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枝插嘴问了一句,“如今这局势,也不知京试会不会推迟来考。”
安执白有几分笃定,“若不是京城陷落,未免百姓惊慌,春闱这样的大事不会轻易推迟。”
云枝觉得他说得十分有理,“我前日到庙中替舒温阿兄还愿,特替阿兄你求了灵符,到时你挂在床头,保你金榜题名。”
安执白揉揉她的发顶,“如今外面乱的很,你莫要一个人在外行走,若是生变可要不好。”
大娘子看她二人互动,倒也乐见其成。
春闱那日,举家前去送考,连慧美人都在宫里送了东西出来,安执白将一应东西接过,头也未回的进了门去。
大娘子同戚如敏瞧着孩子背影感慨,“这一批批的郎君送进门去,都不记得这是第几个了。记得当时舒温也是这般,半点不曾犹豫,转身之后就再不回头了。那时还说他是个心定的,半点不纠缠,如今执白也是这般,希望也能如舒温一般有个好前程。”
戚如敏叹了口气,“官场艰难,也不比科举简单多少。”
……
魏都督人马同梁王几番缠斗,两方各有胜负。在距南淳府一千里之外的煮水城相持十日,煮水城后只剩大档一地,其南便是南淳。官家震怒,着都督府人马务必守住煮水和大档,若梁王再进一步,叫魏都督提头来见。
这一声令下,都督府倒奋起进攻,勉强将梁王赶去了煮水以北,一时算是取得阶段胜利。
官家之前急的焦头烂额,生怕大档失守,秦国公又重伤未愈,便无人解南淳之危了。如今魏都督总算一仗翻身,官家便又将秦国公按在府内,不许他擅自挪动。
南淳秦国公府上,洪四海正给独孤及信换药,“国公爷,咱们受都督府这一支冷箭,只能如此放过他们?”
独孤及信疼的嘶嘶抽气,他箭伤极深,幸亏伤到右部避开了心房,不然如今在南淳府的便是他的尸首了。
他一边忍着换药伤痛,一边冷静问道,“咱们南淳府的调兵权如今被官家移交给他,可说他何时上门没有?”
“今日午后,煮水城之困已解,还不知那魏都督来时嘴脸要如何得意,”洪四海气得几欲发狂,“那日看煮水城将要城破,还以为该咱们秦国公府出马收拾残局了,不想这小子倒有几番运气在身上,硬是将局势扳平,还截下了梁王北面几队粮草。”
第35章
南淳秦国公府才刚建成, 地方是比京中的国公府要大上许多的。
国公府依古制,奉行外朝宫内寝宫的原则,前后三座大殿, 以固元殿规格最高, 其后钦殿为秦国公处理军务之所, 最末的奉心殿便是秦国公寝殿。
独孤及信便歇在奉心殿右庑房之中。
魏登年魏都督来得正是时候, 洪四海刚伺候秦国公休息之后, 便只身前来迎接。
洪四海纵然心中不满, 面上也并不表现出来, 恭恭敬敬做了一礼问候到,“魏都督。”
魏登年见是他来只轻蔑一瞥, 并不将他放在眼里, “东西可备好了?”
洪四海也不恼, 低声回一句, “恭候都督多时了。”
他昂着身子在前领路, 及到钦殿之外,“魏都督稍后,殿中机密甚多, 国公爷不喜旁人接近, 东西下官替您取来。”
洪四海说完正要转身上阶, 那魏都督冷哼一声, 也不多说,着人跟了上去。
魏登年三两下跨步到殿门之前, 战戟交叉挡在他面前,他却连眼都不眨, 伸脚直接将殿门踹个洞开。
“魏都督,纵然是官家下令, 也没有教您在国公府上造次的道理。”
他扯了扯嘴角,“秦国公若是知道规矩道理,也不会从秦王的位置上给撸下来,领兵的连战场都上不得,病恹恹还当官家养他来吃白饭。”
他语气不善,洪四海情绪有些上了脸。
只是他身后立着官家,国公府也暂时动他不得。
下了黑手的人这时候倒上蹿下跳,也不怕闪了舌头。
洪四海将府兵令取来递给他,“魏都督可要收好了。”
魏登年并不用手接来,晾了洪四海一阵,这才示意旁人将东西接了去。
“都说南淳府富庶,这宅子修得倒是气派,富丽堂皇。依我看福薄之人也住不得,不然容易诸事不顺,闹不好会出性命之忧,妨主的很。”
他颇有些得意道,“洪将军以为呢?”
见洪四海并不理他,又恍然大悟似的,“哦,我竟忘了,秦国公病着,还未去向国公爷问候。”
洪四海冷脸拒绝,“国公爷换了药已经睡下,魏都督下次若是再有事求见,那时再见吧。”
“欸,没有这般道理,今日还是我来问候国公爷,下次不定秦国公又贬去了哪里,天高路远可就不定还能不能见到了。”
魏登年想着,虽说这秦国公受了伤,一直却未曾传来消息,不知他伤得如何。若是真如自己手下人所料,独孤及信不死也去了半条命,那他便更是不足为惧了,一个上不了战场的将领,同羊圈里的绵羊无甚分别。再放眼整个乾朝,除了自己官家也无能人可用了。
洪四海欲拦却拦他不住。
魏登年便只瞧着守卫多的地方去,他倒是深谙此道,几下便寻到了秦国公下榻之处。
屋外吵吵嚷嚷,独孤及信越发头痛难忍。
“洪四海,嚷些什么。”
他声音低哑,出声后连连咳嗽,扯得他伤口更是痛痒。
魏都督却扯出个笑意,那话中带着愉悦,“秦国公可安好,在下魏登年,特来拜访。”
屋内人静了下来,魏登年竖起耳朵仔细分辨,却半点声音也传不出来了。
大概过了小半炷香的功夫,殿门缓缓开了一扇,从闭着的那扇看去,秦国公正脸色苍白披衣坐在圈椅之上。
他果然伤得不轻。
“魏都督,国公爷有请。”
独孤及信还是头一次认真打量魏登年。
这人并非走正路升到这个位置,乃是匪首出身,行事依旧不改匪气,也不能用常人思路来理解他做事风格。
对官家来说这人却是极趁手的好刀。
独孤及信早知官家是个口蜜腹剑,阴狠狡诈之辈,他从未真的信任过自己。魏登年这般没有根底又极容易在朝中树敌之人,才是官家最放心的。自然,日后除了紧紧抓住官家这棵大树,魏登年不可能再有旁的出路了。
此人身材矮小,独孤及信坐着,他站在地心,二人却仿佛是平视对方一般。再看他面像也觉不善,鹰勾鼻子,三角眼,瞧着人的时候眼中永远存着算计。
独孤及信此前倒小瞧了他去,这小个子都督,耍诈斗奸在朝中恐怕能排到头把交椅去。
他落座前抖了抖自己袍角,笑起来面中挤出肿胀的肥肉来,“久仰秦国公大名,特来拜会。”
秦国公撑着身子坐了一阵,这会儿只觉得喘气不匀,又咳了一阵,“魏都督,我这身子如今不济……”
魏登年亲眼见了终于放下心来,“我这边倒也无事,不过关心同僚罢了,官家那边也说叫我前来瞧瞧。毕竟国公爷在信中所述恐有润色,官家也吃不准您是不是真的力有不足,若是……”
他顿了一顿,“您莫怪我话直,这梁王大军确实厉害,您仗着伤病有所退缩,也在情理之中。”
秦国公面露不耐,叫下面人送客。
洪四海这才放开胆子,当着他面骂道,“吊猴子似的山匪也来你爷爷府上撒欢,不看看自己尺寸,钻裆过的玩意儿。”
气得那魏登年愈发歪了鼻子,他是最忌讳旁人调侃自己个子的,果然蹦起来要同洪四海比划,却叫府上众人抬了出去。
魏登年哪里是个肯吃亏的,回营立刻修书一封,叫人连同军情奏报一起送回了京中。
信上却说独孤及信之伤并无大碍,在国公府上因不满自己分走兵力,还同自己大打出手。甚至说秦国公言语之间讥讽官家识人不清,鸟尽弓藏云云。
官家不知是出于信任魏登年,还是只试探独孤及信,隔了几日便有旨意,叫他前去大档巡查,以备煮水城失守,大档也有疏漏之处。
魏登年的人手在大档等了两日,终于见独孤及信姗姗来迟。他下马时那马儿却忽然受惊,独孤及信不察摔下马去,立时便不省人事。
此事传到京中,京城国公府上早已人去楼空,武都王退了婚事之后郡公带着妻女回了临南,戚如敏便做主将独孤及信接回戚府修养。
京中无人知晓,几日后梁王同西旗的军火生意,愈发如火如荼。
独孤及信醒来时缓了许久的神,半晌才分辨清楚,此处并非熟悉的国公府上。
云枝探头瞧他,惊诧唤了一句,“阿娘,阿兄醒了。”
屋内一阵骚动,他头还晕着,天地都混淆到一处去,听到云枝声音方才觉得一丝清明。
“宜都,我渴……”
另一头丫头已经递来温水,洪四海将他上身扶了起来。
他只醒了这么一会儿,片刻后便又睡了过去。
云枝伏在榻上瞧他紧抿的双唇,连睡梦里都这般严肃,面色也泛着不寻常的青色,少见他如此憔悴。
她轻擦了擦脸颊的痒意,又重新靠在他身边,在她心中独孤及信一向是无所不能的,怎么会叫个土匪一般的人欺负成这副样子。
“阿兄就这么睡着?要不要叫醒说说话,这样瞧着叫人害怕。”
大娘子拍她一把,“又说浑话,没瞧见他累极了也痛极了。”
云枝支起身子叹了口气,“连睡了两天两夜,只喂了那一点水,不会饿么?”
洪四海便宽她的心,“夜里喂了些掺了油水的米粥,娘子没瞧见罢了。”
云枝放下心来,她坐了一阵见他不醒,便想着下午再来瞧他。那厢安执白正要出门,他自春闱之后似乎便常同朝中官员来往,也不知在做些什么。
云枝只当是阿爷为他入仕牵线搭桥。
“阿兄又要出门?”
安执白回身见是她来,面上温和起来,“同几个同窗联系好的,要去山上踏青。”
这时候倒确实是踏青的好时节。
“秦国公现下如何,可有好上一些?”
云枝点了点头,“醒来了一次,也吃了点东西,阿娘说他是累极了痛极了,叫我不要打扰。”
“将军难当,官家也不知为何这次竟半点不肯容人,将国公爷折腾成这般地步,一年前分明还盛极红极。”
这话也只能在戚府上抱怨两句。
云枝同他并肩行了几步,“也不止武将,我看文官也难得很。”
她悄悄将人拽到旁处,“阿兄可知外面局势如何了,梁王他真的打到了南淳府外不成。”
“你关心梁王?”
“自然不是,”云枝蹙了蹙眉,“阿兄想到哪里去了,我只是不敢相信他真反了。”
一个从前整日陪在你身边之人,陡然说他生了反心,若只是听说其实并无实感,可他已近在咫尺,甚至秦国公还是从战场后方被抬了回来,由不得她不相信。
此般割裂的情绪来回在她心中萦绕,叫她不知哪般是真哪般是假。
安执白扶住她双肩,忽然严肃问她,“若是梁王回来寻你,你当如何?”
“他回来寻我做什么,还装那情根深种的王爷不成?”
她猜测安执白大概也错估了梁王对她之情,“他对我的感情并未有传言中那般深厚,他早有宠妾,养在别院里不敢示人,叫我发现时娘子的肚子都好大了。”
云枝说起这事仍有些生气,“他不说,差点叫我进了火坑里去。”
第36章
此事已经过去许久, 云枝本不想将这些事情拿出来说嘴,总归是有怨妇的嫌疑。
“阿兄若要上山,这会儿再不出门, 晚上可要回来晚了。”
安执白“哦”了一声, “我已同戚大人打过招呼, 夜里便不回来了, 明日在城外有同窗贺乔迁之喜, 我们几人要去讨杯酒喝。”
“还要出城去?”云枝嘱咐一句, “那夜里还是不回来的好, 如今外面可太乱了。”
……
齐王同武都王到了彤门之外,岸上早有人在此等候, 恭恭敬敬向他行礼, 唤一句, “二王, 五王。”
武都王此前倒是来过此地, 那时只为了寻欢作乐,说得上是荒唐淫,乱, 实在过了几天乐不思蜀的日子。二王倒也并未责备, 只是叫他多少顾忌自己身体。如今他对此事已不大上心, 不知皇兄怎的又带他来了此地。
这船内里装饰却很别致, 前后以屏风相隔,还有一方用来小憩的床榻。外表瞧着似乎只是小型游船罢了, 可行进方向却渐渐向海岛深处而去。
这船足走了一个时辰,齐王立在船头, 瞧着近在眼前的巨型游船。其上建筑美轮美奂,六层楼宇的高度, 因楼中宾客众多,船上每日所燃红烛有数万之巨,且这般规模的游船不止这一艘,眼前乃是三艘并驾。
三艘之中自然以中间为尊,不仅大小远超其余,连入场门票也非一般人所能想象。
这里是远离世俗的世外桃源,却也算是帝国肮脏交易的中心。
武都王自认并无多少政治头脑,不过跟着二王混口热汤热饭,所以到这里来多半只是去旁边两船上,寻一二对胃口的娘子或是小唱儿,如今二王却径直将他带到了中心之地。
“这便是皇兄所说得商谈之所?”
武都王倒是头一次知道这里还能商谈机密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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