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才惊觉,娘子们不似他这般生死见惯,恐怕方才受惊不小,“娘子勿怪!”
云枝身子颤了几颤,洪四海正要伸手去扶,大娘子比之洪四海更先去到云枝身边,“宜都——”
大娘子呜咽之声不止,不过却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伤得重不重,阿娘眼见你掉了队,心都要碎了。”
洪四海这才后撤一步,又回去到自己的位置上,仿佛刚才那迈出的一步只是自己的错觉。
云枝半晌不曾挪动身子,这会儿仿佛回了魂儿,“多谢洪将军。”
北地深夜露重,她呵气在眼前袅袅,洪四海呆了一呆,“是国公爷所料不虚罢了。”
其余几位娘子已经被平安接了回来,大娘子也赶忙回身向洪四海道谢,“洪将军对我戚府有救命大恩,若是再缓上一时,这会儿府上娘子们恐怕都做了刀下鬼了”
“洪某不过奉国公爷命令,”他并不居功,于他也确实只是抬手小事。
“言许到了京中?”
“是,京中告急,晋南王暗中令国公爷调兵回京,”洪四海将实情一一道来,“国公爷进京之后直奔宫中,若按计划此刻他应该已经进了禁中。”
京中暗潮涌动,原来他们早有预备。
大娘子没由来心中松下一口气,“云枝的阿爷被二王宣入宫中,如今生死未卜,烦请洪将军知会言许,叫他心中有数……”
她说着便又抑制不住哭腔,“不论生死,都叫他把先生带回来。”
“阿娘——”
“大娘子放心,洪四海将话记下了。”
他说完又留下几人在此守卫,便转身直接离开。
“府内外严禁出入,”洪四海上马在原地兜了几个圈子,“守好娘子们安危,到时给兄弟们记大功!”
戚府内外都叫南淳府军守卫起来,这是真正同秦国公从临南战场上历练回来的精兵强将,二王手下同他们相比,立刻便矮上几分。
“走!”
南淳府军已自发将戚家院落清理干净,只府门严重损毁,无法再行复原。府军已将残损之处拆卸下来,自洞开的门庭向外望去,各处火势烧得愈发旺盛起来。
不时有山呼海啸的冲锋之声,显出戚府如今安宁的境况,是如此难得。
此前只五王同三王联手,对上二王兵力自然吃力几无胜算。几条重要的街市已叫二王之人占领完全,只待二王拿到继位诏书,几乎便可名正言顺继承皇位。
戚如敏并几位重臣皆被二王关进祈善殿中,二王将草拟的诏书拿了出来,只待戚如敏誊抄之后加盖玉玺。
只是文人最重风骨,断不可能叫几人顺从,承认二王乃是正统。
二王倒也不急,他们不肯照做,他还有一万种方法逼人就范。自己的命可不当一回事,家人的命,妻小的命也能如此不值一提不成?
结果却等到半夜,几名卫军冒死复命。
仓皇推开的殿门,叫二王原本沉稳的心绪捻动。
“二王,秦国公率南淳府军闯进皇城了。”
“秦国公?他不是在南淳御敌么!”
他拍案而起,“未有官家的旨意,他胆敢带兵进京,是要反了不成?”
手握重兵的公爵非令不得入京,独孤及信既然敢如此张狂,视法度如无物,那便休要怪他不念旧情。
“独孤及信,是时候将他踹回到临南去,下辈子就叫他继续与瘴气为伍,实在有趣。”
他将那草拟的诏书握在手中,“本王已经给了机会,几位大人不肯合作,那便有些可惜了。待本王登上至高之位,就用诸位之血祭奠皇父,不枉几位如此忠心。”
二王拿着诏书扬长而去。
祈善殿前人海呼啸,两边人马针锋相对,战事一触即发。
二王自有法子叫他的人不战而胜。
他立在祈善殿前望着各方人马,“秦国公,好久不见。”
“二王,别来无恙。”
秦国公站在台阶之下,远远望向他。从前二人并肩作战,他一片真心赤诚报国,可换来得却是二王一步步栽赃陷害,叫自己同师门反目,被旧友远离,杂草一般只能依附二王生长。
怪只怪二王是个极擅伪装之人,骗过了自己,骗过了官家,甚至也骗过五王。
人人都是他向上攀升的踏脚石,他不稀罕了,任是谁都可放弃抛弃。
若非他太过贪婪,凭着他这般心机和伪装,登上那高位倒也并非难事。
只是敛财没有尽头,盗卖国库和军资,哪一项罪责都能叫他再翻不得身。官家病着,却也不是万事都不得上达天听。
故而,叫他轻易就犯,将皇位转手让与三王,绝无可能,只好走上逼宫这条路。
他知道三王五王手下只剩乌合之众,精兵早已叫自己挑拣到了手中,只要将秦国公拿下,便再无人能将他压制。
“秦国公今夜领兵入京,是不知官家曾下指令,将领非诏入京乃是死罪?”
他似笑非笑,纵然秦国公手下能人众多,可师出无名,那又怎能斗得过自己妥帖安排。
“如此说来,二王调兵谴将,乃是经过官家首肯?”
“官家病重,提点本王监国,见本王如见官家。调兵,有何不可?”
京中上下都知二王如今代理政务,官家不露面,自然是二王说什么,便照做什么。
王舒温在他身后耳语一句,“大师兄,先生可还在二王手中。”
秦国公眯起眼睛,望着二王身后千重殿阁,万间楼宇,“二王,已拿到了诏书不成?”
“本王堂堂正正代理国事,太子之位,父皇本就从未考虑他人。独孤及信,你跟错了人,信了三王和五王的鬼话,他们叫你带兵救场,实际是拿你的人头做保,来取本就是本王的位置,你不可笑么?”
三王和五王同秦国公站到了一处。
武都王是个沉不住气的,“二哥,你还在狡辩!”
二王看着这个略显愚蠢的五弟,被自己指使这许多年,最后不过是换了他几支兵马,倒逼得他投向了三王。
人心果然是不足的。
“五弟,二哥待你不薄,为何如此无端指控?”
武都王自然早就想着同他划清界限,“你私自将父皇拘禁宫中,本王自然不能与你为伍。”
“二王,如今你身边之人一个个都离你而去,不知你可考虑过,是不是你做事太过无情。”
二王瞧着那原本一直未放在眼中的三弟,这会儿竟也想着数落自己几句,脸上便惹上几分怒容,“好,本王一再让步,是几位咄咄逼人,那便给诸位瞧瞧本王的册封诏书。”
他着人将诏书递了下去,“众位可仔细瞧瞧,认准了其上字句。”
加盖印玺的诏书,任是谁来都无可辩驳。
“谋反之罪无可恕,循令,捉拿秦国公!”
“慢!”三王急急叫停,“此召非东台审议,也无台监审署签章,二王此召存疑,绝不能令我等信服。”
三王也知秦国公在,几人方有胜算,若是叫二王治他“私自回京”之罪。兵权交替,二王便能号令南淳府军,那可真要天下大乱。
“能不能令三王信服那是后话,独孤及信不得不杀,来人!”
中军之人飞奔而下,几人已将秦国公押解起来,只待二王令下,便要叫他人头落地。
“二王,确实算无遗策,” 独孤及信感叹一句。
“不过还是晋南王棋高一着。”
他秦国公看起来,是那般私自行动不顾后手之人不成?
二王脸色变了几遍,“你莫要拖延时机,晋南王压根未曾入宫,也从未得到官家的旨意。”
“非也,”秦国公循循善诱,“晋南王不涉红尘之事,二王恐怕忘了,他同官家一母同胞,却一直不肯受封亲王,不取年俸……”
“——自然,会有些旁的好处。”
二王挑起一边眉毛,对此言不屑一顾,“诸将莫在听他空口白话,还不速速拿人。”
“我的好侄儿,慌些什么?”
晋南王自人群之中缓缓上前,手中所执也正是一卷封存多年的诏书,“信不过旁人便罢,皇叔这里有官家亲赐一旨……”
他缓缓将旨意打开,念到,“着晋南王,诸事从缓,可免一罪。”
“二王不信,大可寻来东台台监审查,那存档处亦有备份,也可寻来一观。”
二王目眦尽裂,“那也是皇叔之罪可免,同独孤及信有何关系,来人!”
“南淳府大军实乃我晋南王所调!”
晋南王也要感慨一句,二王到这时还不肯就范,“要抓也是抓我,怪罪不到秦国公头上去。”
形式即刻逆转,二王大势已去,他目光之中几欲射出火舌,脸上表情霎时狰狞异常,“不,本王可继承太子之位,谁也奈何不得,谁也不行……”
声音之巨声嘶力竭,二王此一声之绝望,甚至难以抑制喷出几滴鲜血,他指尖抹去嘴角几滴血液,“那便战,鹿死谁手还不一定。”
场面霎时混乱,三王和五王却上前直取二王性命。
这场面几乎毫无悬念,二王的人手哪里是秦国公的对手。况且二王如今师出无名,手下投诚之人愈发多了起来,到最后几乎再无抵抗之人。
晋南王见二王已被压制,率先止了一句,“留他一命。”
二王到此时方才算是一败涂地,再抬不起头来,被两人拖行到晋南王面前。
“官家叫你关在何处,如今可老实说了。”
他不言不语,却也并非难事,晋南王肃着脸着人四下搜查,“别放过任意角落。”
秦国公见势头已被压制,同王舒温互看一眼,彼此明了接下来动作,他赶忙前去祈善殿,师母特意交代,还有先生被困在宫中。
他与王舒温刚迈步进殿,却见安执白已将戚如敏几人带了出来。
“先生!”
戚如敏面色有些发黑,这一夜担惊受怕,确然叫他这身子骨吃不消了。
“言许,”戚如敏上前急问,“官家可好?”
“晋南王着人前去搜寻了。”
秦国公视线同安执白正巧对上,彼此都在审视对方心思。安执白功力到底不敌,率先将视线转去一旁。
“学生已经给戚府去信,先生平安归来,也好叫师母和云枝放心。”
……
大娘子将府上之人都安排妥当,这才去到云枝休息之处,她果然还大睁着双眼,几乎要将屋顶承沉望出个窟窿。
“宜都——”
云枝坐起身来,众人惊魂未定,这会儿缓解下来倒已经睡着了好几个,秦国公带来的安全之感,不言而喻。
“阿娘,”云枝双唇惨白,显见是被今晚之事吓得不轻。
“言许来了信儿,你阿爷如今平安,咱们可放心了。”
云枝原本苍白的小脸,这下总算带上些许笑模样,“真好,真好……”
大娘子来到云枝身边坐下,看了她皙白的脖颈上落下的一道红,剑伤不深却有些长,瞧着极为可怖。
“若不是言许的人手及时赶到,”大娘子好生将云枝上下一番查看,“阿娘真是怕再见不到你。”
云枝勉强冲着阿娘一笑,“我好好的,什么事也没有。”
她自私的想着,若是可以,倒宁愿不是被他所救。
大娘子絮絮叨叨说起府内之事,“明日查验了死伤人数,该按着不同程度商定赔偿之事,别叫小厮和武丁们寒了心,”
“是,这是自然。”
“还有院墙和门庭,都叫损毁了,寻个泥瓦匠来补上一补吧,最好能再加固下。看还能不能再用上些旧料,多少年传下来的东西,别在咱们这辈上糟蹋了。”
“最重要的还是要好生答谢言许,这可是救了咱们一家。”
云枝听到那人的名字便有些不自然的动作,或是低头或是望向远处,大娘子这个做阿娘的如何能感受不到。
“宜都?”
云枝努力控制已经乱了的呼吸,装作无事的模样,“是。”
“你同言许,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云枝并不想在今夜聊起这人,心中感激和痛恨交缠,叫她一时还未整理好面对他的态度。
“没有——”云枝伸手去捋身上盖着的薄被,那褶痕似乎叫她极困惑,捋了一遍又是一遍。
做阿娘的怎能不知儿女的心思,她这模样分明是心中有事。
大娘子一琢磨,心道坏了,“难不成,你爱慕你大师兄?”
独孤及信那样的性子,并非是个知冷热又疼人的。况且家中氛围极是不好,当爹的不看重长子,嫡母蛇蛇蝎蝎,怎么看可都不是良配。
“执白为你做了不少——”
云枝赶忙将阿娘拦住,她想到哪里去了。
“我从未有这般考量,况且您也提过,他心中有爱慕之人,我何必去凑这个热闹。”
这话倒提醒了大娘子,真是这道理,言许上次回京便说会待时机合适,要去娘子府上提亲,彼时搞得神秘极了,谁也从他嘴里挖不出料来。
她心里放下许多,“那如何提起你师兄便这般别扭,人家好生生救了你一次又一次,可千万莫因小事便使小性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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