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是扎武士头的时髦男,这是设计师群体钟爱的发型之一。
时髦男从头到脚被琳琅满目奢侈品武装着,包括但不限于西服,领带,领夹,袖钉、手表,尾戒,男士手镯,皮鞋。
与他相比,钟慈这套七百多从商场高价买回的正装,抵不住人一颗袖钉的价,略显寒酸。
“你也是来面试的?”傲慢的语气。
“是的,第五个进去面试的就是我。”
“我是第四个。小姐以前哪家公司高就?”
“呃……一家不知名小公司。”钟慈不想说出余香二字,刻意摆低姿态想含糊过去。
“噢,我之前一直在香港MNS搞动效设计。”
“我是第六个!”
突然,沙发另一头一个女士插话道:“显然,我提前得太早了,得耐心等一个半小时才能进入那间会客室。”
这是个看起来特意做了全身美黑的姑娘,涂着红唇,带钻的流苏耳环非常夺人眼球。
美黑小姐的气场开得很足,浑身的御姐范儿,但年龄应该只比钟慈略大一点。
她上身只穿了一件修身平纹白衬衣,搭配一条过膝质感极好的黑裙,脚踩一双十厘米的Dior蕾丝刺绣高跟鞋,烈焰红唇,太飒了,让钟慈没胆儿正眼瞧她。
“你好。”钟慈虚看过去,微笑打完招呼,迅速扭回脑袋。
“你好,我叫Cindy。请问你面的哪个岗位?”对方还挺有礼貌。
“角色技术艺术家。你呢?”
“吁——幸好我们不是竞争对手。我是今天Shading Designer(渲染设计师)的面试候选人。”
沙发区三人随便闲聊着,十分钟后,一个频频用手背擦着脸上虚汗的男子轻轻开门走出面试会客厅。
“嗨朋友,面试感受如何?”Cindy起身走上前,大方地询问。
“Not bad(还不算糟)。不过我运气太糟,面到一半Mr.Hugh竟然出现了,别看他顶着张俊脸,说话也温温柔柔的,但一字一句都跟刀子似的犀利。后半场我简直如履薄冰,瞧见没,这满头大汗就是他吓出来的。”
Cindy大杀四方的气场顿时也乱了,小声惊呼道:
“Mr.Hugh?Oh my god,他怎么来了,我朋友说Hugh在专业上特严厉特挑剔,每次他来过我朋友团队的项目,整个组的人都提心吊胆的。啊啊啊,为什么我不是前面两个候选人,要命。”
扎武士头的傲慢男子此刻也坐立不安起来,盯着擦汗男,沉痛说道:“从你开始面试难度系数呈指数级别增长,shit,前面那两个面试的候选人踩了什么狗屎运。”
钟慈在一旁安静坐着,显然无法轻松参与进他们三人的谈话。
老实讲,这几位要么曾经在国外留学,要么曾经在国外工作,要么为了看展出国比出省还多,与这种“洋派”先生小姐共处一室,钟慈这种从小连旅游都没出过海圳的“土鳖”,压根没法与他们同频。
Cindy和武士头男俩人,或自己或朋友引荐,都曾在某些公开场合接触过Bill,虽不至到深交的程度,但好歹做足了功课,知道接下来面试时要怎样“套近乎”,谁知,中途杀出个程咬金,来了个“魔头”,他俩顿时方寸大乱。
不过,从他们吐槽带担忧、零零碎碎的话语里,钟慈听出——这位Mr.Hugh才是决定本次面试结果的重要人物,因为他是Bill的顶头上司。
上周HR小姐电话里只说了Bill要来面试,并没有提及面试官还另外一人。等等,Hugh?
钟慈忽然记起二面沟通前,Julia小姐有向她提过Bill如果有空进行面试,很可能Hugh也会参与。
天呐,她竟然忘记这么关键的事情了!啊啊啊,亡羊补牢犹时未晚,钟慈立刻掏出手机进行网上搜索。
她只找到一条有用的信息。
Hugh Redmayne,目前TRC的实际执掌人,因为这是他的家族企业,此外他本人不仅是DP的大股东之一,还是DP的首席创意顾问。
十年前,他导演过一部动画长片电影《灵界寻梦》,这也是他唯一一部面世作品,却一口气斩获六座奥斯卡大奖,票房也成功跻身当年全球最卖座的商业电影前三,是个传奇人物。
不过他很低调,在网上找不到一张他的照片,连那次颁奖典礼他也选择缺席,看来他很注重隐私保护。
此时,扎武士头男已经进入会客厅接受面试,Cindy拉着这个刚一头虚汗面试结束的小哥积极交流着经验——要如何对两位boss投其所好,争取留下好印象。
钟慈只能在一旁干坐着,苦涩微笑。
终于轮到钟慈进房间面试了,她拘束地垂眸完成一系列的敲门、开门、关门动作。
暗暗给自己打完气,她抬起头,忽然愣了。
那个曾经递给她擦泪纸巾,最后又在公园突然发病栽在自己怀里的先生,他此时正优雅地坐在一个独立白沙发上。
一身奢靡的复古黑西装,领口别着一只绿宝石胸针,夺目吸睛,配上那张英俊的冷脸,钟慈恍惚觉得自己走进的是摄影棚,一个正在给男模拍杂志照片的摄影棚。
“是你!”钟慈惊讶地看向他。
可是,对方面无表情,随意睨了眼她就淡淡收回目光,一副素不相识的上位者姿态。
场面顿时尴尬到令钟慈脚趾扣地。
“钟小姐,你认识Mr.Hugh?”屋里另一个人开口询问。
“不……不认识。”钟慈挤出一丝笑容,“我刚才认错人了,对不起。”
“请坐。”这人说话面带微笑,“我先自我介绍,我叫Bill,是DP总部公司的董事总经理,这次被老板从美国派到海圳,担任分公司总裁。”
Bill是个亚裔长相、面容和蔼的光头胖子。
随即,他很恭敬地看向那个坐在独立白沙发上的男人:“这位是Mr.Hugh。”点到为止,并不过多解释。
钟慈嘴角忍不住小幅度地抽搐,镇定好几秒后,她主动向这两位问起好:“上午好,Mr.Hugh,Mr.Bill。我叫钟慈,面试角色技术艺术家这个岗位。”
“钟小姐如果你准备好了,面试可以正式开始。”Bill微笑着说。
两分钟后钟慈简单自我介绍完毕,恭敬并紧张地等待两位老板的提问。
这种层次的老板亲面,他们不会还停留在专业技能的考察,更多是专业以外的压力面。
“钟小姐,你是对色彩更敏感,还是对感受?”Bill先做一点寒暄,轻松下气氛。
“色彩。”
“可是对感觉拥有较高的敏感度,更容易获得创作灵感。”果然上句话是设了陷阱的。
“您也说了是‘更容易’,而不是‘只能’,所以短板可以通过其他途径来弥补。”钟慈游刃有余回答,不知不觉两人进入正式交流。
“如果片子的娱乐性不足,应该立刻从哪个角度寻找原因?”
“角色特征。因为笑话里受害者的个性决定了整件事的好笑程度。”
“认同。”
“……”
十分钟的高强度对答结束后,钟慈心脏比平时跳动得更快。
这时,Bill像朋友闲聊似的口吻,问道:
“一个池塘里的荷花,第一天开一朵,第二天开两朵,第三天开四朵……到第30天正好开满整个池塘,那么开满半个池塘是第几天呢?”
钟慈表情一滞,脑子卡机半秒,旋即讷讷地坦白:“Bill先生,您说的这个是心理学上的‘荷花效应’。我曾经看过这个知识,所以它的正确答案是——‘一天’。”
“很好。轻松一笑后我们回归正题。”Bill笑了笑,身子往后靠在椅背,“说说你离开上家公司的真正原因。”
他的重音放在“真正”这个词上。
“我……我……”钟慈沉声如实交代事情的前因后果,忐忑无措地等待对方反应。
这不是因为她觉得自己做错事了,心虚,而是她不清楚余香背地里是如何造谣抹黑她的。
此前几轮面试,面试官们都是一群外国人,他们在听了钟慈的解释后,或许是西方思维,公事与私事分得很开,又或许是他们并不知道诚信联盟上的“黑料”,他们对钟慈的遭遇都表达了同情与安慰,并未在这件事上故意刁难她。
可是,现在不同了,这在海圳,是诚信联盟只手遮天的海圳。
有些事只要被有心人故意带了节奏,真相被掩盖被扭曲,不久白的就能变成黑的,钟慈处于劣势地位,百口莫辩。
Bill抬起眼直视着钟慈,继续向她施压:
“这样,我换个方式提问——在我们对外公布招聘需求后,陆续收到很多海圳同行的‘善意提醒’,甚至我被邀请担任‘阳光联盟’荣誉协会主席,在这里我们看见了余香对你的一些评价,请问你有要向我们解释的吗?”
沉默片刻,钟慈抬起眼,眉宇间的光明磊落显出来,郑重地说道:
“我没有解释的话语,因为事实本身就很简单,我救了一条冻僵的蛇,可它苏醒后反过来咬我一口,对于整件事我问心无愧,虽然我不清楚余香在‘阳光联盟’如何形容我,但我可以庄严发誓——工作我兢兢业业,对得起拿的每一分工资。”
Bill仍然面带微笑,说的话却像一把剔骨刀:
“那么,为何事后没有哪位同事,或公开或者匿名地替你澄清。如果一个人这么形容别人,可能事实有待考证,但一百个人都这么说,是不是……”
“不是!”钟慈打断他的话,鼓着一肚子气,似乎又回到百口莫辩的那天,“那也不能都证明这一百人说的全是真话。”
“Bill先生,中国西汉时期,有本国别体的史书叫《战国策》,里面讲述了一个‘三人成虎’的故事。即便我们接受的教育、历史熏陶存在差异,但东西方的圣人们对善恶、对智慧都有大同小异总结了一个同样的真谛,这个词就叫——问心无愧。”
最后,钟慈涨红着脸,掷地有声说了这么一句:
“Bill先生您可以因为余香的评价不录用我,但我还是想告诉您一句真话:从余香离开及到昨夜,我没有做过一场噩梦,经得起神灵的任何拷问。”
Bill认真打量了她一眼,转头问道:“Hugh你有想问的吗?”
“没有。”多么简单、冷漠却极其打击人的回答。
他全程静静地坐在沙发上,气质优雅,却浑身散发着一股威严的压迫感。
这时Bill噙着礼貌的微笑,说道:“那么,钟小姐今天的面试就到这里结束。”
前面的候选人面试时间最短的二十五分钟,最长的四十分钟,只有她钟慈十九分钟就结束了,连反向提问环节都没有。
轻轻带上门出来,Cindy已经热情凑上来打听:“嗨朋友,感觉如何?”
“没戏。”钟慈挤出一丝笑,“我先走了,祝你面试成功。”
“借你吉言,拜拜。”
出了寰宇大厦,钟慈垂头丧气又去了附近那个公园,就像两个月前那样躲在一个角落啜泣。
“小姐,我有纸巾,借你擦眼泪。”
一模一样的开场白,可惜现在钟慈心里恨死这个刚刚故意装不认识自己的家伙了。
双手捂在眼眶上,继续垂着脑袋,钟慈根本不想搭理他。
“生气啦?”
“好吧,我就知道你肯定生气了。”
“所以你前脚离开,我后脚立刻追了出来。可你怎么跑的比兔子还快。”
“喏,一包还没打开包装袋的纸巾,我的赔礼。”Hugh挨着钟慈坐下,弯腰低头去瞅她,讨好地向她递去纸巾。
他喋喋不休,自言自语说个没完。
“走开,我不认识你。”钟慈恶狠狠地说。
“说谎!刚才你认出我了,还对着我说了句‘是你’。”
“呵呵,我不认识‘不认识我’的人。”她这话说得挺绕口。
“Bill可以作证,我当时可没说‘我不认识你’。”
“呵呵——”
钟慈又闻到那股鸢尾雪松的香味,苦闷的情绪霎时得到安抚。
她克制住自己想沉溺其中渴望被它救赎的冲动,腾地从长椅上弹起,甩开身边人,头也不回径直朝前小跑,躲瘟神般躲着某人。
Hugh追上来,与她并肩,黏着人:“别走这么快嘛,我正式跟你道歉——钟慈小姐,对不起。”
钟慈脚一跺,停下来侧着身,眼眶红红的,像是把腮红涂错了地方。
她恶狠狠地问:“那你说,究竟错在何处?”
第11章 跟他回家
◎我们上楼做点事◎
闻言,羿修嘴角噙起一抹温柔的笑容,拉起她的手,把一包纸巾放上去,老实交代道:
“有很多处。比如在会客室那会儿,我作为一名绅士,应该先给你打招呼;又比如当Bill对你太咄咄逼人时,鉴于上次你帮过我,这次我也应该替你出头。”
听到这里,钟慈的嘴角噙起一丝轻蔑的笑容,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呵呵。”旋即把纸巾丢给他。
“钟慈小姐这句是你口头禅么?”
“走开,你离我远点。”
他紧跟在后:“小姐你走慢点。”旋即他摇了摇手里的纸巾,“不喜欢纸巾,那我换个其他赔礼——我把我的中文名字告诉你,怎样?”
“不怎样。我不想知道。”
“小姐你就这样冷冰冰拒绝我,不好吧。我中文名字可好听了,”某人大言不惭,自顾说道,“你听了肯定喜欢——羿修,这就是我的中文名,如何?”
钟慈伸出手指堵住两边耳洞,用实际行动抗拒他。
“喂小姐,你就不好奇面试结果吗?”无奈,羿修只好抛出杀手锏。
果然听到这句话,钟慈把堵耳洞的手放下来,冷冰冰扭头问他:“你说。”
“一半一半。”羿修故弄玄虚。
“你把话说清楚。”
“一半成功一半失败。你的确顺利通过DP的面试,但,不是角色技术艺术家这个岗位。”
“什么意思?”钟慈眼睛仍红红的。
“意思就是你没有入Bill的法眼,却入了我的眼。”
“不明白。”她茫然。
“我想让你做我助理。怎么样,小姐你这样也算曲线救国,去了DP。”
“闭嘴,我不想再继续听你讲话了!”钟慈的小宇宙终于爆发了。
“Okay,Keep quiet one minute。”(我缄默一分钟)
羿修比划了一个给嘴贴绷带的动作,如果不是这个坏消息令钟慈难受,一个绅士做出这样一个可爱的动作,她肯定会笑一笑。
眼泪又不争气地断线似地往下掉,钟慈手忙脚乱拿着手背去擦。
“唉,小姐你为什么要哭。对了,我没犯规,缄默的一分钟到点了。”
“小姐你愿意坐在那条长凳上,容我认真地向你介绍做我助理的十大好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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