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九黎带着傅安和上前给江太后请安,一个鞠躬,一个福身,动作步调都一致。
宛如一对前来给婆母敬茶的新婚夫妇。
愈发显得宁嫔这个“外人”有些多余。
江太后嘴角抽了抽,抬手笑道:“免礼。”
三人相继落座。
没等穆九黎开口,傅安和就笑嘻嘻道:“太后娘娘,昨儿臣妾让人给您送来的燕京烤鸭您尝着可好?”
江太后哼笑道:“哀家可是听说了,你又是用麦芽糖水浇洗,又是用香料水灌肚的,捣鼓了两日才将鸭子送进烤炉,这样烤出来的鸭子能不好吃吗?”
这话说的,竟是毫不掩饰自己在景仁宫有耳报神的事实。
换作婉嫔这等聪明人,听了这样的话,只怕立时会怀疑自己宫里也有江太后的耳报神。
偏宁嫔毫无所觉,还得意洋洋地自夸道:“那也是我庄子里的鸭子养得好,吃的都是上等粗粮,个个养的膘肥体壮,做成烤鸭才够香。”
傅安和:“……”
江太后这话这不知道是在提点自己,还是警醒宁嫔,前者倒没必要,她能避人的都避着,不想避人的也不怕耳报神探听。
至于后者,听宁嫔的语气态度,显然警醒了个寂寞。
不过宁嫔这话倒没毛病。
她赞同地点了点头:“的确,得亏宁姐姐送的这好鸭子,否则我还没法烤出这样美味的烤鸭孝敬太后娘娘呢。”
这一口一个孝敬的,江太后这个被孝敬的人儿若是不夸赞她几句,只怕这家伙会背后骂自己。
她露出个笑模样来,夸赞道:“你有孝心了。”
又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斜了穆九黎一眼:“回头让皇帝替本宫奖赏你吧。”
傅安和:“……”
自己画大饼好歹还有个大饼模样,江太后画大饼,是直接拿透明颜料画啊。
她简直被气笑了,不情不愿道:“行叭,那回头臣妾自己向皇上讨要。”
穆九黎不乐意了:“母后要奖赏安嫔自己奖赏便是了,推到我身上做甚?搞得别个还以为母后您私库空虚,拿不出奖赏的物什来呢。”
江太后厚脸皮道:“母债子偿,天经地义。”
穆九黎:“……”
母后的心情颇好啊,竟然有闲心同自己玩笑。
看来宁嫔的到来,并未让她感到不悦。
但正是如此,宁嫔的处境才更堪忧。
若母后生气跟动怒,说明她还在意宁嫔,会被她搅动心绪。
但偏偏没有。
说明宁嫔在她心里的份量已经减少到没法影响她心绪的程度了。
母后只怕是彻底对宁嫔失望了。
也对,母后作为艰难从底层妃嫔爬上来的皇太后,她也有她的尊严跟骄傲。
宁嫔素日如何胡闹都没关系,但她不该试图用绝食这等伤害自己身体的方式逼母后向她低头认错。
这等于说是想将母后的脸面跟尊严放在地上踩踏,母后如何能接受?
加之宁嫔感染风寒后,母后亲去长春宫探望,但凡她有一星半点在意母后的身子,听到动静后,都会出言阻拦母后进入东暖阁。
结果她可倒好,竟然直接奔出来,一副感动至极的模样。
可她不想想,倘若母后没有傅安和给的口罩,母后可能当场被她传染!
母后可是有了春秋的人儿,身子骨不比年轻人强壮,万一就此一病不起呢?
也不知她是想不到,还是根本懒得想。
枉方家花代价将前坤宁宫掌事姑姑桑嬷嬷请回来,桑嬷嬷就算再精明,也抵不住宁嫔突然冲出来犯蠢。
宁嫔见自己插不进话,于是没话找话地给穆九黎出主意:“安妹妹好吃,表哥赏她些肉食就行,保管她喜笑颜开。”
傅安和点头,附和道:“宁姐姐说得太对了,臣妾好打发得很,随便赏赐臣妾点肉食就行。”
能捞一点是一点,不然就只有透明颜料画的大饼了。
宁嫔这家伙,倒也不是全然无用嘛,简直就是自己的神助攻。
穆九黎却不上这个当,哼道:“你又是大鹅又是鸭子又是鸡的,御膳房的牲口圈都快成你专用的了,你先将这些肉食吃完再惦记旁的吧。”
傅安和撇撇嘴,哼唧道:“行叭。”
那些鸡鸭鹅又没办法收到储物空间里,的确够自己吃上一阵子了。
再说,还有好几头猪的腊肠跟腊肉呢。
她暂时还真不缺肉食,不如以后再跟狗皇帝讨要。
宁嫔也撇了撇嘴,觉得安嫔耳根子也太软了,表哥随便忽悠几句,她竟然就乖乖认怂了。
白瞎了自己给她想的好主意。
不过傅安和却是突然眸中一亮。
哎呀,穆九黎要是不提,她差点忘了自己的大鹅了。
铁锅炖大鹅,简直就是人间极品美味呀!
呲溜,她真是该死,竟然将她的宝贝大鹅们给忘记了,简直是罪过罪过!
为了弥补她的罪过,她决定今儿中午就让御膳房宰杀一只,然后让季师傅给自己做铁锅炖大鹅。
可惜玉米不能拿出来,不然铁锅边上再呼点玉米饼子。
玉米饼子就着大鹅吃,那才是绝配。
如果再来瓶啤酒的话,那就更好了。
算了算了,饭得一口口吃,不能一下惦记这么多,能吃上铁锅炖大鹅就不错了。
她忍不住搓了搓手。
【嘿嘿嘿。】
穆九黎:“???”
脑子里突然出现傅安和的猥琐笑声,他简直一脸懵逼。
刚被自己拒绝了奖赏,她就算有心声出现,那也该是辱骂自己,怎地还笑出声来?
莫非,被自己给气笑了?
但听她笑声的语气也不像啊,分明挺欢快的。
难道,是被自己气傻了?
不至于吧?
自己不过是逗她玩罢了,她要真想吃甚肉食,同自己说一声,自己还能不让御膳房给她准备?
不给她准备,她不得同自己闹腾个没完?
没准还会将自己赶回乾清宫,让自己一个人睡冷被窝去。
好在没让他纠结太久,傅安和就又有心声冒出来。
【狗皇帝有啥话要说就赶紧说,别东拉西扯浪费时间,老娘还等着回去叫人做铁锅炖大鹅呢。】
穆九黎:“……”
原来在惦记她那些养在御膳房牲口圈的大鹅呢,难怪笑得如此欢快。
不过他只是来探望下母后,并无甚要紧话要说,加上宁嫔又在这里,未免她再闹幺蛾子,他的确得尽快/离开。
于是他张口,询问了一番江太后的身子状况,得知她身体康健,并无感染风寒的迹象后,心下不由松了一口气。
才要准备告退,那边江太后却抬眼看向傅安和,说道:“孟大太太让人传信进来,说她小儿子已然退烧,待他完全康复后,她会进宫来向你道谢。”
江太后撇撇嘴,若不告知安嫔,就安嫔那针尖大的心眼,还不知如何胡乱猜测呢。
她猜测孟家倒不打紧,只怕还会攀扯到自己身上,以为自己吞了她的谢礼呢。
自己可不背这个黑锅。
傅安和脸上一喜,嘴上谦让道:“甚谢礼不谢礼的,孟大太太孝敬给太后娘娘的谢礼,臣妾可不敢收。”
江太后哼笑一声:“虽说是哀家的命令,但退烧药是你的,人家要谢也是谢你,与哀家何干?哀家的私库就算再空虚,也不至于贪你这点子谢礼。”
“想要谢礼”四个字都明明白白写在脸上了,却还作出一副混不在意的模样。
哼,虚伪的家伙!
傅安和话锋一变,笑嘻嘻道:“哎呀,既然太后娘娘如此说,那臣妾就收着了,不然人家孟家还以为臣妾瞧不上人家的谢礼呢。”
推让一次就行了,万一推让多了,江太后一个不耐烦,直接应下了,那自己可要气哭了。
穆九黎见她们说完了,立时站起身来,说道:“儿臣还有奏折要批,就不打扰母后了,儿臣告退。”
宁嫔见状,立时站起来,殷勤道:“表哥,我给你磨墨,你知道的,我旁的兴许不行,但磨墨绝对在行。”
毕竟她可是大画师沈一闻的关门弟子。
而学画第一件事情,就是得先学会磨墨跟调墨。
第61章
穆九黎:“……”
这话槽点太多, 他简直不知该如何回应。
别说他并非真要回去批阅奏折,只是为了尽快闪人而寻的托词。
即便他当真要去批阅奏折,也不可能让宁嫔去给自己磨墨。
她兴许忘了自己现下正怀孕三月的事实, 但穆九黎可没忘。
他堂堂一个皇帝,又不是没有宫人可用, 怎可能干出让怀孕三月的妃嫔替自己磨墨这等苛待人的事情?
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多厌恶宁嫔, 故意如此惩罚她,好搞掉她腹中的孩子呢。
虽然自己的确不待见她,但她好歹也是自己嫡亲的表妹, 就冲着这个身份,他都不能这么干。
否则难免会让人觉得他冷情冷性。
毕竟宁嫔干的那些事情, 都被母后遮掩过去了,旁人对此可是一概不知。
没准还会攀扯到傅安和身上, 评论一句:“只闻新人笑, 不见旧人哭。”
他沉下脸色,才要张口拒绝, 那头江太后却是“啪”地一巴掌拍在案桌上。
傅安和正专注地盯着穆九黎, 打算看他如何处理这滑稽事儿呢,一个不防备,被江太后这番动静给吓得一哆嗦。
江太后先是白了她一眼, 在心里吐槽了句“真是个老鼠胆子!”,然后这才看向宁嫔。
她阴沉着脸色, 冷声道:“皇帝身边又不是没人伺候,你怀着身孕, 瞎折腾什么呢?
若是折腾出个好歹来,你就后悔莫及吧!”
若放在从前, 宁嫔就算将自己折腾小产也不算甚大事。
她有自己撑腰,皇帝顾及自己的脸面,一个月总会翻几回她的牌子。
她想再怀上身孕也不是难事。
但现在不同了。
安嫔现在椒房独宠两个月,皇帝不但没腻,还更迷恋她了,迷恋到连来给自己请安都不忘将她给捎上。
以前是宁嫔吃肉,其他妃嫔喝汤,往后只怕是安嫔一人吃独食,连汤都不给她们剩一口。
宁嫔再想怀上身孕,怕是难如登天。
真将自己腹中的龙种作掉了,她就算悔青了肠子,也晚矣。
江太后撇撇嘴,那个桑嬷嬷也真是的,竟然避自己的锋芒,不陪着宁嫔来慈宁宫。
倘若她跟过来,宁嫔兴许会看她的眼色,不会说出如此愚蠢的话语来。
宁嫔却不听劝,反而非常得意地说道:“姨母不必担忧,我身子骨原就康健,怀上身孕后连孕吐都没有,区区磨墨而已,根本不算事儿。”
江太后:“……”
这说的什么鬼话?
得亏她对这个外甥女已经彻底失望了,否则听到如此蠢话,她只怕会气个仰倒。
但这会子她不但没生气,甚至还有些想笑。
人可以蠢,毕竟这世上聪明人本就是少数,但人怎么可以蠢成这样?
但凡是个脑子正常的妃嫔,怀上龙种后都会小心小心再小心。
甚至于打个喷嚏都不敢用全力,生怕不小心将这事关自己后半辈子福运的宝贝疙瘩给弄掉了。
她可倒好,竟然挺着个大肚子三番两次地跑到皇帝跟前邀宠,甚至还想分安嫔的宠。
桑嬷嬷这样的人精,肯定不止一次劝过她,腹中龙种最重要,龙种若能被立为太子,她就能母凭子贵当皇后。
这个时候跟安嫔争宠才是愚蠢到家的行为。
她没怀上身孕,脸蛋光洁身段苗条的时候都争不过安嫔,更何况现在有孕后脸生雀斑、身材走形的模样?
但看她显然不听劝。
或许当时听劝了,但心有不甘,过不了多久又旧态复萌了。
穆九黎忍无可忍道:“朕还没有苛刻到要一个孕妇给自己磨墨的程度,除非你想故意抹黑朕,坏朕的名声!”
宁嫔自然不敢担这个罪名,立时叫屈道:“表哥我怎可能故意坏你的名声呢?我只是想替你磨墨而已,你怎能如此揣测我?”
“没有最好。”穆九黎轻哼一声,随即斩钉截铁道:“朕再说一次,朕不缺人使唤,不需要你替朕磨墨。”
说完后,侧头瞪了素锦一眼,冷冷道:“你们娘娘该回宫歇息了,还不赶紧服侍她回去?”
素锦立时上前搀扶住宁嫔,小声劝道:“娘娘,咱们先回宫吧,桑嬷嬷还在长春宫等着你回去说事儿呢。”
宁嫔还想闹腾,听到“桑嬷嬷”三个字,犹如疾驰的马车突然被拉紧缰绳般,突然就消停了。
甚至还有些心虚。
“臣妾告退。”她匆忙给江太后跟穆九黎行了个礼,然后在素锦的搀扶下,急匆匆地离开了慈宁宫。
江太后闭了闭眼,深深地长叹了一口气。
然后没好气地对穆九黎道:“你还待在这里做甚?还不赶紧回你的景仁宫批阅奏折去?”
这打趣的话,却正好戳中穆九黎的爽点,让他嘴角都忍不住扬了起来。
他又缓缓坐回了位子上,笑道:“倒也没那么急。”
他不急,傅安和急。
生怕中午吃不上铁锅炖大鹅,她也不避讳江太后了,直接朝丁福招了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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