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风吹过一阵,落下两片花瓣。
宁久微注视着掉落在地上的花瓣,在心里默背《资治通鉴》平复情绪……
顾衔章看着她白净的耳垂上晃动不停的玛瑙耳坠,伸手捏住,让它停下来。她垂着眸,纤长的眼睫轻扇着。他只能看见她的侧脸。
明宜公主长得很漂亮,矜贵之人骨相都不是偏薄的,她轮廓线条柔和流畅,细眉如柳,俏若三春桃。笑起来时有娇憨美,不笑时漫不经心的姿态尽是娇养出来的娇贵。这般清澈的眉目,却又生了双桃花眼,媚而不妖。
她生气时,侧脸弧度看过去更饱满,让人忍不住想捏一捏。
不过最好还是不要,否则她会更生气。
所以顾衔章忍住了。
他弯腰,气息靠近她耳后,宁久微脸更偏过去一点。
顾衔章在她侧脸落下一个很轻的吻,随后道, “公主殿下,微臣先去换身衣服。”
她没反应。
等身后的体温离远,脚步声听不见之后,宁久微才回头望了一眼。
*
顾衔章走过长廊,恰遇见要回折枝院的轻罗。
“驸马回来了。”轻罗行了礼,连忙道,“我这就去传晚饭。”
“公主还没吃?”
“没有,公主说等驸马回来再吃。”
轻罗说完就跑走了。
等他回来?
顾衔章指腹摩挲着衣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他有时从御史台回来天总是已经黑了,公主向来都是自己吃自己的,什么时候等过他。
当然这点小事他从未介意。毕竟他回来的晚,怎能让娇贵的公主饿着肚子等他。今日却不知为何,嫦娥仙子沾了点人情味。
大概是她一时兴起罢了。
一顿晚餐下来,银烛和轻罗敏锐地察觉公主今天心情不大好。这也不吃那也不吃,挑食挑的跟撒气似的。
驸马则是慢悠悠地将公主不吃的菜都吃了。
一定是驸马又惹公主不高兴了。
吃过晚饭,夜深人静。
宁久微洗漱沐浴完靠在床头翻着本书看,直到顾衔章从书房过来,她抬头瞧瞧,合上书翻身上床,躺进被子里睡觉。
宁久微面对着里侧,盯着薄纱床幔上梅花枝刺绣的纹路。过了会儿,屋里的灯被熄灭,她感受到顾衔章在外侧躺下。
然后她听见被褥翻动的声音,之后便没动静了,沉入寂静。
月色从窗外折了一半进来。
宁久微躺了半晌,转过去看了眼,看见的是顾衔章宽阔的背影。
她顿时来气,两只手一起在他背上用力推了一把。
顾衔章闭着眼睛,缓声开口,“怎么,微臣呼吸也惹公主不高兴了?”
“谁允许你背对着我的。”
宁久微皱着眉。
顾衔章不冷不淡笑了声,“为何不能背对着你?”
宁久微拽着他的寝衣,“你转过来。”
他像块磐石一样一动不动,宁久微扒拉他的肩膀,“你给我转过来!”
她弄不动他,直接坐起身,要把他翻过来。
顾衔章翻身躺平,拉住她的手臂将她拽下来。宁久微趴在他胸膛上,月光朦朦胧胧,他看着她,“只许你背对着我,不许我背对着你?”
“不许。”
宁久微说完从他身上爬起来,回自己被窝躺好。
“你只能面对着我睡。”
顾衔章:“凭什么。”
宁久微:“我是公主。”
顾衔章:“公主就可以这样蛮横不讲理吗?”
宁久微:“是的。”
顾衔章平和地问,“如果微臣偏不听呢。”
宁久微隔着被子踹了踹他,“那本公主就换一个驸马。”
“舍得?”
“当然舍得。”
“那公主便换一个罢。”
“你——”
宁久微拿里侧摆着的枕头扔他,“顾衔章,你要是这么不乐意当驸马,你走你现在就走!”
她扯着被子侧过身去,后脑勺都在用力。
上辈子他写和离书她都还没找他算账呢,他是驸马,竟敢给她写什么和离书。明明只有她休他的份!
顾衔章的性子在公主面前本就已经是底线了,若不是她,陛下他也不伺候。
什么驸马,他从来就没想做。
两个都是吃软不吃硬的人,又没有一个服软,每次碰在一起就是钉子对钉子,冰块撞冰块。
宁久微扔的枕头掉下床,顾衔章冷着眉,毫不犹豫地掀开被子下床。
往外走了几步,身后的床幔里蓦然传来一声低低的轻泣。
顾衔章脚步顿住,再听却没有了。
那一声仿佛是他的错觉。可分明很清晰,萦绕在他耳边挥之不去。
顾衔章想起她那天在梦中哭泣,她说他死了她很难过,会很想他。那天晚上她就像转了性子,勾地他也醉生梦死。
可也只有那一晚。
顾衔章没再想,但她那天掉眼泪的样子总是出现在他心里。
宁久微躺在那紧紧闭着眼睛,耳朵却是拉长的。她听了半天没听见摔门声,正打算悄悄回头看一眼,就听见身后传来窸窣的声音。
宁久微不自觉地放轻呼吸,气也忘记生了。
他居然没走,照他的脾气不应该是头也不回地摔门就走了吗。
顾衔章躺好后便没有声音了。过了会儿,宁久微感觉到身后有体温和呼吸靠近,顾衔章的气息贴在她后颈,她后背酥麻了一瞬,身子一动不动。
随后,他拽了下被她紧紧裹住的被子。
宁久微松开一些,他就扯开她的被子睡过来了。她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顾衔章的手就搂住她的腰,将她圈住。
她动了一下。
“过来。”低沉的语气,不容拒绝的态度。
宁久微皱眉。
他这是要和好吗,他哄她一下会死吗?
……
呸呸呸。
身后,顾衔章靠过来,将她捞进怀里,她的后背紧贴着他的胸膛,宁久微觉得自己的体温都随着他的上升了,被窝里的温度也变高了许多。
宁久微还拧着气,变扭地挣扎了一下,闷声问,“你干什么。”
“公主若是背对着臣,又要微臣面对你,那就只能这样。”他的唇贴在她耳后,说话的时候宁久微整个人都麻麻地。
她用力哼了一声,“为什么。”
顾衔章回答,“因为微臣不能白受委屈。”
她可以生气可以背对他,要他受委屈就也得付出点什么。既然他受着她的脾气也不能背对她,那她就得给他抱着。
公主抱起来又软又香,他的委屈才不白受。只有这样平衡下来,他才可以接受她的不平等条约。
宁久微想了半天才绕明白他那句话的意思,她蹙眉,“你把我当枕头?”
顾衔章扯了下唇,“公主殿下不也把微臣当不能生气的驸马吗。”
“你……”
宁久微不想理他了,又哼了一声。
她不乐意地挣了两下,顾衔章手臂牢牢地圈住她。
他隔着寝衣亲了亲她的肩,怀里的“抱枕”才慢慢安分下来。
算了,反正他怀里也挺舒服的,宁久微勉强准了他的无理。
有些困了。宁久微抬手揉了揉眼睛,然后感觉到顾衔章摸了摸她的脸。他指腹划过她的眼角,宁久微愣了一下,他是不是以为她哭了?
她才没有。
刚才他掀被子走的时候,她又气又难受,连同上辈子的委屈翻涌而来,她确实差点气哭了来着。但她是公主,她的骨气不允许她轻易掉眼泪。
所以只几朵泪花在眼睛里模糊一下,鼻子酸了一阵,她也就忍住了。
顾衔章是以为她哭了才没走的吗?
哼。
拧巴了许久,宁久微终于还是抵不住顾衔章温暖舒适的怀抱,沉沉睡过去了。
第二天清晨,天蒙蒙亮,雾气都还未散。
顾大人早起上朝,他洗漱完换好了官服,才撩开床幔,叫了声,“公主。”
宁久微半张脸藏在被子里,长睫静静覆着,睡得酣甜。
顾衔章淡淡勾了下唇,把被子往下拉,露出她红润的脸。他摸着她手感很好的脸颊,轻捏了捏, “公主殿下。”
梦里的人嘤咛一声,终于睁开眼睛。只不过眉头蹙着,唇翘着,拳头攥着,满脸都是因为没睡醒被叫醒的不高兴。
“微臣去上朝了。”
顾衔章说完亲了下她的脸,挑着眉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一字一句道,“不许生气。”
这可是她自己定的约定。
宁久微:………
第七章
清晨的起床气没发出去,宁久微一早上都不是很痛快。
不过吃完早膳没多久,就听银烛传来消息。
经查实,礼部员外郎杜淮罪名成立,已经被革职查办。
其实宁久微插手这件事,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这员外郎有一条罪名是妄议皇室。
大郢锦衣卫所在,便是夜半三更的夫妻夜话也能知道的一清二楚。杜淮私下妄议宁王爷,他被查了正好杀鸡儆猴。给那位林家二公子长长记性,上上眼药。
虽然靖仁伯爵府意图不明,但废一个庸臣总归不是坏事。宁久微乐意搭这个桥。
天高云淡,秋意正浓。
折枝院的海棠朵朵绽放。
宁久微坐在院子里,一边吃着糕点,一面提笔写要呈给陛下的折子。
宁王爷年深日久远在起云台,明宜公主若要去见父王,需给陛下手书上折,征得赦令。
正写着,顾衔章回来了。
他今日回来的倒是挺早。
官服还没换,他走进院子,坐在一旁喝了会儿茶。理了理衣袍在宁久微最爱待的那张醉翁椅上躺下,阖目小憩。
宁久微抬头看他一眼,低头继续写。
“公主。”
银烛端着公主想吃的酒酿紫薯小圆子回来,看见躺在醉翁椅上的驸马,停了一下,欲言又止。
宁久微正好写完了折子,她放下白毫,看银烛想说什么的样子,问道,“怎么了?”
“也没什么事了。”银烛看了眼驸马,小声说, “就是今天,御史台左寺丞已经被提拔任命,是左少卿了。”
宁久微无甚意外地点头,“知道了。”
她看了看海棠树下歇憩的顾衔章。
虽然并不意外,她就是忽然在想,顾衔章是监察御史,上还有御史大夫、御史中丞。可怎么感觉这御史台像是他一个人做主似的。
宁久微端起盛着酒酿紫薯小圆子的瓷碗,正要吃一口,又想起什么,抬头对银烛道,“对了,前两天是不是递了张帖子去靖仁伯爵府?”
“是的公主。”
“差点忘了。”宁久微想了想,“银烛,你和轻罗去府上收藏间挑两件礼物,再去花园剪一束玫瑰花包好,送去靖仁伯爵府。”
宁久微向后倚在圈倚里,思索道,“你跟伯爵夫人道声歉,就说我原本打算去看她,但是和驸马吵架了心情不好,下次再亲自去找姨娘说话。”
银烛应声,“是。”
“等一下。”宁久微考虑了一下,“还是你一个人去就好。”
她身边最近的侍女,去一个便差不多了。
“是。”
宁久微吃了一颗小圆子,靠在椅子上晃了晃腿,“和姨娘说的时候,也不用隐瞒太多。唔……就说我发了很大脾气,和驸马闹的很厉害,还要跑进宫去和陛下说要休了驸马。”
靖仁伯爵府以后还有用得到的地方,她知道姨娘不是趋利附势之人,靖仁伯爵也一向只是明哲保身而已。实在不必像上辈子那样,毫不留情,断的难堪。
罢了罢了,这次也还是让她当坏人,做一个任性跋扈的公主好了。
“是,银烛明白。公主放心。”
银烛笑着领命,做事去了。
宁久微吩咐完,继续美美地吃小圆子。
银烛离开后,海棠树下传来一声轻笑。宁久微抬眸,见顾衔章仍然闭着眼,只不过唇角浅浅勾着。
“公主什么时候还学会两面三刀地做戏了?”
“你才两面三刀。”宁久微起身,走过去撞了撞他的腿,“起来,这是本公主的位置。”
顾衔章掀目看着她,漆深的目光直抵人心,宁久微避开他的视线,顾自吃小圆子。
顾大人左手在腿上拍了拍,宁久微瞅他一眼,给面子地挪过去坐下。
顾衔章注视着她柔美的侧脸,声音缓缓,“微臣觉得公主和以前似乎有些不一样。”
宁久微心中轻动,玉勺搅着碗里的小圆子, “有什么不一样的。本公主一直如此。”
顾衔章淡淡一笑,没说什么。
“臣待会儿要进宫一趟。”
宁久微哦了声,“记得把我写的折子带去给陛下。”
“嗯。”顾衔章垂眸看了眼她手上的瓷碗,不经意地问了句,“好吃吗?”
宁久微随意地点点头。
她舀了一口正要送进嘴里,却被顾衔章握住手,转了个道被他吃了。
“还不错。”
他把她放到椅上,起身过去拿着她写好的折子,迈着玉树临风的步子离开了。
宁久微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院外,低头看看手上的玉勺。忽然脸红了。
虽然他和她更亲密的事情也做过,他也亲过她,可是……可是……
她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是觉得变变扭扭的。
宁久微越想脸越热,手里的勺子都变得烫人似的。
*
两天后,明宜公主前往起云台。
起云台距上京城开外百里。群山环绕,巍峨宫殿立于千百汉白步阶的山顶之上。
马车到了山脚,只有这一条路,纵然是陛下前来,也只能一千步台阶一步步走上去。
虽然台阶很长,不过顾衔章牵着她,走走停停,倒是也没有那么累。
山顶高耸入云,天光直直照下。
明宜公主到了起云台,不想王爷却不肯相见。
起云台明殿是供奉百神之处,书阁藏经,宁王爷每日都会在此抄经。风雨无阻。
宁久微站在殿外,无论怎么求没有用。
她想起十六岁那年生辰,陛下特许她可以上起云台让父王陪她过,那次安禾也闹着想要一起出宫玩。
那年父王送了明宜公主一只桃夭玉镯,却不小心被安禾打碎了。明宜一生气,将安禾腰间的佩环拽下来丢进了起云台的月牙湖里。
分明是安禾的错,父王却罚她在明殿跪了一夜。宁久微又气又委屈,即便贵了一整夜也倔强地没认错,第二天一大早就下山回京了,也没和父王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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