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盼着这场雨,天还晴,还蓝,万里无云,大大的太阳从东到西,一日又一日,连个阴天都没有。
人工降雨的炮天天在响,响到人心绝望,望断了脖子也没有水珠落下。
人难过,动植物也难过。
后山上漫山遍野枯的枯、死的死,到处都能看见野鸟的骨头,裂开的黄土,人间惨剧,莫过于此。
“爸!你去哪!”
儿子叫住老镇长,把他怀里的小半矿泉水瓶的水抢过来,这都什么时候了,还顾得了别人!
“还给我!”老镇长一巴掌拍到儿子后背,太久没有喝水,嘶哑的声音并不好听。
“你给二叔母送水就算了,好歹是自家亲戚!你管那个神棍老太婆干嘛!”儿子不肯松手,这时候水就是命,多留一口水就多一口命。
“你老子我当一天镇长就要管他们一天!”老镇长推开儿子,喘着粗气吼。
“还镇长!现在谁还听你的!”儿子气冲冲地说,到底放心不下老父亲,和家里交代一声就跟了出去。
门被敲响的时候,萧灵祎正在打坐,她一挥手,门自动打开。
数月苦修,到底见了点成效。
“灵婆,最近还好吧。”老镇长自己坐在她旁边,做贼一样把矿泉水瓶子放在她手边,“这是这几天的水,你先喝着,官府不会不管咱们老百姓的。”
老镇长的儿子,鼻子不是眼睛地在站在一边,也不问好,也不坐,看都不看她这个老神婆,只盯着大门口的泥巴地,眼里冒火。
这不是老镇长第一次给她送水。
从干旱开始后,停电、停水,老镇长组织从老水井打水,萧灵祎一次也没有去过。这个五十多岁的老镇长就统计了全镇的孤寡老人,亲自带人送水送吃的,关怀到位。
他送来,萧灵祎也接了,但是没吃没喝。
她有山上挖的人参果腹,不能随便吃东西的。
这些东西,自然还是堆在西边平房的墙角。这个天气,也不怕蛇虫鼠蚁,旱都旱死了。
老镇长早就习惯了她的沉默,灵婆年纪也大了,话都不爱说了。可不,再有两年,都九十咯。
放下水和方便面,老镇长就要走。
“哼!”是他儿子的声音。
萧灵祎说话了,“你是个好官。”
老镇长听得表扬,没想太多,但心中暖烘烘的,他这辈子不求财不求利,求的不就是老百姓一句夸嘛!
“从村东头往外两千步。”
老镇长听见萧灵祎的话,还没反应过来,下一瞬,眼泪都要出来了。
“有水。”
“灵婆,这可不能乱说啊。”老镇长怎么不想要挖出水来,他也带人挖了新的井,还花了老大价钱请了好几个专业人员来找位置,钱是花了一大堆,连点湿泥巴都没有见到。
萧灵祎没有辩解,也没有安慰,毕竟她是个神婆,哪家的镇长会虔诚信任神婆的话呢。
她略带呵斥道,“不要给我惹麻烦。”
老镇长的儿子白了她一样,拉着老镇长回家,“爸,你不会真相信她一个神婆的话了吧?爸!我的亲爸唉!这要让人知道你听了一个神婆的话带人挖井,你的官帽子还要不要啊!”
“我是不想你再戴官帽子了,好处没见到,麻烦一大堆!咱奶奶都快要渴死了,你救别人之前先救救自己亲妈吧!”
老镇长何尝不知道镇里、家里是什么情况,市里调来的口粮水一减再减,三个月以来全球降雨的地方可着手指都数得过来,再不挖出口井来真要死人了。
别人能去沿岸逃荒躲灾,他是镇长,他跑了,这个镇子就真的散了。
老镇长心里难过,望着门外干涸的河道伤心,复又振作起来。他这辈子什么苦没吃过,不就是旱嘛!以前也不是没见过!
旱了就挖井,雨了就挖沟,他吃了一辈子公粮,他就得对得起老百姓!
他就是死也要弄出吃水来!
“走!拿家伙事!挖井!”
“我的亲爸唉!”
“你不去我去!累死我这个老家伙也给你们减少累赘!”
“爸!真是我的亲爸哟!”
“哥,去不去啊?”
“想什么呢?还真能把咱爸丢那啊!”
“人间是愚公移山全家陪着,咱们这是镇长挖井父子上阵,碰上这么个爹算这么倒霉。”
“哎哟,哥,你打我干嘛?”
“有你这么说爸的吗?赶紧,把家伙事拿上,你去叫人。”
他们能怎么办呢?
挖挖挖,让他挖,白忙活了正好不当这破官!
老镇长儿子心里骂骂咧咧,扛着锄头跟上老镇长,停水停电已经两个月,镇里唯一还保持电力畅通的就是镇里官署的电话线,这是唯一和县里联系的方式了。
其他所有人,包括老镇长家里,都没有电,一旦入了夜也只能摸黑睡觉。
这挖井,也没有电力设备。
人,就是唯一的动力。
老镇长站在村东头,四处打量。
灵婆只说往外走两千步,这该往哪个方向走啊。
不得已,老镇长只能再去找灵婆问路。
“随便。”老镇长儿子摊手,“老神婆就是这么说的呗。爸,你就随便找个方向往前走吧。不过咱们可说好了,这次挖井还不成,咱们就不当官了,往东海投奔姑姑去。”
“滚一边去。”老镇长推开烦人的儿子,心里把神仙祖宗求了个遍,他从未有一刻像今天这么虔诚。
两千步说远不远,说近不近,最后一步刚好落在老镇长自己家的田里。
“挖!”
泥巴早就干得裂开,抓一把一捏就随风扬起,曾经这也是肥沃的土地,种过稻谷,长过庄稼。
挖井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哪怕萧灵祎指出了正确的地点,地下水脉迁移、下降,想要吃到这口水还需要很多很多人努力,远不是这一家子、几个男人就能做得到的。
三十米,五十米,超乎人想象的深。
老镇长家的这处田,挖出了一个直径五米的大坑,坑底,是不断挥动锄头的人。
“叔,这下面,还没水啊。”
“叔,你是不是又被骗了?”
“走了,走了,这地又白挖了。”
老镇长拦不住想走的人,他的威望早消磨在一日又一日的徒劳无功中,没人听他的,他也管不住人。
这天老镇长被儿子劝回了家,他却没有向市里递交辞呈,“我是镇长!我都跑了,镇里就真的完了!”
“你带着孩子们去找你姑姑去,海边总不会缺水啊。”
安排好儿女,老镇长又扛着锄头下了坑。
“老神婆骗了你,爸,和我们走吧,没水吃,世道早晚要乱的!”
父亲放不下儿子,儿子又怎么能放得下老父亲。
“你要跑就跑得远远的,我绝不会临阵脱逃!”老镇长也信了儿子的话,或者说他从来没有信过神婆的话。
送水是为了敬老,尽到镇长的责任。挖井是为了那万分之一的希望,不挖井还能做什么呢?已经旱到难以忍受的地步了,不挖还能做什么呢?
专家的话没管用,神婆的话……那万一呢?
万一还没有出现,儿女已经收拾好了东西,只等他回家就走。物资管控,人员管控,想要通行证,不容易,也不算太难。
全家都在等他。
“我不走。”老镇长用力挖着,“你要是敢把我打晕带走,我醒过来就自杀。”
“唉!爸!”儿子没法子,捶了捶地,懊恼又无奈。
他怎么就摊上这么个爹啊。
挖井的只剩下老镇长一个人,偶尔会有他的小孙子来帮忙捡捡泥巴。这一家人到底还是没有走成。
干旱有常态化的发展,雨季一滴水没落,望着无云蓝天,老镇长只剩下咬牙切齿。
惊喜就在一个平平无奇的早上到来。
一片微黄松软泥土中,出现了一点深色湿土。
熟悉到难以置信的湿土让老镇长疯了一样掘地,他那一锄头好似打开了水龙头的开关,潮湿的水汽瞬间侵润了泥土,脚下方寸之地有干燥变得湿润,再到黏腻只在片刻之间,肉眼可见的水啊!
那是水啊!活命的水啊!
老镇长顾不得水中泥沙,捧起一捧,地下水寒气透骨,就连他舌头都冰麻了。
爽啊!
多久了,多久了都没有这么样痛快的饮水了。
老镇长转身就跑,快点快点再快点,地下水喷出来了!
坑底坚实的地面一触就破,谁也没有想到这处坑底真的出了水。
久在地下被积压的地下水,猛然有了一个出口,自然是肆意撒欢,眨眼间就将整个坑底变成了水的国度。
水位上涨,再上涨。
这不仅有水,还有着丰富的地下水。
老镇长顺着两边的窄小阶梯,大跨步往上跑,慢一点,就要被汹涌疯长的寒水吞没。
幸好,他坚持在坑洞修了环形阶梯,不然只靠绳索上下,他今天死定了!
-
半夜,月深人静,处理完所有杂事后,老镇长偷摸着来到了村西头的三间平房。
“进来吧,门没关。”
他还没敲门,屋内的声音已经传出来。
进了屋,老镇长轻手轻脚地关上门,“灵婆,出水了。”
他心里对灵婆的本事已经信了十分,当初那可是请了好几个专家到处测绘打井都没有见着半滴水啊,专家都说他们这没地下水。
灵婆能让他们镇喝上水,管她是不是神仙,那就是这个,老镇长在心里竖起大拇指,有真本事啊。
“我没聋。”萧灵祎声音淡淡的,白天出了水,全镇到处都是欢呼声,再没有一个地方是安静的。
“您可是真厉害啊,出了水咱们镇就能种庄稼了,老百姓就能活下去了。”老镇长是真高兴。
“你很高兴?”萧灵祎问。
老镇长点头。
“那你高兴得太早了。”
萧灵祎的话让老镇长的心瞬间跌落谷底,“这……灵婆,旱灾还没完?”
“大灾之后必有大疫,好好准备吧。”萧灵祎的话让老镇长神经紧绷,知道是大疫反而让他松了一口气。
现代科技还有什么疫情是科学家破解不了的吗?
实在是这次大旱灾来得太过莫名其妙,翻遍了史书也没有前列,莫名有一种世界末日的感觉,这心啊落不着地,悬在半空,渗人得慌。
话不能说得太透,太明白就是泄露天机了,泄露天机是要遭天谴的。
眼见老镇长没有想明白她的话,萧灵祎闭眼不想说话。
随便吧,要死的救不了,能活的杀不掉。
等老镇长离开这里,萧灵祎连门也没关就往山里去了。
后山并不险峻雄奇,便连青秀二字在光秃秃的山头也占不上,唯有一个好处,没什么人来,清净得很。
大灾之后必有大疫,能和这场大旱灾相提并论的“大+疫”得是多么大的规模啊。
老镇长没有想明白,习惯了现代化的科技设施带来的便利,稳定政权下充沛的福利,他想不到这一点。
这场大旱灾在全国严禁调度下除了生活苦一些,半年来也没有什么大乱子,稳定仍旧是全面性的。
谁敢相信,不久的将来,一场席卷全球的大疫情会带走无数人的生命呢?
就连提起这句话,都会成为一个笑话。
末日?
少看电影,专注现实。
第54章 末日童话3
“本台记者播报, 持续两年的全球性大灾害宣告结束,首度举行重大抗旱胜利庆典,我国重要领导人在会上发表讲话……”
遥控器按下, 新闻频道跳过, 取而代之的是另一调娱乐新闻。
“据传, 著名影帝倪咏悠日前在家中与五女狂欢以致身患残疾,胳膊、手腕徽章满满,不难看出, 战、况、激、烈……”
娱乐主持人一贯的腔调,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段模糊画面。
医护人员抬手抬脚将中年男子送上救护车,手腕、脖颈处处流血,情况危机。主持人尚且刻薄道, “看来倪先生情况不妙,以出血量而言,很可能为色赴黄泉。”
萧灵祎站在掉电前, 隔着玻璃看着展示电视中的条条新闻,一旁, 卖东西的售货员调侃道,“阿婆, 这么大年纪了还看娱乐新闻?”
萧灵祎朝她摇摇头, 转身离开这里。
电视是两年前的旧货,这两年断水断电,电视手机也成了没用的方疙瘩,远不如一口水珍贵。这回旱灾一结束, 有了雨水, 水电恢复,当局对电力管控也有了放松。
这个世界和萧灵祎的故乡不同, 水电占据绝大部分供电份额,一段缺水,电力供应就会影响全世界。大旱面前,自然要优先保证饮用水。
经历过两年的全球性大干旱,为了保障内陆地区的用水,当局以超强的调度能力日复一日地往内地送水。这些水全部都是从沿海地区经过工场处理净化后的饮用水,用一辆又一辆的运水车从沿海各个站点运往内陆各地。
天灾无情人有情,人有情来天无情。
旱灾过去,病疫将至。
这一次又要死多少人?
萧灵祎叹息。
旱灾虽然痛苦,但死亡人数并没有对人类造成毁灭性打击。经济停滞了人还在,早晚能够恢复。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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