我与戚大人也久不曾切磋棋艺了。”
云枝倒是不知,晋南王同阿爷这般熟识。
那边武都王倒如斗败的公鸡一般,垂头丧气立着。他自知七皇叔铁面无私,半点不会讲叔侄情分,戚家小娘子看起来也不大喜欢自己的模样,应当不会为自己多说半句好话。
一晚上简直是鸡飞蛋打,徒未赢得美人好感,还叫人一顿好打。
再不干这叫人腹背受敌的营生了,讨小娘子喜欢的事儿实在做不来,还不如到彤门外喝酒,那边眉眼精致的小唱和娘子哪个见了他不是说尽好话。
“阿爷也常提起晋南王,说您贤名在外,却不受红尘牵绊,是天下第一潇洒人。”
晋南王便笑了起来,“若真是不受牵绊,如今已是佛门中人了,哪里还用得着做什么居士。”
云枝不知他所谓何意,也不敢细究,这位潇洒王爷还能受什么牵绊。
“我这子侄一向顽劣,自小不服管教,连官家都觉头痛,若是得罪了小娘子,尽可将个中情节说与小王听,定给小娘子一个公道。”
晋南王是个细致的长辈,且还兼具刚直不阿的秉性,云枝知他一定会给自己讨个说法。
云枝不知这话应不应当讲,视线便在晋南王与秦王之间逡巡,独孤及信果然立刻给她一道眼神暗示,安抚她犹在惊慌的心情。
她最后扫了一眼已经昂着头,摆出一副桀骜不驯的模样的武都王。
她皱了皱鼻尖,心道他实在是个讨厌鬼。
可是她轻轻摇了摇头。
随之转身瞧着那满脸不屑的男子,“天色暗了,是小女认错了人,以为武都王乃是旧友。侍从们担心我二人意图不轨,又兼武都王并不认得小女,所以才要反剪了小女的胳膊,拿我二人当了歹人。”
武都王仍旧保持方才那姿势未曾动摇,只是耳边似乎听到一丝声响,犹如冰雪消融更胜万物复苏。
晋南王似乎很是乐见,生怕吓到她似的轻声问着,“是这样?”
“是。”
若是照实说了,五王横竖要被晋南王治罪,还当着这样多的外人的面,那五王是多要面子的人。
再叫阿爷阿娘知道,对五王厌烦之意更甚,甚至又会扯到秦王身上去,他分明也什么都不曾做过,只是事后出现在那里罢了。
那情景下还记得叫侍从莫要误伤自己,她得承五王的情。
况且,武都王挨了打都没说什么,自己背一次黑锅也算不得什么。
第13章
一场婚宴参加的心惊肉跳,直到散席之时仍旧心悸不已。只是奇怪,席间并未见到几位贵人,只武都王远远瞧着了自己,不自然转过了视线,似乎还装模作样咳嗽一声。
实在是个怪人。
云枝按着心口缓缓跟在阿娘身侧,方才几句话将众人搪塞过去,也不知有没有露出什么破绽。
直到散席之时,戚家的车马早早等在府门之外。
几位女眷随着戚如敏向主家告了辞,这会儿客人早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只剩几个外阜赶来的亲戚留着帮忙送客罢了。
戚如敏向前行了几步,忽而叫一人叫住。
“戚大人。”
云枝停了脚步缓缓向后看去,却见整晚不曾出现在酒宴上之人,这会儿却突然向她们走了来。
“晋南王。”
戚如敏大感意外,未料到今日能在此处见到他,“何时回了京城,竟未知会我一声,忘了我这棋友不成。”
他正同晋南王愉快攀谈,偶一扫眼,竟看到晋南王身后跟着个熟悉面孔,不是秦王又是哪个。
他笑容矮下几分,今日若不是晋南王的面子,戚如敏定是要扫袖走人的。
“非我忘记知会你,不过是今晚才赶回京中罢了。”
戚如敏闻言淡然一笑,“王爷若不是身有要事,恐怕也不会这时候现身,了解了解。”
说完便不欲再在此地攀谈,“改日,改日到我府上一叙,咱们酣畅下上几盘。”
晋南王仍旧笑脸相送,这边戚如敏做了拜礼,抬眼又瞧了独孤及信一瞬,不想正巧叫他捕捉。
“先生——”
他又唤起从前在宜园之时对戚如敏的称呼。
只是戚如敏脸色一沉,并不回应,摔袖便转身上了马车。
云枝本就惴惴,原以为晋南王要提起今日后院之事,如今见几人草草作别,这才放下心来。阿爷仍旧不肯原谅他,若是知道今夜自己又与他相处过,恐怕要大大发作。
她看着原地落寞站着的独孤及信,心口扯得一痛,却不敢多说什么,只随着阿娘匆匆离开。·
戚家的马车跑得远了,连马蹄掀起的尘土都渐渐隐在月色之中,秦王这才回过神来。他神色之间并无异常,仿佛方才戚如敏对他不敬只是无谓小事,接着便对晋南王道,“晋南王所说之事,我自会放在心上,容后会派人给您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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