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娘子这句话,咱们自然没有不帮忙的。”
云枝心思稍定,将一众人带进了院子。
那姜家嫂嫂见来了外人自然不肯叫人进去,“屋内都是姜家人,你不明不白寻来个外人,我们如何信得过,若是出了事你可担得这责任?”
“责任?”
云枝不气反笑,“我戚云枝自然担得,可也不能不明不白担了。”
她招手将人押了上来,“姜家人人都要来做王家的主,连小丫头也得‘担责任’,今日便给姜家嫂嫂瞧瞧,我戚家人是如何担责的。”
众侍从将那长戟取来,那长嘴的丫头便被拉到长凳上趴好,“打!打到姜娘子这孩子露了头,孩子出不来我来担责,这丫头也得陪着我地狱里走一遭。”
武官下手可没轻重,三棍下去那丫头已经翻了白眼。
姜家嫂嫂知她是个心狠的,今日是斗不过了,便退开到一旁,叫那产婆进了门去。
云枝便叫众人停手等着,姜娘子这会儿没了声,云枝心里七上八下,也不知是好是坏。
毕竟是未足月的孩子,实在叫她心里打鼓。
不过一息的功夫,姜娘子突然高声吼了几句,云枝内心一抖,却见那姜家产婆慌张出来,“娘子,不好了,孩子头出不来,是臀位冲着下面。”
云枝不知这话是什么意思,将那产婆狠狠拉住,“说仔细些,什么是臀位冲着?”
“孩子臀位朝下,是——难产了。”
“难产?”
那姜家嫂嫂一听便要撒泼,“前儿你刚来浣儿便破水,如今这产婆才进门便难产,你们戚家是不是故意来害人的。”
说着揪住云枝的胳膊,“我要报官,你可别想跑了。”
院子里霎时都是她吼叫之声,以为能吓住云枝,出了事正好寻她背锅。
云枝却冷静问着,“产妇现下如何?”
“晕过去了,另外那个现正施针呢。”
“她可有办法?”
产婆赶忙摇头,“她说从前遇上这情况,十个里面八个都回不来了。”
那姜家嫂嫂还要哭嚎,云枝甩手将她掼在地上,姜家哥哥大概才吃罢了饭,正要过来帮娘子的忙,云枝伸手一指,“夹紧你二人的嘴,要是吼叫得叫姜娘子听到‘难产’二字,我就撕了你的嘴。”
这样不行,她吩咐自己人守住门口,“不许外面人再进去,谁迈进一步就砍谁的脚。”
说着狠狠盯了二人,转身赶忙去寻良医来。
雪已然没过了小腿肚,马车一路飞奔,刚停稳她便跳下车去叩门。
这会儿天全黑了下来,整条街上已少见灯火,府上似乎也早已歇下。半晌一个佝偻的老头探出头来,“娘子到宫里出诊去了,你去别处问问吧。”
云枝忙问,“这附近可还有旁的良医在,咱们府上确实情况紧急,烦您指个明路。”
“还有奉先生,也是女科圣手,那头前第一家便是。”
云枝谢过,连滚带爬的到了奉先生门前,又是一阵急促拍门。
她心里念叨,千万不能叫娘子耽误了,奉先生可要快些啊。
老天终于顾念,云枝敲开了门,简单交代了情况紧急,那奉先生便随着出了门去。
云枝一面叫先生上了马车,一面飞速叫车夫扬鞭快走。
这正情急之时,车轮却叫卡在了泥地里,车夫甩了几鞭,那马车硬是半分不曾挪动过。
云枝急的浑身是汗,不顾泥泞跳下车去帮忙推车。
眼看车轮几次被推动,还是缺些力道又滚了回去,奉先生提议要走着过去。
“云枝——”
她以为听错了声儿,回身却见他将缰绳一拉,马儿正停在云枝身后。
“阿兄!”
云枝却控制不住淌下泪来,“这车,这车它……”
连一句完整话都说不出来。
“你莫着急,我都晓得了。”
秦国公府上之人自然都是好手,那马车几下出了泥处,云枝也叫他抱上了马车,他看她眼眶红红,也来不及安慰,只转身冲着那车夫喊一句,“走!”
之后便立刻翻身上马,一路向前开道去了。
云枝只觉得一切都在恍惚之中,她只控制不住的手脚发软,一面想要忍住泪水,一面却哽咽到气都喘不上来。
她掀开窗子探出头去,只见他坚实有力的身影,一手持缰,一手将马鞭甩开,乱了的心神忽而找到了方向一般。
武都王正领兵巡查,他这日正气得跳脚,这个独孤朗越竟敢给他戴绿帽子,他琢磨着要上秦国公府讨说法,先劈了那对奸夫□□再说。
可官家偏偏看他看得紧,莫说是靠近秦国公府,连着派了好几日的夜巡,这京畿之地天子脚下,还能查出花儿来不成。他一边躲懒一边打个饱嗝,方才烧鸡吃得多了些,这会儿正犯胀气。
“那边走马的是谁,夜里怎么这么多人来来去去?”
他远远瞧着一队人马走过,这天儿冷得要冻掉鼻子,谁这么闲适夜里赏雪。
“仿佛是秦国公。”
他一听来了劲儿,“秦国公?那得好生去会上一会。”
武都王叫了一小队人马跟了上去,“不好生在家中思过,秦王都贬到秦国公去了,还出来夜行!”
第31章
不知是不是因秦国公开道的缘故, 云枝竟觉得这段路比来时走得快了许多。
她从车厢之中钻身出来,秦国公已经下马过来,不由分说伸手将她又抱了下来。
好在如今情况紧急, 无人注意到他二人这边动作, 云枝顾不得扭捏, 却也感觉心漏跳一拍似的。
她只感觉二人距离接近, 甚至鼻尖都抵了阿兄的心口上, 还未等她觉察他心跳频率, 那接触却已然分开, 快得好似一切都并未发生过。
“云娘子?”
武都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秦国公漏夜出街, 竟然是同云枝一起跑到王侍郎府上, 还对她上下其手。
简直岂有此理。
“秦国公自重, 怎可趁夜色对娘子搂搂抱抱。”
他下马将云枝揽去身后, “娘子莫怕, 小王对此不会坐视不理。”
“武都王误会。”
云枝这会儿也顾不得解释,“事出有因,我阿兄也只是帮忙罢了。”
我阿兄?
她二人何时如此亲热了?
只见独孤及信又伸手将奉先生接了下来, 连一片眼神都未曾分与他, 便随着云枝快步进了院落之中。
云枝一路急奔, 她甚至不知自己原来能有这般速度, 三步并做两步回到姜浣生产的院落。
堂堂武都王竟被她二人遗落当场,他自然气不过。
只好冲她背影埋怨, “我武都王到何处不是座上之宾,哪里有被忽视之礼?”
姜家哥嫂果然还在原地, 那门口围着的秦国公侍从具是铁面,哪怕那二人在面前撒泼打滚都半分不曾通融。
无怪阿兄这支队伍百战百胜。
“国公爷上门害人啦, 我看妹婿下了大牢就是你们国公爷在后面搞的鬼,害了郎君还要再来害娘子。我可怜的小妹,如今正难产,孩子生不下来连自家人都见不得……”
“仗势欺人,我们老百姓没活路了,自家的事情都做不得主了……”
“连产婆都不让进门啊,我小妹生产无人接生啊……”
一会儿指天怨地,一会儿又跪下磕头,“小妹一个人,小妹在里面一个人啊,小妹你安心去吧,咱们纵然变卖了这王家宅院,也一定给你讨个公道。”
云枝过来时他们已经捶胸顿足,仿佛姜浣人已经没了,云枝吓了一跳,赶忙冲进门去。
“姜娘子如何?”
见产婆正满头大汗,“又晕过去一回,云娘子可找了良医来?”
云枝赶忙退出去,“奉先生快请进。”
那哥嫂一看来人是个郎君,一把将奉先生的双腿死死抱住,“你个未出阁的娘子怎么做得出这种事,找郎君给娘子接生,你不安好心!”
“命都要没了,你二人还有闲心操心这个。”
“亏你还是世家女,家教竟是这般不堪!”
“呸!什么世家女。叫郎君来救,纵然救回来也毁了名声,你这贱人不安好心。”
云枝不想再同她耽搁时间,还未等开口,秦国公那宝剑出鞘“铮”的一声,一片血迹便溅到了姜家嫂嫂的脸上。
她闭了闭眼才意识到脸上是什么,赶忙松手去看自家郎君。
院中一阵姜家哥哥的嚎叫之声,那声音之凄厉,犹如见了活阎王。
奉先生趁机入得门去。
云枝此刻也顾不得忌讳,一道进去给奉先生打起下手。
入目尽是一片血红,已经从床铺上蔓延开来,云枝甚至不敢去看姜浣此刻的脸色,只闷头替她不停擦拭,继续吩咐叫人不断烧水进来。
云枝不知奉先生正如何操作,只看他探手过去,“这一步凶险,孩子若能转得过来,兴许有一线生机。却也极有可能伤了脖颈,脊柱,生出个瘫子或是死胎……”
“若是不转,孩子只有一死。”
云枝连大气都不敢喘,只感觉奉先生慢慢使了劲儿,眉头尽皱在了一起。
“缓,缓,缓,给些劲儿,好,真好,真好……”
奉先生嘴里念念有词,大概也是给自己鼓劲儿。
也不知这一步持续了多久。
“产婆来……”
云枝咽了口口水,这才敢回头望向二人,“成,成了?”
奉先生接过云枝递来得帕子,“还不行,产妇没力气,快喂些东西。”
云枝将早早准备好的东西都叫摆了进来,她手抖得厉害,可还是将一盅汤水喂进去,姜浣便又打起了精神。
奉先生忙碌之中不忘回身瞧她一眼,“在娘子这般年纪,我遇到敢进产房帮忙得,娘子还是头一个。”
云枝只扯出一个极难看的弧度,“我便当奉先生是在夸奖了。”
“自然是夸奖。”
奉先生和产婆这会儿正叫姜浣使力,产婆不时上手,这回倒顺利许多。不多时孩子皱巴巴的小脸露出来,只是浑身已经青紫,这情况很是不妙。
连云枝都晓得,恐怕是已经迟了。
姜浣一边使力一边问着,“孩子好不好?”
奉先生却冷静回复,“很好,红通通的。”
云枝这边也只管点头,“嫂嫂听良医的,奉先生是极有名气的。”
姜浣一面流泪一面又笑起来,“是,是,你舒温阿兄同我说过,若是情形不好,便叫奉先生来,都会好。”
云枝不知王舒温同姜浣说起过奉先生,难怪她并未排斥郎君近身。
这么说话间,孩子已经叫产婆拽了出来,良医将脐带迅速剪掉扎好,以手按据胸上,数动之。
小小婴孩,浑身软趴趴,躺在良医手臂上一动不动,云枝瞧着浑身血液都直冲到后脑去。
姜浣已经没了力气,倒在一旁熟睡过去。
良医并不放弃,继续以两指按动,直按到婴孩似乎咳了一声。
云枝还当是自己听错了声,再一听已经听到孩子娇声娇气的啼哭,小小的声音,仿佛猫儿一般。
她只摊在原地,再无半点力气。
……
那姜家哥嫂二人已经叫独孤及信堵了嘴,方才那一剑是他掌着分寸,寻常之时他必定要砍下那郎君一指才算罢休。今次想着替未出世的孩子积些功德,这才只在他臂膀上划了一剑。
他却嚎叫得仿佛被砍掉了胳膊,越发叫他厌恶。
“你二人说郎君接生坏了姜娘子名声?”他在二人面前嫌恶的皱了皱眉头,“这满院之中,我国公府之人半个字都不会透露出去,王家人有姜娘子管着,应当也能守口如瓶……”
“你二人是唯二变数。”
他擦着自己长剑,“不知是割了舌头还是砍了双手,能叫你们守住这秘密?”
独孤及信示意,叫人揭开二人被堵住的嘴。
“秦国公要杀人灭口啦,救命!”
“救命啊!”
仿佛还期待府外有人听到,前来救助他二人,扯着嗓子死命的喊。
简直冥顽不灵。
果然又被重新堵了嘴。
姜家哥嫂从家中带来得丫头和产婆,都叫秦国公府的人捉了过来。
“我是个粗人,学不来那一套好声好气的手段,既然今日见了血,那便也无回头之理。”
他腿脚越发不适,侍从将圈椅搬来放到滴水下,他身量极高,只见一撑着剑鞘的黑影挪了过去。那阴影便在几人的面上缓缓闪过,又兼这人大有来头,众人无不战战兢兢。
他们自乡下上京,寻常见过的最大的官儿,也不过就是太爷姜县令,那已经是好大的派头,从来都用鼻孔瞧人。连带着他们这群丫头婆子,也觉在县中高人一等,在集市上采买,旁人都要高看一眼。
如今进了京中,才知何为高门大户,那县令对上国公,连人家的头发丝都比不得。
“若有内情相告,咱们都能省下些功夫,”他指了指今日受了杖刑的丫头,“若是只知护主,下场也在此摆着。”
几人你瞧瞧我,我又瞧瞧你,谁也不愿意做这个出头鸟。
“既如此,”他似若有所示,指尖捻起瞧了瞧,却看到指腹上一滴红痕,大概是方才抽刀去刺姜家郎君时留下的,“那便挨个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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