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衔章认真扫过,轻笑了笑,“公主殿下与我的想法大多不谋而合。心有灵犀。”
宁久微:“本公主觉得国律不公平。”
世道对女子过分苛责,她要改这样的世道。
她有这样的权力。
记得自己每同父王商议那些听起来几乎荒诞的想法时,父王看她的眼神都让她看不懂。
后来宁久微才忽然发现,父王像在透过她看母妃。
父王很少说她长的像母妃,但曾经皇伯伯却经常提起这一点。
宁久微看母妃的画像时倒是不知到底像不像。
她也问过顾衔章,他说像。
此刻顾衔章则看着她说,“殿下想做什么都只需去做。不管有什么麻烦,微臣都会一一替你铲除。”
宁久微伸手搂住他的脖子,明亮的眸光在烛火下灼热如烈,“本公主还要设立女官。还要改革……”
“顾衔章,我想做的事情太多了。”
“我知道。”他说,“我也相信殿下想做的都会做到。”
宁久微笑靥如花,“有顾大人,本公主心甚慰。”
“效忠明宜公主是微臣的荣幸。但是公主殿下,你现在真的该睡觉了。”
顾衔章说完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抱着她起身离开书房。
*
“王爷,公主回来了。”
每次明宜公主回王府,青岚总能第一时间禀报宁王爷。
“今天怎么来的这么早。”
正午才刚过,以往都是傍晚或者晚上来。
“不知道。”青岚说,“但公主是被肃王殿下拎着衣领带回来的。”
宁王爷终于抬头,温和一笑,“她又闯什么祸了?”
说起来也不算闯祸吧,只不过是男装假扮肃王殿下去酒楼喝酒而已。
宁久微没觉得自己犯错。
但王兄把她抓回来了。
宁尘打量着她从头到尾的一身男装。头发全部束起,露出的眉眼与他七成相似。
“宁久微,你长公主当的不舒服,想和本王换着当?”
“不是不是。”
宁久微讨好地笑,“王兄,我不是故意借你名义的。只是男装好办事,借你的名义也更方便嘛。”
她贴上去挽手,“你是不知道那些调京上任的新官,一个一个心眼可多了。我得对付他们呀。”
“你想做什么王兄当然支持你。但为何近日总听闻肃王流连花楼,又是听曲儿又是看戏,十分快活。”宁尘手指抵着她的额头推开贴在他手臂上的人,“你顶着我的名头都去干什么了?”
“没有。”宁久微略显心虚地看他一眼,“都是别人带我去的。”
宁尘正要接着说她,宁久微眼尖地看到不远处绕过梅花树走来的身影,立刻跑过去,“父王!”
宁王爷笑着捏捏她的脸,“你怎么又来了?”
“怎么,父王你嫌我啊?”
“是啊。三天两头不是来蹭饭就是有麻烦事,当初也不知是谁大言不惭地说要让本王好好休养,不让外边的事情打扰。”
宁久微笑眯眯地撒娇,“那我遇事不决只能来找父王和王兄啊,反正父王得帮我。”
“那你今天又有什么麻烦事?”
“才没有,今天是王兄找我麻烦。”她趁机倒打一耙。
宁尘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宁久微,你别以为向父王撒娇耍赖就能混过去,没用。”
“父王你看他。”
宁王爷拍拍她的脑袋,“你王兄太严格了,父王也帮不了你。”
说罢宁久微便眼睁睁看着父王在一旁坐下喝茶了。
“父王……”
宁久微想跟过去,被宁尘抓住手腕拉回来。
“站着。”
她只能在原地站住,听王兄继续训她。
“你男装假扮我借我的名义这事且不提,但是这些日子你行事愈发不稳重了。有些正确的事要做起来可以不顾后果,但许多时候你需要顾全大局。中枢大臣不是摆设,你可以对抗也可以任性,但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能傲慢。”
“你可以认为自己是对的,但不能说别人都是错的。君子和而不同,任性过头就是傲慢无礼。不要给别人留有口舌是非的余地。”
“何况你现在是长公主,不是从前的小公主。实权在握,身在其位更要懂得守住权力,只有抓紧权力,才能做更多自己想做的事。否则得不偿失。”
……
其实这样的话来来回回王兄说过许多,宁久微也都听进去了。
但毕竟年轻气盛,有时意气过头的确不够沉稳。也正因为她如今上有陛下信任,后又背靠宁王府,父王和王兄都在她身后撑腰,身边还有顾衔章这样一位妖臣。
她本性暴露,很多时候实在是难以谦逊。
宁尘太了解她,所以时刻都在敲打。
宁久微小时候就娇纵惯了,父王又对她心软,宠的没边儿。如果没有王兄,她现在更不知得傲慢成什么样呢。
宁尘:“我说话你听见没有?”
“听见了。”
“听见了噘什么嘴。”
宁尘轻轻揪了揪她的耳朵,“从今天开始克己复礼四个字你给我牢牢记住。回去把这四个字写一百遍。”
宁久微睁大眼睛,挣扎反抗,“我都这么大了你还拎我耳朵罚我写字,王兄坏!”
宁尘轻嗤,“你八十岁我也能罚你。”
“宁尘!”
宁久微一时放肆喊了一声王兄的大名,虽然下一刻视线相对她的气势就弱了一半,但还是鼓着勇气对抗,“本公主现在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任你欺压的小公主了!你、你给我适可而止。”
宁尘静静看着她,“两百遍。”
“纳兰——”
“三百。”
“陛下的话我都不听!”
“八百。”
“本公主不写!”宁久微硬气地将手里的折扇狠狠扔在地上。
“一千八百遍。”
“……”
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宁久微深吸一口气,偃旗息鼓垂下头,“王兄我错了。”
宁尘不以为然,“扇子捡起来。”
宁久微蹲下把扇子捡回来。能屈能伸。
“一千五百遍。三天后给我看。”
“……”
即便是青岚,对这样的场面也已经习以为常。
她轻轻摇头叹了口气,“血脉压制啊公主殿下。”
宁久微也叹了口气,委屈地望向父王。
宁王爷一如既往地看完热闹抬眉笑着,“乖乖听你王兄的话罢,小公主。”
*
为了写一千多遍的克己复礼,宁久微这两日很少出门。公务多是顾衔章帮她处理。
折枝院海棠飘摇,银烛整理着公主抄写的字,仔细数了一遍。
“多少了?”
“已经有九百多张了,公主加油,很快就能写完了。”
宁久微叹气。
陈最:“公主,最近外面传了一些谣言。”
“什么谣言?”宁久微放下笔揉着手臂,“本公主不出门也能给我扣帽子?”
“有些复杂。”陈最组织了一下语言,“公主还记得刘居士吗。”
宁久微:“当然记得,怎么了?他不是在四处游历吗,是又写出什么传世佳句了?”
“刘照泠是西川一脉后代。如今西川郡王之位无人接手,族中人都想推他上位。”
“什么?”宁久微意外地挑了挑眉,“他怎么会是……”
“魏叔查了一下,刘居士出身隐秘,父亲是上一代西川郡王的兄弟,母亲身份微末,对家族来说算是血脉不正,不过如今只有他能继位了。”
“但是他不愿意。说比起做西川郡王更喜欢自由自在地做个闲散诗人。”陈最顿了顿,“后来不知为何,在外面四处与人说,他是明宜长公主的男宠。”
宁久微正喝着茶,闻言被呛了一口。
“现在外面关于公主的传言越来越多了。”
“……”宁久微放下茶杯沉默片刻,“你马上让人把他给我绑回上京。”
陈最:“是。”
*
宁久微让青月在潇楼留了楼上位置最好的一处厢房,平常找人谈事也最常来此。
今日去了趟上左司见林将军,正好也碰到了林霁。他怀里一堆吃的,酸糖葫芦酸枣酸杏,都是给安禾带的。
顺便也和叶家三兄妹一同喝了顿酒吃了顿饭。
至于程千帆还和以前一样,巧言令色唯利是图。吃了教训又像条赖皮狗一样对她说尽好话。就让他折腾去罢,迟早把自己折腾死,她扶起他视为死对头的嫡子长兄就是为了和他作对的。
近来听闻皇叔身体不好,长姐常去王府看望。
宁久微第一时间遍去探望过,也不知为什么一个小小的风寒这么久没好,还需劳烦长姐常去。皇叔当真柔弱。
傍晚太阳渐渐落山,宁久微回到厢房。
银烛替她更衣,换下男装。
“也不知道段少卿的伤好些了没有,这几天都没见到他。”
前段时间在御史台外遇刺,段灼奋不顾身替她挡了一刀,伤的不轻。
“那公主待会儿要顺道去御史台吗?”
“不用,我召他来了。顺便与他说些事情。”
褪下外袍和中衣,银烛继续帮她解裹胸。
有楼里的人暗处注意着,除了她的人这个房间旁人都无法靠近。
一般她若在这里,陈最都会在外面守着,不过今天她没让陈最跟着,派他去做别的事了。
段灼来后在外面没有见到陈最,便径自推门入内了。
宁久微没有在屏风后换衣裳,他一进来就撞见了全部。
她此刻里衣半褪,露出肩颈一片雪白肌肤,好在裹胸还未解开。
宁久微抬头与他视线相撞,挑了下眉。
段灼愣住了。
“啊!少、少卿大人!”
直到银烛先反应过来,连忙用脱下的外袍帮公主裹住身子,他才骤然回神。
宁久微想开口让他先在外面等等,“段少卿……”
“殿下恕罪!微臣罪该万死!”
不等她说完,段灼便深深行了个礼慌忙转身,步伐混乱地大步离开了。
还险些撞上门,宁久微听到一声闷哼,估计是碰到伤口了。
宁久微没来得及叫住他。
“哎。”
“公主,都怪我。”银烛自责。
“跟你有什么关系。”宁久微自己动手,“好了,你在门口守着吧,我自己来。”
“是。”银烛刚走出去,就见到顾大人,“驸马爷。”
她行了个礼,关上门守在外边。
顾衔章走到她身边,静静看她换衣服。
“少卿大人怎么了?方才见他神色匆忙,见了鬼一样。”
宁久微哼笑一声,“他撞见本公主在换衣服,我什么都没来得及说他就跑了。”
顾衔章捏了捏她的后颈,伸手帮她束腰带, “看到多少?”
他问,“要不要我让元青去挖了他的眼睛?”
“不要。”宁久微拆下发冠,乌发如瀑垂落倾泻下来,忽而衬得她更肤白眸明。“左少卿可是本公主的左膀右臂,你不许动他。”
顾衔章绕了圈她的腰带,微微用力将人带进怀里,“他是你的左膀右臂,我是什么?”
宁久微搂着他的脖子,抬头看着他,“你是本公主的心肝儿啊。”
顾衔章勾了勾唇,“不信。”
他就着腰带捆住她的腰身,“段灼原本是我的人。”
“现在是我的了。”
宁久微一只手把玩他腰上的玉佩,挑衅地说,“段少卿这样端正刻板的真君子,连忠心都比别人更纯粹。他这样的人,就算本公主让他去死,他也能立刻拔刀自刎。”
她笑地明媚,“多谢上卿大人慧眼如炬。我明日找时间还得去开导开导他。不然不用你动手,他自己都能钻牛角尖到要自毁双目来赎罪的程度。”
“负心人。”顾衔章轻声说她。
他低头亲她的脖子,又慢慢去找她的唇。
“不许管他。他能为你死,我也能。你怎么只能看得见别人的忠心?”
宁久微不说话,任他啃了一会儿,提醒道, “该回去了。”
顾衔章充耳不闻,她推开他的胸膛,“顾衔章。”
他叹气,埋首在她颈侧,“那再抱一会儿。”
“好吧。”
宁久微在他怀里靠着,看到窗外夜幕上挂起了星星,“今天晚上好多星星,明天天气一定不错,我们去城外踏青吧。”
“好。”顾衔章抱着她,呼吸都落在她耳畔, “只有我们两个人吗?”
“不是,我要叫上大家一起去。”
“能不能只我和公主一起去?”
“不能。”
他又轻轻叹气,“好吧。”
宁久微低声笑起来。
“顾衔章。”
“嗯。”
“春天来了,记得过生辰。”
“…嗯。”
他只抱着她,像要把自己融进她身体里。
宁久微望着窗外皎洁的圆月,想起几句诗。
于是对顾衔章说:希望你今晚做个好梦,我的驸马。
说完又想,应该是夜夜好梦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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