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是这般怯懦,不堪大用。”
那人天生一副笑面,从他身后转到身前来,“你当你那举人是自己能力卓著才得的?若不是安家出资替你平了主考,凭你那空谈的本事还以为当真能救国救民?”
那人将安执白推去一旁,“书读得多了人却蠢了,明着跟你说了,这次春闱安家给你花的力气不小。”
“安家使力?”
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安执白大笑三声,“伯父看起来比我还要天真。”
那人果然将笑脸收了回去,故意还要激他,“你也莫张狂,到时候没脸,就只剩巴上武都王身子……”
“伯父不必宣教,谁不知道安家发家史下贱,不正是你们这些做长辈的卖,屁股才挣下的产业。”
那人提手要给他巴掌,却叫安执白一把捏住,“趁咱们还能在一条船上,伯父还是小心说话为好。”
他知道安执白愈发控制不住,安家却也早有打算,“你以为金榜题名便能将安家一脚踢开,却也不要妄想,安家若是被披露家底,你登得越高便摔得越重。”
安执白就是知道一辈子都要被钉在耻辱柱上,才被折磨的不人不鬼。
“我自然知道逃脱不了,伯父不必一再提醒,”安执白松了那人的手臂,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须知若是把我逼得鱼死网破,也并非是两全之法。”
他想要做之事,从前做不了,今后也由不得旁人来指摘了。
……
隔日便是春闱放榜之日,安执白连着出去了几日,瞧着也不甚在意的模样,反而云枝和大娘子心中七上八下。
独孤及信正喝着大娘子送来的补汤,瞧着云枝不时起身在他房中走动,心中有些吃味,“你倒是比安郎君还上心些。”
云枝坐下望着他,颇有些无奈,“舒温阿兄放榜前我也这般上心,这却也由不得我。”
他瞥她一眼,“对大师兄却不见你这般用心。”
这也要攀比,在她心中师兄们都一样重要,“我拿阿兄当自己亲阿兄一般对待,这样说我,我可要不高兴。”
云枝自认在他面前无需遮掩,“我阿娘昨日还提起,说咱们亲兄妹似的,我黏着亲阿兄的时间都不如黏着你多。”
却见他愣了一愣,方才的笑容收敛几分。
云枝正疑惑,洪四海却闪身进了门来。
“国公爷,煮水城失守,梁王的人攻到大档城下了。”
云枝立马起身,“此事当真?”
秦国公到底有大将之风,并未如云枝这般失态,“你仔细说来。”
“梁王闪电出击,打了魏登年一个措手不及。在下接到消息之时,煮水城中人马已经撤到大档城去了。”
云枝便问,“我听闻大档城城墙低矮,城门年久失修,并非是能固守之处。”
她忽而想到,当日他便是在大档城堕马才送回了京城。
“阿兄一早便料到会有今日不成?”
实则,是他同戚如敏二人共同商议的计策。
“此前不是同你说过,他们要斗要争,咱们也绝不能只等着别人出招,总归要先把自己摘出来,再一个一个收拾了不是?”
云枝相信他定然有这本事,“那如今咱们要做些什么,若是梁王真的攻到了南淳府,阿兄要再出征么?”
他身上伤处还未好,这会儿去南淳也是要命。
“不急,咱们未接到旨意,师出无名。”
云枝这才放心。
“但愿魏都督能多撑上一阵,至少叫阿兄能再静养几日。”
说不好会如何,毕竟那南淳府同京城还有一程子距离,纵然快马来信也需走上五六个时辰,许这时候那大档城已被攻破也说不定。
云枝将春闱放榜一事早抛到了脑后,这会儿又替独孤及信紧张起来。
第二日散朝之后,戚如敏回府同秦国公又商议起来。
“大档城怕是守不住,官家急火攻心今日病倒了,下午几个王爷进宫侍疾,我瞧你得做些准备,可想好了?”
秦国公抚了抚患处,“就依先生之计,若不能收回兵权,轻易不要上场。”
第38章
大档城战况正酣, 魏登年被逼急了眼,下了死命令要全体将士同大档城共存亡。
宫里官家的状况也是不好,前几日还精神矍铄之人, 不过一夕之间便连汤药都难喂得进去。
二王与三王都在暗中布局较劲, 一个背靠皇后, 一个依仗贵妃, 宫内宫外气氛一片紧张。待到放榜那日, 宫里突然放了消息出来, 由二王暂理朝政。
这走向亦是情理之中, 全局来看,官家还是属意二王继位的。
戚如敏陪着安执白从外间回来, 从远处隐隐还能听到他在细心嘱咐, 那话语中透露着温和和少见的愉悦, “再用心些, 进士及第不好说是囊中之物, 二甲的进士出身是板上钉钉了。”
两人绕过影壁,正碰着等在外面的大娘子。
“可有好消息?”
戚如敏满意的点了点头,“杏榜头名, 咱们府上还未曾出过这样好的名次。”
大娘子也惊讶非常, 好生将安执白上下一顿打量, “竟是这样, 快快给宫里的美人递消息,这可是大大的好事。”
众人簇拥着他向门内进去, 云枝和妃令也得了消息,在旁接连说着恭喜的吉祥话。
“除了给宫里递消息, 也莫忘了同妙芸安家那边联系,这可是大事。”
安执白听到戚如敏提起安家, 表情微妙了下,“这是自然,已经给家中递过了消息。”
秦国公也来恭贺,他立在云枝身后,听着她同妃令二人叽叽喳喳,似乎谈起了王舒温当年殿试的风采。
“你未曾见到,那日宫门口守着看三鼎甲的人流水似的,只舒温阿兄他们三人可从中门出了宫来,颇为神气。”
妃令一时也是向往,“从前只在戏文中听说状元游街,咱们到时也去瞧瞧。”
接着又说起要早些时日去定个好位置,晚了便只能在角落里看人头了。
安执白同独孤及信眼神相交,二人互问了对方的好。此前并不熟识,安执白知道这人并不是个爱社交的,除了同僚之间寻常的迎来送往,从不见他同谁私下交好,更不可能说是如五王一般流连烟柳之地。
这种人才是最难收为己用的,既不爱财也不好色,根本叫人寻不到短处,便也摸不到对方深浅。
“秦国公伤处可好?”
“一切都好,劳安郎君惦念。”
安执白便也有结交之意,“近几日收了几支不错的山参,若国公爷不嫌弃,我着人送到您房里去。”
独孤及信面色略还有些苍白,瞧了眼又同妃令说起小话的云枝,不由神色缓和,“安郎君客气,某哪里敢嫌弃。”
表面看来自然是一派平和,只心里默默计较,安郎君可不如面上看来那般人畜无害。
“听闻郎君近些日子结交不少朝中贵人,某之后还要靠安郎君引荐。”
“国公爷说得哪里话,我哪里认得什么贵人,不过是先生们瞧得起,日后同朝为官才对我略有指点提携罢了。”
秦国公点到为止,倒也不曾多说,背手随众人落座。
戚如敏热情为安执白布菜,他吃了几口起身敬酒。
自戚家大家长起,一路敬到秦国公面前,独孤及信正要开口,云枝却抢先一步,“阿兄身体未愈,便以茶代酒吧。”
她将茶水递来给他,不过是寻常举动罢了,席间众人也未曾发觉出什么旁的东西。
只安执白觉得那茶水碍眼,却也并未多言,同秦国公碰杯之后一饮而尽。
“宜都妹妹既然已经替国公爷推了一盅,这次总不能再抹我的面子吧。”
“这自然不会,”她端着自己那小盅起身,“还要沾沾阿兄的喜气,另祝执白阿兄早日金榜登科,最好一气儿考个状元回来,我便能有个状元阿兄了。”
“便借你吉言。”
云枝酒盅里是大娘子酿得甜酒,尝起来分外好喝,她舔舔嘴巴觉得意犹未尽,又叫丫头们添了一盅来。连饮两盅之后被身边的独孤及信叫停,将她面前的甜酒收到了一边去,也替她换了茶水来。
安执白的脸色不由冷了几分。
洪四海却忽然进了门来,一屋子的人霎时将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戚大人,国公爷,大档城失守,魏都督退守南淳府了。”
戚如敏同秦国公互看一眼,心中都明了接下来事态会出大变化。
其实两人早做好了准备,只等宫中传召。倒也并未叫他们等候多久,宫里便有寺人前来传话,叫戚如敏进宫商议南淳府军政大事。
意外的是,秦国公这边并无旨意,宫里似乎还未下定决心,叫秦国公去顶魏登年的职。
“劳驾还要向寺人打听一句,除了戚大人之外,可还有旁的大人要一并入得宫去?”
“都是六部和都督府要员并几位内阁学士。”
独孤及信闻言点了点头,“二王和三王可在其中?”
“几位贵人不曾离宫,自然是都在的。”
戚如敏换了官服,急匆匆乘轿进宫,路上又遇上几位要员,大家皆是一副忧心忡忡模样。问及彼此也并未有合适的想法对策。
只兵部尚书问了一句,“秦国公如今伤养的如何,不知还能不能上得阵去。”
戚如敏早想好了说辞,“我来前问了国公爷,他说若是将都督府军交由他来领导,纵然身死也得上阵,没有后退的道理。不过那箭伤极深,害他之人是存着心要他的命,国公爷也盼着官家能为他主持公道。”
众人也听出其中意思,恐怕这秦国公手里已经存着证据,要他上场拼命,官家和贵人们需得拿出态度来。
这一去却许久不曾再有消息传出来。
戚家人依旧如往常休息下来,独孤及信却同洪四海复盘起这几日的消息。
“煮水城破,大档城失守,魏登年退守到南淳府去,宫里面的动静为何这样小,南淳若是再有变化,京城可就要动荡了。”
他心中总觉此事或有蹊跷,终于等到第二日宫里传了旨意下来。
戚如敏同寺人是前后脚的回府,昨夜商谈大概很合心意,他给独孤及信点了点头。
“官家一直未曾露面,一应决断都是二王部署,”戚如敏同他商议,“二王准了你的请求,待你去南淳之后,魏登年立刻收押,都督府军也交由你来调遣。”
独孤及信对此自然满意非常,“官家一直未曾露面,这旨意不会再有变数吧?”
“有皇后及众大臣的见证,不会有变。”
不过戚如敏也觉今次入宫的气氛不同寻常,“宫里的良医似乎换了人,官家的现状也只二王同皇后传话,三王五王偶尔近身侍候,已是颇有微词。”
“哦,三王还叫我嘱咐你,务必对魏登年严加看管。”
独孤及信眉头皱起,“老师觉得,三王话中有话?”
“三王同咱们一向少有来往,且是众皇子中最为低调的一个。若不是皇孙得官家喜爱恐怕更是少有人提及,他肯指点必然事出有因。”
独孤及信陡然想起,那批军需物资被倒卖一事。
“魏都督有一事还未被披露,”独孤及信将戚如敏叫住,“老师不知,魏登年在西旗倒卖物资,而接盘之人便是梁王,不知三王此时叫我严加看管魏登年,是不是要因此一事。”
“还有这事?”
他怒目而视,“这魏登年竟胆大如斯!”
“依学生之见,恐怕不是魏登年一人所为,应当还有人联手,故而三王才叫我对魏登年严加看管,怕其中会有人会对魏都督下黑手,到时候便再查不清了。”
戚如敏又多嘱咐几句,此去艰险,必然要考虑完全。
“若有其余发现,便叫人回京报我,莫要自己莽撞决定。”
他今日便要出发,轻装上阵,要在天黑前赶到南淳府去。云枝跑出来交给他一枚平安符,听阿娘说是有大师开过光,能保人健康平安。
她虽一向不信这些,这时候也不得不寄希望于这东西上。
“阿兄带着上路,万事可要小心。”
云枝又将他好生打量一番,“莫要叫人伤了你,可要全须全尾的回来。”
自阿娘过世之后,很久不曾有人如此挂念他,倒叫他立刻生出不舍之感。
“阿兄定会将你之言铭记于心,”他翻身上马,深深将她的模样印在眼里,跑马走出去几步又回身冲她吼了一句,“回府去。”
之后再不多言,领着一队人马朝北方去了。
云枝一直待那人影再看不见,这才同戚如敏一前一后向府内而去。
安执白才从外面回来,见云枝在院中的秋千上荡着,便走近了站在她一旁。
22/57 首页 上一页 20 21 22 23 24 2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