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久微很熟悉他这个样子。
上辈子的顾衔章亦是如此,有时总会这样忽冷忽热,总是惹她生气。
可是面对她使性子,他又从来都毫无底线地包容。
“不回。”宁久微说。
“公主今晚若是想住在这里,也可以。”顾衔章道,“微臣去准备。”
他转身出门,宁久微站起来,直接上前拦住他。
“顾衔章。”她目光定定地看着他,眸光如水, “本公主忍你很久了,你给我把话说清楚。你到底怎么了。”
顾衔章神色淡淡,“公主所为何事。”
宁久微:“昨天我喂你喝药,你为什么拒绝?”
顾衔章:“这是很大的罪名吗。”
宁久微生气地推他一下,“是你先说想要本公主喂你喝药的,是你!”
顾衔章退后一步。
“以后不会了。”
“你到底为什么莫名其妙使性子,本公主怎么你了吗?我欺负你了吗?”宁久微质问他,“本公主最近对你不好吗?”
“没有。”
“那你为什么闹变扭。”
顾衔章看着她,目色沉沉。浓郁之色深不见底。
他不说话。
少女剪水的眸子生动明媚。
原本她无论怎么生气都没关系,可她若非要这般质问他,他一点办法也没有。也无法回答。
近日接连的梦魇一遍遍在提醒他,不该如此。
不该心软,不该留情。
她太轻易就能干扰他的心了。他必须保持清醒。
顾衔章敛眸,淡声开口,“公主殿下——”
宁久微不想听他说话了。
她上前,拽着他的衣袖踮起脚,吻住他的唇。
第二十三章
她的气息占据了他的全部, 柔柔地唇瓣贴着他,不轻不重。像蝴蝶在花瓣上停留,没多久便飞走了。
顾衔章垂着眸, 眼尾长睫轻动。他目色深邃,幽沉的眼底似有涟漪波光,倒映的尽是她的影子。
宁久微亲了他一下,分开。静静望着他。
顾衔章薄唇轻抿,伸手搂过她的腰,俯身抱住她。他低头, 呼吸在她颈间一沉一浮。宁久微任他圈在怀里, 问,“是你错了吗?”
他嗓音沉沉, “嗯。”
宁久微淡淡哼了声。
“你下次若再敢不识好歹, 本公主便再也不会原谅你了。”
“微臣知错。”他喃喃细语。
顾衔章的手握在她腰上浅浅摩挲着。过了一会儿,他的气息离得更近,温热的唇在她颈上若即若离、落下细密地吻。宁久微靠在他怀里不自觉地躲避, 她身子在他怀里轻颤退缩的每一寸他都感知地无比清晰。
顾衔章收紧手臂, 颈侧的吻也变得更重。
宁久微若有若无地抗拒了两声,推开他,“要回去了。”
“天色已晚, 不如明早再回去。”
顾衔章没松手,贴在她耳边道, “微臣府邸的床也很舒服, 公主可以试试。”
宁久微耳朵发热, 挣扎起来, “才不要。”
“真的不要吗。”顾衔章问。
宁久微看他一眼,就在这迟疑的片刻, 他将她打横抱起来,走出书房。
朦胧夜,月影如钩。
次日清晨,方回公主府。
时辰太早,宁久微还犯着困。马车停在府外,她懒得走,于是顾衔章将她一路抱回府。
银烛和轻罗看见驸马抱着打呵欠的公主回来,心照不宣地交换了眼神。
看来公主和驸马是和好了。
宁久微回折枝院又补了一觉,再醒时已将近晌午。睡前是顾衔章陪她一起躺下的,这会儿人已经不见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走的。
他没有叫醒她,但在桌上留了张字条,告知她去了御史台。
宁久微看完字条,洗漱更衣。
更衣时,她从镜中看到自己身上隐隐约约的痕迹,脸颊不自觉地升起热意。她很快穿上衣服,不再看。
昨晚她没有想要留在那边的,可是顾衔章勾引他,她半推半就,就从了。
顾衔章是寡欲之人,任何事情上似乎都是。他长着张不染世俗的脸,性子又孤傲。她身为堂堂公主,亦不会像寻常小女子一般粘腻他。
所以每次这件事情,在她和他之间都是自然而然发生的。天时地利人和,情至,心至。每次都仿佛一场仪式。
她享受他带给她的一切欢愉。
云朝雨暮时,顾衔章喜欢让她叫他的名字。昨晚却是第一次问她喜不喜欢他。
宁久微没思考地说喜欢,换来他第一次彻夜的折腾……
只是她现在又想到这个问题,忽然有点茫然。
但宁久微也不知道自己茫然什么,于是便干脆不想了。
*
三天后。
孟冬十九。
宫中照往年惯例,举行秋猎后的洗尘宫宴。
宁久微原本不打算参加,但想到顾衔章身上的伤,她怕届时他有挡不掉的酒,喝多了对伤口不好。
另外,顾大人说宫宴那晚或许有好戏看。
宁久微想了想,便还是去了。
宫宴当晚,她穿了身蜀锦宫装裙。落霞枫红之色,挽霞罗薄雾纱,衬裙曳地。乌发玉钗,云鬓花,金步摇。肌肤赛雪,艳若桃李。
明宜公主娇美华贵,顾盼生辉。
皎如明月,万千相宜。
从来如此。
皇宫夜宴,歌舞升平。
宁久微待得久了有些乏味,于是离席。她带着轻罗绕着回廊走了走,不经意嗅到微凉的风中隐隐约约的花香气。循着花香的方向,宁久微不知不觉便走到了梅林附近的翠湖。
岸上一丛郁金香开的正盛,美丽宜人,在夜里徐徐弥漫着花香。
浅月湖影,远处宫灯,幽静清香。
宁久微闭着眼深深呼吸了一会儿,心旷神怡。
“参见公主殿下。”
身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宁久微睁开眼睛,朝他弯了弯唇,“祁衡哥哥。”
轻罗行了一礼,自行退下。
祁衡看着她,神色柔和,“怎么到这来了?”
“宫宴无趣,我便出来走走。”宁久微说,“还是这里舒服。”
“我就知道你会在这里。”
祁衡问,“驸马没有陪着你?”
宁久微:“驸马陪着陛下呢。”
祁衡垂眸赏着眼前丛片的郁金香,“驸马的伤可痊愈了?”
宁久微摇头,“还没有完全痊愈,伤口恢复的比较慢。”
祁衡提了提唇,“养了这么久还没好,驸马爷的身体确实有些柔弱。”
宁久微默了默,看向他,“祁衡哥哥,我知道你与顾大人不和睦。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祁衡没有很快回答,他抬眼望着她才道,“窈窈,你不了解他。”
换做别人说这句话,宁久微会直接生气。但是面对祁衡,她平静地问,“你怕他伤害我?”
祁衡目色微动,一时有些怔然。似是没有料到她这样的回答。
沉默之后,祁衡冷静直言道,“顾大人,城府深沉,手段阴戾。公主不可被他装模作样的外表欺骗。”
宁久微浅浅抬眉。
上辈子她确实被顾衔章装模作样的外表欺骗很深,以至于她怎么也没想到他原是性情乖戾,野心勃勃的乱臣贼子。
宁久微思绪沉浸片刻,再次开口,“祁衡哥哥……”
说话间,不远处一行人转角而来。
宁久微话没来得及说完,就此打断。
是陛下携臣子与侍卫宫女往这边来了。顺帝走在最前,顾衔章在一侧。
陛下瞧见明宜公主,便笑道,“朕就知道这丫头宫宴上待不住,一定会跑出来乱逛。”
宁久微弯了弯眉,“参见皇伯伯。”
祁衡跟着行礼,“参见陛下。”
“祁二公子也在。”凌王殿下随口道,“二公子和明宜公主倒是有兴致,一同在此赏花。”
顾衔章看过去一眼,祁衡泰然自若地迎上他的视线。目光交错,平分秋色。
“明宜公主大晚上与二公子单独在这赏花吗?”
说话的是临安郡主,也是此次皇族外戚,与宁瑞世子一样是为秋猎行围进京。
宁久微携着笑,神色淡淡。
“有何不可吗?”安禾接过话,看着临安郡主道,“翠湖郁金香开的正盛,本公主特意让明宜公主来赏花。若不是被父皇拘着,本公主也早就从宫宴上跑出来玩了。”
顺帝闻言笑道,“所以安禾这是怪父皇非要让你陪着,害得你没法跟明宜一样跑出来玩?你就这么不乐意陪父皇?”
“哪有。”安禾笑眯眯地挽上陛下的手臂,“安禾最喜欢陪伴父皇了。”
顺帝哼了声,“油嘴滑舌。跟明宜一样。”
宁久微被提到名字,佯装委屈,“皇伯伯说安禾,怎么还连累我了?”
“本王看来,这两个丫头不相上下。甚至从前还是明宜更骄纵些。”
“就是就是。”皇叔说话,安禾连声附和。
宁久微闻声望去,更委屈,“皇叔,您怎么也说我。”
宁弃敲了下手中折扇,语气温和,“明宜委屈了?那可怎么好。”
他上前,走到明宜公主身边道,“前不久皇叔远从东郡移栽了几盆昙花,今晚大概会开。就在御花园,明宜要不要去看看?就当皇叔哄你高兴。”
“昙花?”宁久微眸光明亮,点头,“要看。”
陛下:“什么昙花,朕都不知道。”
安禾:“我也不知道。”
陛下随之附和,“你看你皇叔,多偏心。”
安禾来劲,“皇叔偏心!只给明宜看。”
宁弃笑着,“好好,是皇叔的错。也给安禾看才对。”
“怎么,朕看不得?”
宁弃无奈一笑,“皇兄什么花没见过。”
“你最会风花雪月,朕偏喜欢你的花。”顺帝说着招明宜过去,带着两位公主往御花园去,“走,托明宜的福,朕也一起去看看你们皇叔大老远弄回来的昙花。”
御花园离此翠湖不远,穿过千秋亭,绕过几株垂似海棠,走过横跨水上的石桥路便到了。
御花园西边,有一处木槿花角。哪里种着好几株木槿,还有一座木槿台。
昙花就摆在木槿台下的叠水假山上。
但行至此处,还未及众人细看昙花,便撞见一道跌跌撞撞的身影。
所有人随着陛下的步子停下来。
华服凌乱,金钗坠落,鬓发垂髫。
贵美而败落。
那是陛下的嘉贵妃。
“陛下……”
顺帝神色沉晦,他看向木槿台上另一个试图逃脱的身影,不待下令,御前侍卫便已及时将人扣了下来。
那人衣袍大敞,束发松散。是宁瑞世子。
宁久微看清的一瞬,瞳孔轻震,呼吸都顿住。没等她再看,身子便被一双手扶着肩膀侧了过去。
她震惊之余挪不开目光,仍旧偏头看过去。顾衔章直接抬袖挡在她眼前,拦住了她的视线。
“陛下。”宁瑞身形摇晃地丛台阶上走下来,神态恍惚,仿佛此刻才醒神,一下子跪在地上求饶,“陛下!臣子……臣子冤枉——”
话未落,宁瑞当即便被踹了出去。墙角的落花和落叶满地,卷席到他身上,带起尘土。
“你找死!”陛下盛怒之下,无人敢抬头,连气息都是屏着的。顺帝指着他,沉声喝斥,“你们端亲王一脉,都想找死!”
“陛下——!”
“拖下去!”
嘶喊的求饶声持续很远,最终消匿在漆黑的夜里。
有时顾衔章都会由衷地欣赏陛下这一点。
这种情况下依旧能有一丝理智抗衡情绪,没有当即便下令将宁瑞世子仗杀。
至于贵妃娘娘,她显然没预料会就这么出现在众人面前。失魂落魄后终于跪倒在陛下身边,拽着龙袍,声嘶力竭,“不是这样的……陛下、臣妾……臣妾是冤枉的陛下!您相信臣妾,相信臣妾——!陛下——!”
顺帝胸膛剧烈起伏,他一把扯开龙袍,嘉贵妃如凋零的花朵那样飘了出去。
“将嘉贵妃打入冷宫——”顺帝低头看着她,沉痛愤恨的之色愈烈,赐死二字最终还是不曾说出口。
“永世不得出。”
陛下挥袖离去。
这夜好似被浓浓的墨水浸染,严密地笼罩着,找不出半点星光。
第二十四章
出宫路, 马车渐行。
宁久微回想着今晚发生的事,仍然觉得荒唐。
后宫之中至今为止,嘉贵妃算是最得恩宠的宠妃。除她之外, 要么是盛宠一时,要么便是盛宠不如。
并且嘉贵妃还育有一位皇子和一位公主,陛下待她情谊不浅。
宁久微不由想起上辈子,嘉贵妃与陛下决裂的缘故似乎是因为贵妃娘娘入宫之前的一段旧情。不过那时这件事压地密不透风,她也只是听说了一些,具体如何她也不知道。
而今晚这事, 必然更是密不透风。
陛下有令, 凡有议论者,捕风捉影者, 杀无赦。
宁久微心下感慨, 又抬眸去看顾衔章。
顾衔章低眉整理着衣袖,感受到她的视线,启唇道, “公主为何看我。”
“今晚的事——”宁久微缓缓问, “和驸马有关系吗?”
顾衔章整理袖角的指尖微不可察地顿了一瞬,他抬眼看着她,“公主为何这么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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