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大人做这些事,都是有自己准则的,你是鬼境之主,你在守护鬼境。”赵止的眼神里有石榴般璀璨的光泽,“你做什么事情,都有自己的原因,我怎么会害怕你,我只会敬爱你,信仰你,热爱你。”
漆白色面具下的眼睛一直盯着赵止,像是在审视她是否说的是真话,这种视线透露出一种有如实感的恶意,让赵止感觉自己的脖子上好像被套上绳索,且越来越紧,仿若她只要露出任何一点破绽,这绳索便会彻底收紧。
但最后落下的,是赵止脑海中响起的‘好感值+2’的提示音。
“宿主,”因果欣喜道,“殷至越来越相信你了。”
“他喜欢坚定地被选择。”赵止脑海中的思绪清醒而冷静,“喜欢信徒不断重复的敬意,或者说是,爱意。”
虽然他总说自己没有心。
今日鬼境内没有下血雨,鬼殿内处处燃起鬼火,白灯笼中的烛火暖黄,鬼眼睛珠惬意地眯起眼睛,整个殿中有种诡异的温暖。
入夜后,殿内燃起熏香,赵止踏入殿内,她挽起自己因沐浴而淋湿的乌发,用石榴坠打了一个结,乌发蓬松地束起而垂落,像是三四句不整齐的诗,石榴流苏是诗句的韵脚。
赵止的脚步声很轻,生怕惊扰到殿内尊贵的存在,她的手上拿着新的布帛,殷至见她来,视线从古玩上抬起,直直地看向她。
“世子大人,”赵止的脸上泛起羞涩的石榴红,“我觉得就算您的伤处再怎么不疼,伤口还是要处理。我带来了新的干净的布帛,也用药熏过了,直接裹在您受伤的地方就好。”
片刻的沉默后,殷至慵懒而冷漠的声音响起,“你来。”
赵止闻言挑起嘴唇,乖巧而欢欣地坐到殷至旁,她抬起手,动作轻微地想要触碰玄袍,但手指很快又迟疑地停下,稍许不好意思地蜷缩手指,“世子大人,您把衣袍褪下些。”
殷至随意地敞开衣裳,没有任何犹豫,赵止强迫自己不要避开视线,但还是不自然地低下头。
殷至的身材如同一把出鞘的剑,线条有力而收敛,隐忍又砰张,玄色的纹路爬上殷至的左肩,在胸膛处戛然而止,纹路诡异而神圣,像是某种以图形为寄托的古语。
伤口在胸口处,血色如同挖心之色,让赵止的睫毛因为心疼而颤抖,她加快手上的动作,力度却用得极轻,一层一层地给殷至裹上布锦。
殷至不觉得疼,只觉得少女摁在他胸膛的手有些小,又有些温热,像羊脂暖玉。
殷至重新披上玄袍,殿内的烛火灭了好几个,他行至内室,绣有神鬼图的屏风被展开,厚重的帘子垂下,赵止跟着踏入内室,隔着帘子坐到屏风下的软毯上。
自从赵止回到鬼境后,鬼殿内又重新烧上石榴香,且加了三两沉香和二两鬼明子的调香,让整个味道变得稍显冷郁,更契合殿内的阴影憧憧。
但赵止身上的甜让整个殿内的熏香再也没办法冷郁,连窗户投下的剪影都变得圆润而不尖利,鬼火从屋檐上喷下来,烧得殿内更火热。
赵止从榻上拿起《祈神经》,翻开之前虔诚地静默了片刻,而后轻缓地翻开书卷,厚重的帘子之内,殷至听着少女细缓的声音,神色逐渐放松。
这石榴小妖果真助眠,殷至如是想。
书卷读到最后,内室一片寂静,唯有火光“劈里啪啦”的声响,赵止放下书卷,这才发现自己的腿已经坐麻了,而青铜杯则是往窗外飘去,直到看到今夜天空上没有月亮后才飘回来,反正这石榴小妖今夜是没有机会把月亮当成他们主上大人的脸,一看就是一整夜了。
青铜杯觉得赵止就不是一个正常小妖。
赵止不想吵醒殷至,她蹑手蹑脚地站起来,想保持安静地走出去,她先站直身,而后踏出软毯,青铜杯也胆战心惊的看着赵止,生怕这不太正常的小妖碰到什么或者撞到什么,扰了他们主上大人难得的睡梦。
赵止把《祈神经》放到榻旁的沉焦黑木桌上,踏出脚步便要往外走,身后的帘子却突然伸出一只手,一作力,直接揽住赵止的腰肢把她卷入帘中。
赵止差点发出惊呼声,而半空中青铜杯上的鬼眼珠子则是目瞪口呆,今日石榴小妖倒是正常,怎么不正常的成了他们的主上大人?
赵止陷入榻上,被揽入一个有劲而宽敞的怀抱,殷至的胳膊堵住她的出路,紧紧地把她禁锢在怀中,且越抱越紧。
紧到赵止的呼吸有些困难,她把殷至身上的冷郁熏香味给闻了个足,骨头甚至被钳制得作疼,赵止想要挣扎,换来的却是越来越紧的禁锢。
她抬起头,发现世子大人依旧是闭着眼睛的,似乎在梦魇。
赵止还想挣脱,却听闻殷至呓语一声,“冷。”
闻言赵止没有再动作,她安静下来,看向殷至因睡梦而微皱的眉眼,有些怔,又有些愣,她抬起胳膊,费力地去够远处的被褥,往殷至的身上盖住。
她伸出手,试探性地悬在殷至的背后,而后轻轻地落下,“不冷了。”
赵止想起昨日世子大人对她说的话,轻声开口如同自言自语道,“世子大人,白日时你跟我说起你曾经的家人们,此去经年...他们的逝去并不是你的错,你并没有失去家人,而是在不断遇到新的宿命,而你曾经的家人也会去相逢他们新的命途,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成为世子大人你的家人。”
赵止的声音很温柔,轻声细语全被闷入殷至的胸膛中。
赵止又尝试了一番挣扎,想要从殷至的怀抱中绕出去,依旧无功而返,她索性放弃,任由自己的身子攀在殷至的怀中,膝盖抵住被褥,脸挨着脖颈。
疲倦感也包裹住赵止,她逐渐闭上眼睛,与此同时,殷至又把怀中的柔软抱得更紧,他像是因为一个新获得的收藏品而爱不释手。
殷至埋下头,将鼻子凑近少女纤细的后脖颈,深深地闻了闻那股带有甜的石榴香,他睁开并未入眠的眼睛,眼神因为赵止刚才安慰他的话而晦暗不明,“都说了,我已经并不记得那些家人的脸了。”他漆黑的瞳仁中闪过冷淡的红。
而此时,被殷至困在怀中的赵止也睁开眼睛。因果在赵止的脑海里小声地提醒,“宿主,殷至并没有入睡。”
“我知道。”少女的神色掩于殷至的怀中,像是开在夜色里的一朵石榴花。
第十八章
◎藏品◎
因果:......
因果看了看未复苏的神祇,又看了看自家宿主,由衷地发出感慨:同床异梦,世间奇景。
夜色深沉,万物的呼吸放慢,赵止因倦意松懈,逐渐沉睡过去,半梦半醒间,有几声‘好感值+1’重叠响起。
隔天起来的时候,因果兴奋地统计道,“昨天晚上断断续续一共加了五分,宿主你果然厉害。”
赵止起身,发现大殿空空如也,只有她一人。
不断有风声吹起殿中的帘帐,窗外扑来迷离雾气,赵止走出殿外,一下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雾中。
每当有浑浊的雾气靠近赵止,赵止的周身便会亮起一阵“兹拉”的响动,攒动的微弱电光将雾气隔绝在赵止身外。
“殷至呢?”赵止问因果。
因果挖掘数据库里的资料,“今天是鬼境一年一度的鬼神节,万鬼来朝,但我探测到殷至还在鬼殿中,他从不亲自去观摩祭拜礼。”
毕竟除了赵止,并无活物看见过殷至的真容。
万鬼来朝,鬼境内外所有的阴鬼、怨灵和精怪都涌上鬼林内外,行叩拜礼,从鬼林最南之端行走整整一日,一直叩拜到鬼境外北方的深山,向鬼境之主祈愿。
每到这个日子,修仙者们会不约而同地避开鬼境的方圆十里,生怕被遮天蔽日的阴气给卷入飓风中。
赵止在鬼殿正中央的一处亭子下找到了殷至,殷至正散漫地坐在屏风前,看着手中有关古玩的图鉴,任由四周雾气和风大起,并不为所动。
“世子大人日安。”赵止拨开雾气,走到殷至身旁,她的眼睫毛被雾气打湿,像是坠着细碎的光。
雕有旋龙纹的青石桌上摆着赵止酿的石榴酒,在琉璃杯中静静地散发酒气。
殷至抬眼看向赵止,赵止坐到殷至身旁,轻车熟路地给自己倒了一杯石榴酒,喝完后惬意地眯了眯眼睛,“今日万鬼来朝,世子大人您不去看看吗?”
“你想看?”殷至问。
“当然,”赵止笑着说,“毕竟都是为了世子你而来的,场面肯定壮观极了。”
“倒也算不上是壮观。”殷至的指骨在书上敲动了三下,雾气旋转,鬼境朝拜的场面像海市蜃楼一样被映射在亭外的雾气中。
万鬼齐鸣,如在招魂,每个朝拜者都手拿一个黑布幡,行于山林之间,于是耸立的松树之间,不断有黑布幡在飘动。
从鬼林最南端到最北端,绵延的队伍像蛇行一样缓慢地往上爬,一步三扣,一扣三拜,嘴中默念“鬼世子神与天地同寿”。
半空中不断飘起烧焦的香灰,鬼气吐雾,山林内外挂起飓风,让山林间的黑布幡不断发出狂响的鼓动声。
雾气中的场景太真,赵止仿若身临其境,她不由地伸出手,想要接住从天上洒落的香灰。
殷至看向赵止,“你喜欢这样的场景吗?”
“谈不上喜欢还是不喜欢,”赵止认真地回答,“但一想到这些人都是为了世子大人您来的,我便觉得壮观,只不过来的人太多了,看起来有些...悚然。”
万鬼来朝,鬼境上方笼罩起黑色的沉郁雾气,洒落的香灰像一场把天地烧焦的雨,不断前移的队伍让整个山林笼罩起肃静的疯狂。
“可能这是他们对你的信仰吧。”赵止试图理解这幅场面。
殷至的手再次抬起,雾气带着呜咽的万鬼朝拜图退潮,他的神情冷漠而阴郁,“鬼是没有信仰的,一朝起,一朝兴,一朝若是败,他们退得比谁都快。”
闻言少女并没有出声,她用双手捧住自己的脸,像是在认真地在咀嚼鬼世子的言语。
殷至垂眼看向赵止,“你觉得我说错了?”
赵止立马摇头,“不是,世子大人说的都是对的,我只是在想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赵止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想什么?”
赵止看向殷至,脸上有捧脸而留下的红印子,眼神纯澈而真诚,“我在想,幸好我不是鬼,而是只小妖,鬼没有信仰,但我有。”
殷至闻言略微抬起唇角,而后他用手用力地掐了一下赵止印着红印子的脸颊。
赵止捂住自己的脸,“嘶嘶”地叫着疼,脑海中响起‘好感值+1’的提示音。
在鬼林的深处,柏树掩映中,有一个位嘴涂得极淡的女子正在虔诚地洗手,她是鬼境中远近闻名的巫医陈拂温,她虽然不善鬼术,但四周的百姓都非常尊敬她,且经常会自发地保护她,以防止她夜晚被林中的野兽给叼走。
之所以这么被人们尊重,一是因为她精通医术和占卜,二是因为她是鬼世子最虔诚的信徒之一。
曾经有鬼境的百姓看到有鬼殿中来的鬼侍卫大人前往陈拂温的住处,这可是天大的荣幸,虽然他们并不知道那些鬼侍卫们对陈拂温说了什么,但他们知道陈拂温是唯一一个和殿内侍卫接触过的寻常人,毕竟殿内侍卫都是侍奉在鬼世子周身的近侍,踪迹难寻。
一传十,十传百,鬼境人们都觉得鬼世子是对陈巫医青睐有加。
其实他们并不知道,鬼侍卫来找巫医的命令其实是青铜杯下的,它见主上大人夜夜不眠,难免担心,便让侍卫们出殿找个有名的医师问问。
陈拂温也并不解释,她认为自己是整片鬼林,不,是整个鬼境中最信奉鬼世子的人,今日是万鬼来朝之日,同往年一样,她布下占卜坛,为鬼世子祈福。
坛中不断有沸水蒸腾,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陈拂温向坛中洒下雷公藤,砒石和番木鳖,佐上乌头,夹竹桃和碳灰,最后再用鸩酒搅拌,坛中冒起黑色的雾气,召出怨鬼的呜咽声。
陈拂温和往年一样,问下同样的问题,“我想请教鬼世子的命途。”
陈拂温之所以如此信奉鬼世子,正是因为每次她为鬼世子占卜时,坛中都会出现异象,坛中的浆汁会不断变化图形,最后形成一个‘神’形的字。
在第一次占卜时,她便知道鬼世子不仅仅是鬼境之主,更是天地之神祇,令人仰望不得的伟大存在。
鬼世子是伟大的,且命途无量的,将会成为以灾祸为命运的神。
陈拂温看向眼前的法坛,她耐心而笃信地等待‘神’字的汇聚,正如同她这些年所占卜的一样。
坛中沸腾的浆汁飘散又收缩,气泡膨胀又破开,如同鬼脸一样不断变化神色,最终坛水变红,浆汁汇聚,变成了——
陈拂温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差点把法坛给推倒到地上。
汇聚的图画,竟然是一张少女的笑颜!
鬼殿中,因果似有所感,检查自己的数据库,赵止的脑海里响起“叮”的一声,【女配陈拂温上线了】。
“竟然是她。”因果感慨道,“陈拂温是《修仙途》中的重要配角,她是鬼世子最忠诚也是最疯狂的信徒,她觉得鬼世子的命途就是回归神位,她厌恶一切的修仙者,也厌恶一切靠近鬼世子的生灵。她十分擅长占卜,巫医术。”
“宿主,我怎么感觉你和她撞人设了,都是‘忠实’的信徒,只不过她可比你疯狂多了,你要小心提防她。”因果说。
“根据你的描述,除了都是信徒之外,她和我并没有任何相似之处。”赵止冷静地说,“殷至能容忍我并不是我是他的信徒。”
“那是因为什么?”因果好奇地问。
“因为我有着不属于鬼境的一些特质,让他觉得新奇。”赵止说,“他喜欢收藏古玩,也会对新奇的事物感到好奇,他把我身上的新奇当成了一种尚且值得考量的藏品。”
少女坐在鬼殿内室中,捧着《祈神经》轻缓地为鬼世子念诵,单看她平静而虔诚的外表,根本想不到她脑海中所说的这些话。
她和殷至之间依旧隔着厚重的帘子,赵止看不清殷至在做什么。
《祈神经》翻到下一页,赵止的手却突然被书卷的边檐割到,血从赵止的手指上往下淌,她赶忙让自己的手远离书卷,不让血渍沾染到书卷上。
“宿主!”因果担心地叫道,“这不是偶然,陈拂温在利用她的占卜术法探寻你的踪迹,并且给你下了一定程度的诅咒,幸好你的修为很高,才只是被割破了手指。”
“嘶”,少女皱起眉,努力压制自己的叫声。
还没等赵止那东西擦去手指上的血,风从身后吹来,一只指节分明的手抬起赵止的手腕,殷至弯下腰看她的手,“笨手笨脚的,连翻个经书都能被割到。”
“没事的。”赵止想要缩回自己的手,“就一点小伤。”
殷至握住赵止的手,不让她松开,他挑起檀木桌上的绸带,学着赵止之前给他包扎的模样,也给她包上伤口。
殷至显然是第一次给人包扎,小小的一个伤口,被殷至包得仿若一个粽子,乍一看,赵止还以为自己的手指不是被割了一道小口子,而是直接断了。
15/84 首页 上一页 13 14 15 16 17 1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