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久微不明所以,“你要去哪儿?”
“书房。”顾衔章回答。
宁久微:“去书房干什么。”
顾衔章:“睡觉。”
明白了他的意图,宁久微蹙起眉,“谁让你去书房睡觉了。”
顾衔章没什么情绪道,“我自己要去。”
宁久微不高兴地问,“你为什么要去?”
顾衔章看着她,“因为我在生气。”
宁久微眉头皱的更深,觉得他莫名其妙,“你为什么生气。”
“公主冤枉我。”
“本公主那天不过问一句,怎么就冤枉你了?”
“公主的眼神在冤枉我。”顾衔章有问有答。
宁久微气的说不出话,“……你不可理喻!”
顾衔章走近她,深深的目光看进她眼底,“公主殿下那天看我的眼神,就是没有信任的。”
“顾衔章,你不要无理取闹。”宁久微别开脸, “本公主今天晚上都等你吃饭了。”
“不够。”
顾衔章垂眸看着她白净细腻的侧脸,嗓音低低地穿进她耳朵里,“公主哄人怎么连一点真心也没有?”
宁久微眸子含嗔带怒地看向他, “你还想要怎么样?”
顾衔章同她对视半晌,垂下眼帘,“不想怎么样。”
他说完从她身边错身而过,走出房间。
“公主殿下早点休息。”
宁久微站在原地,咬唇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地回头扬声道,“那你再也不要回来了!”
她生气地把他的被子扔到地上,然后过去把房门狠狠关住。
宁久微动静很大地爬上床,一个人独占大大的床铺,用力闭上眼睛。
只是起伏的胸膛仍不平静,躺了没多久,她便又踹了几脚被子。
顾衔章是这世上最不识抬举的驸马!
她再也不要对他好了!
*
夜深。
书房。
顾衔章坐在书桌前写完一封信,装进信封。
元青站在一侧。
“大人这次为何要掺和上左司的事。”
虽然所有事情都在大人的掌控里,但这次元青不太清楚大人的意图。
并且把徐廷也早早送出去了,否则朝廷要抓人必然还需要一段时间。
“又为何要让徐廷多此一举……大人是故意想让公主冤枉您还是……”
元青想问的还有很多,但顾大人并不给他机会。
“你哪来这么多问题。”
元青缄默,“……那徐廷?”
顾衔章装好信,靠近圈椅里,仰头枕在椅子上,“留着也没什么用,可以死了。”
内阁诸多废棋之一,不值一提。
这次不过是正好玩玩而已。
元青:“是。”
顾衔章抬抬手,元青会意,将桌上的信收入袖中。
“大人打算在书房住几晚。”
“不知道。”顾衔章阖目道,“等公主来哄我再说。”
她什么时候来哄他,他再什么时候回去。
元青有些犹豫,“可是公主的脾气——”
顾衔章睁眼,目光扫过去。
元青收住话尾,低眉顺眼道,“公主的脾气对大人还是不一样,过两天一定会来哄大人回去的。”
顾衔章冷哼了声,侧目看向窗外漆浓的夜。
细细的弯月挂在枝头,皎洁美丽。
如她的眉眼。
第二十八章
十二冰月底, 冬寒结霜。
距京千里之外,金陵城比上京城晚一步,飘扬了一场细雪。
肃王府。
书房扇窗半开, 冷意始终潜入。即便从外面走进来也感不到明显的暖意。
但肃王殿下习惯如此。
窗外的梅花枝头坠上了一层薄雪,景如画。
宁尘推门而入,披风未解便径直走到书桌旁,拿起桌上的一封信。
封面字迹潦劲,写着王兄亲启。
明宜公主人娇气,字却并不秀气。行笔顿挫间潇洒大气, 也不失婉如流水。
宁久微的字多是父王教的, 画则多是王兄教的。
宁尘看了会儿封面上的字迹,锋抿的唇边浅携了一纹笑, 冷峻的眉目也如融雪化开了几抹。
“倒是没退步。”
他顾自自言罢, 拆开信封,认真看了每一行内容。目光在掠过林将军三个字的时候多停顿了片刻。
宁久微的信写了有四张半信纸。
讲了自己的事,宫中之事, 京城之事。细碎繁多。
宁尘将她写自己日常生活的那两页多看了一遍, 看到那句——‘驸马虽性情矜傲,却也体贴温柔。明宜如今觉得甚好,亦觉驸马比过去更得王妹之心。’
眉宇微凝。
她从前信中对待驸马, 皆是寥寥几句淡漠嗔怨之语,这几句话真不像是她写出来的。
宁尘看完将信收回去, 拆开另一封。
魏叔的信中, 提到的一些事和公主相差不多, 除了公主与驸马冷战那一段。
宁久微的信比魏叔早寄出几日, 那时她还没和顾衔章吵架。
宁尘目光移向书桌上的一封拜贴。
贴上的名字规整锋锐——张殿臣。
这位两朝元老,亦是本朝前太傅, 曾教导过皇叔。那时他尚年幼,有两年也得先生教导,同样算得上是他的学生。
后来因为诸多缘故,先生辞官后便离京返乡了。
肃王殿下始终挂怀太傅大人,长久以来一直都在探查下落。
后几经辗转,才打听到先生如今安居在景州城。得知先生安好,宁尘原不想打扰。
但他不久前查到顾大人在入仕前也曾是先生的学生。
顾衔章……
宁尘指腹摩挲着信纸边页,沉思良久。
直到侍从禀报,临州副指挥使请见。
*
自陛下盛怒斩杀宁瑞世子后,派往金陵扣押端亲王的军队依旧不曾召回。
端亲王一脉毕竟亲系皇族,朝臣不得不劝解,陛下也不得不考虑。因此牵连其中的藩王废的废杀的杀,唯有端亲王至今暂被幽禁端亲王府,重兵把守。
不过端亲王骤然失去唯一血脉,想来也已悲痛万分,半魂归散了。
寒风刺骨,大雪又纷飞。
上京城的冬雪与金陵的柳丝细雪不同,如鹅毛如扯絮,要下即是纷纷扬扬。
天地一片白茫。
公主府也陷入皑皑白雪覆盖之间。
窗边光线明朗。
宁久微抱着暖炉在给父王写信,写了几张都不太满意,揉巴揉巴都作废了。
她思考片刻,重新落笔。
银烛端着碗热乎乎的红豆桂花小圆子粥进屋,从小厨房到折枝院短短的一段路,身上就落了一层雪。
银烛回来,第一件事便先禀报道,“公主,大理寺那边传来消息,徐廷死了。”
宁久微写字的手一顿,笔墨重了些,“死了?”
银烛:“似乎是中毒身亡,死因尚在查证。”
“好好的怎么会中毒身亡呢。”宁久微眉头蹙了几许,“罢了,这人做了那么多坏事,倒也不冤。”
银烛附和地点点头,“不冤。”
她拍拍肩上的雪,将掉在地上的作废的信纸捡起来。
宁久微看了眼写错的信,揉成一团扔到边上。
银烛把粥端到她手边,“公主,喝完粥再写吧,小心烫。”
宁久微放下白毫,“好。”
银烛问,“公主想给王爷写什么?”
宁久微叹了声,“我本来想写一些京城发生的事,又觉得父王不爱知道。”
“不要紧的。只要是公主的信,不管写什么,王爷都会认真看的。”银烛说。
宁久微弯起眼睛,“那倒是。”
银烛坐到旁边煮茶,忍着笑问,“那公主有没有把和驸马吵架的事写进去?”
宁久微吃着小圆子,“我才不写他。”
银烛:“公主还在生气吗?”
宁久微冷哼,“才不。生气容易老,本公主才不要生气。”
银烛:“那公主就别生驸马的气了。”
“是他自己无理取闹。”宁久微抬眉,“你怎么替他说话?”
银烛摇头,“我当然是公主这边的。只是这次,驸马爷的确是冤枉的嘛。”
“本公主何曾冤枉他了?”宁久微皱眉道,“我根本不知道他在闹什么。”
银烛:“轻罗说,是因为驸马又被公主伤心了。”
宁久微:“就因为本公主那天问了他一句关于刺杀之事吗?”
“那公主若是相信,不就不会问了吗……”银烛小声说。
“我——”
宁久微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不是不相信他,正是因为知道他藏着怎样的乱臣野心,才想要将他了解的更彻底一样。
可是顾衔章,他装什么纯臣!宁久微觉得他愈发会装模作样了。
就算不是他做的,也算不得多大的事,不知道闹的哪门子脾气。
银烛说,“毕竟这件事若换作祁二公子,即便有人亲口指认,公主也不会相信吧?”
宁久微眯了眯眼睛,“你们是不是都被驸马收买了?”
“当然没有。”银烛挺直腰板,“只是,驸马这不是太在意公主,才会闹脾气吗,公主哄哄就没事了。再给驸马爷一次机会吧?”
宁久微:“他在意本公主吗?”
“自然。”银烛说,“虽然公主和驸马这么多天冷战,话也不说,可是驸马不还每天出门前都会给公主留字条吗?”
宁久微想起这些日子每天早晨留在梳妆台的字条,三言两语,有词有句,一天也没有断过。他之前答应她的事,吵架了也没有停止过。
“……那是他应该做的。”宁久微轻声说。
“那公主让厨房不给驸马留晚膳,不许提前给驸马备沐浴的热水,还让人把书房的燎炉搬走了。也够了嘛。”银烛小心地为驸马爷打抱不平,“换作以前,驸马爷早就回御史府邸去了。”
银烛瞄了眼公主,轻声叹道,“驸马没有娘家,受委屈生气最多只能回府邸去,孤身一人也没人撑腰……”
“你把他说的这么可怜做什么。”宁久微低头看着手上的勺子搅着碗里的小圆子,没什么底气道, “本公主委屈他了吗?我也没有很欺负他……”
“现在这隆冬时节,这么冷的天,驸马爷身子尚未彻底痊愈,书房连个燎炉都没有,也不知道会不会受寒生病呢。” 银烛幽幽地说。
“……给他放一个就是了。”
说的像她虐待他似的,宁久微闷闷地想。
“其他的,等本公主回来再说。”
现在,她得进宫一趟。
*
雪落了一整天未停。
很快时辰渐晚,白昼开始转夜幕。
公主府外,马车缓缓停稳。宁久微撩开车帘弯腰出来,迎面的风夹杂着雪花就冷冰冰地扑过来了。
随后,不远的距离外,顾大人的马车也到了,慢慢停下。
这些日子顾衔章早出晚归,似乎御史台有许多事。
今日宁久微进宫给陛下和皇后娘娘请安,又去安禾宫里多待了会儿才回来晚了,正好和他撞上。
顾衔章下了马车,抬头看到她。
宁久微站在用来上下马车的车凳上回望他。
她整个人藏在厚大的绒白织锦披风里,帽子下的一张小脸衬得更精巧,黛眉玉姿,明眸善睐,脸颊和鼻尖被寒风打上的一层薄薄花瓣色。似一朵坠在枝头,随冷风摇曳的山茶花。
他们好多天没有说话了。
她忍得住,他也忍得住。这方面他们两个势均力敌。
此刻天色已暗。
地上的雪厚厚的,借月光泛着一层淡白的银色。从这里一路走到折枝院,鞋袜和裙摆一定会湿掉。
顾衔章踩在雪地上的脚步声清晰平稳,他走过来,她就这么望着他。
而后顾衔章停在她马车旁,朝她伸手。宁久微看了眼,把自己藏在宽大衣袖里的手递过去。顾衔章扶着她,另一只手搂住她的腰将她打横抱起来。
宁久微圈住他的脖子,抬眸看着他侧脸冷淡的轮廓。
顾衔章抱着她,踩着一路积雪回到折枝院。
到了屋子里,暖意顿时隔绝了寒冷的气息。
顾衔章弯腰要将她放到榻上,宁久微搂着他却不松手。于是他只能就着弯腰的姿势和她对视。
面对面呼吸缠呼吸地看了半晌,宁久微先垂了垂眸,“顾衔章。”
她的手无意识地捏着他颈后的衣领,看着他道,“本公主先跟你说话了。”
顾衔章目光凝在她眉眼上。
“你还在闹脾气吗?”她问。
他不说话。
宁久微等了一会儿,也不高兴了,别过脸去。不过手还是没放开他。
顾衔章垂眸看着她侧过脸去显得更长更翘的眼睫,“公主想哄我吗。”
“没有。”她否认。
顾衔章没什么情绪,“那——”
他话音刚落,宁久微忽然转过来朝他脸上亲了一口。
柔软的触感转瞬即逝,又无比真切明确。
顾衔章顿了一瞬,想说的话也戛然而止。他薄唇轻抿,目色深邃又清澈。似在眼尾漾起一纹涟漪。
宁久微不看他,松开手,坐在榻上晃腿道, “本公主饿了。你做一顿宵夜给我吃,本公主就原谅你,不跟你生气了。”
顾衔章手撑在榻上,仍然维持着刚才的姿势。他注视她片刻,“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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