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一直默不作声的赵止抬起头,眼中难得流露出真实的震惊。
因果更是震惊不已,“他、他...竟然知道‘荼’的右眼在哪里...他是怎么知道‘荼’在寻找双眼的,不是...这位神祇为什么什么都知道,他是如何知晓的?”因果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到底还有什么他不知晓的?”
‘荼’看着业溟的视线却依旧淡漠无比,他略微皱起眉,屋檐上已然开始不断地结冰。
“若你不要,我回去便直接毁了,”业溟抬起手,直接捏碎刺向他眼睛的冰凌,“其实这东西我一直不想给你,但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业溟的眼中像是一盘伏脉千里的棋局,每一步棋全然都是顿挫的杀气,“我倒是好奇,等你拿回右眼后,还会不会像现在这般镇定。”
‘荼’神色冰冷,窗外的雪几乎要淹没天地。
窗户被风雪给顶开,风席卷起‘荼’的衣袍,他抬起眼,银色的眸子中是无声的深渊。
偌大的天空上,刺下了无声的冰柱,在窗外静默地蓄势待发,仿若只要业溟一出来,那些冰柱便会将来人万箭穿心。
但当业溟说出“右眼”二字后,那些看着让人起鸡皮疙瘩的冰柱们隐去棱角,开始不断地往下掉落冰水,虽是冰水,但每每砸到地上,都会烫伤一块地皮,看起来让人毛骨悚然。
业溟立于原处,对窗外的异变毫不在意,他看向‘荼’,“我回去给仙君拿右眼,仙君要是不随我去,我便当仙君不想要你的右眼了。”
他笑起来,笑意里却全然是阴沉,“正好止止缺一串手链,仙君若是不在乎你的右眼,拿来给止止戴着玩也是极好的。”
赵止站起身,“少君殿下...”
‘荼’的声音冰冷而低沉,“看来少君,最会借花献佛。”
赵止又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荼’。
对上赵止的视线后,‘荼’的视线温柔了不少,他看向赵止依旧泛红的脖子。
业溟立马站到赵止的身前,挡住‘荼’看向赵止的视线,“走了。”
说完,他指向殿外,他身后的神力指引向一个准确的方向。
‘荼’垂眸看向赵止,“我先出去一趟,止止你待在这里,我马上回来。”
赵止还没来得及答应,业溟带着嘲讽意味的声音便响起,“止止又不是什么三岁的孩童了,你离开便是,哪里值得她挂心。”
‘荼’和业溟再次阴沉地对上视线,整个殿内的压迫感又浓了一些,赵止几乎能听到房梁震晃的声音。
‘荼’和业溟走出去后,窗外又“砰”得响起来。
一声停落,而后是“砰”“砰”“砰”的接连响动,整个北境仿若都在震晃。
北境的百姓们个个躲在家中,不知道外面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就跟天地要毁灭一般,空旷的城墙不断地塌陷,碎石砖瓦如同流水一般倾泻。
而后,狂风暴雪又会在一瞬间淹没那些废墟。
天上炸起了带有雷鸣声的火,巨响之下,北境的百姓们纷纷捂住耳朵,没有一个人敢出去探看。
到底是何方的神仙在打架,这是什么仇什么怨,打得天地都快要覆灭了...
赵止等外面的动静逐渐远去后,她站起身,走到窗边。
“宿主,我好怕啊,”因果说,“我刚才盼着他们赶紧离开,现在又特别害怕他们离开后找到‘荼’的右眼,按道理说‘荼’的右眼只有他本人能感应并扣留住,业溟根本没有可能知道他眼睛的下落,但这位神祇总是不能用寻常的目光来度量...如若他真的将眼睛给‘荼’怎么办啊...”
第七十章
◎九天九夜才能消。◎
赵止推开门,因果立马问,“宿主,你去哪里?”
“蒸汽之地现在不安全,”赵止说,“去鬼境。”
不确定因素太多了,无论是业溟,还是‘荼’。
一推开门,刺骨的风雪立马席卷住赵止,像是要把她推回门内。
因果的传送阵亮起,严丝合缝地包裹住赵止的周身,赵止的衣袍飘动,她独自行于漫天的风雪中,直到消失在传送阵中。
鬼境中,血雨淅淅沥沥,虽然下得并不大,但连绵不止,鬼火在血雨中逐渐熄弱,看起来有些萧瑟。
青铜杯看着鬼殿外被血雨给灌浇得零零落落的藤蔓,便知道主上心情肯定不大好。
能牵动主上殿下心绪的,也就只有那石榴小妖一个。
殷至垂眸盯着手中的玄简,他的侧脸陷入阴影中,显得冷漠而拒人千里,但他手中的玄简,已然许久没有被翻面。
青铜杯转了转鬼眼睛珠子,福至心灵地想道,主上殿下估计是在想赵止姑娘。
尽管那石榴姑娘才离开了不到一天。
殷至确实是在想赵止。
他摘下腰间的青铜碎镜,静默地用手指抚摸着镜面的浮云纹。
他想起清晨赵止离开时的背影,又想起自己灾祸的命运。
如果能屠灭灾祸,那么自家的石榴是不是就不用离开他...
但屠灭灾祸,就等于屠灭自己。
殷至站起身,嘴角浮现出不明显的冷笑,不知道是在笑这茫茫天地,还是在笑自己,他站到窗边,看向窗外从亘古起便千篇一律的夜色。
殷至高大修长的身影隐于浓密的黑暗中,无数条影子匍匐在他身后,却又缠绕进他的身体中,让他的眸色幽黑而阴沉。
就在此时,窗外兀然响起轻快的脚步声。
静默的夜色被打破,原本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多了石榴红般的透亮,一把伞“啪”得展开,横在了殷至的眼前。
油纸伞上,一朵石榴花硕然地盛开。
那无数条黑影显然十分惧怕这透亮,立马如同潮水一般退去。
撑开的伞后,传来少女隐着笑意的声音,“世子殿下,猜猜我是谁?”
殷至的身影愣在窗边,他的视线一动不动地盯着伞面,声音不复往日的冷漠和阴沉,“止止...”
“答对了!”
随着话音落下,横亘着的伞被掀起,缓慢地、逐渐地露出赵止的笑颜。
她往前一步,让伞半倾入窗内,同时遮盖住殷至和她的身影。
雨珠沿着伞面掉落到地上,如同珍珠坠于玉盘。
赵止踮起脚,朝殷至笑道,“世子殿下真聪明。”
那一刻,半空的血雨都仿佛停滞了,殷至垂眸盯着赵止,目不转睛。
他的手攥起来,像是在努力抑制自己不断向赵止倾斜的心。
好感值增涨的声音不断在赵止的耳畔响起。
就算如此,殷至还是佯装平淡地开口,“怎么回来了?”
她不应该回来。
赵止的命数中的灾祸虽然已经被清除,但如果这么频繁地见他,随时都有再蔓延的可能。
就在殷至想找鬼侍卫把赵止送走的时候,他的视线瞥见赵止额角的汗。
殷至立马拽住赵止的手腕,“你是不是不舒服?哪里不舒服?”
意识到自己的语气过于不镇定,殷至放慢语气,手不自然地攥起。
赵止的手腕一吃痛,手上的伞掉落到地上,在地上转了几圈后,被风卷往深林处。
在血雨砸落在她身上之前,殷至弯下腰,高大修长的身影遮罩住赵止,有力的臂膀直接把赵止抱起来,从窗外抱到了内室。
赵止的身体悬空,她惊呼一声,却被稳稳得抱在了殷至的怀里。
赵止用手抹了抹自己额角的汗,“我做噩梦了,醒来后一直不舒服,便想着来找世子殿下...”她小心翼翼地看向殷至,“世子殿下...应该不会嫌我烦的吧?”
殷至闻言似乎松了一口气,但说出来的话却十分不体贴,“胆子怎么小成这样?”
赵止也不恼,把下巴搁在殷至的肩上,“比起世子殿下,我的胆子肯定是小的,估计没有石榴大呢。”
“什么噩梦把你吓成这样?”
赵止转了转眼睛珠,犹豫地开口,“说出来世子大人不要笑我...我梦见...有画皮鬼把我捆了起来,说要押送我去阎王府画私房画,我不知道私房画是什么,但却知道阎王府是什么地方,不想跟他们走...但他们人多势众,非得押送我去...”
赵止似乎还有些害怕,“他们真是不讲理...一醒来屋子里黑黝黝的,我看哪儿都像是通往阎王府的门,心中害怕,便来找世子殿下了。”
赵止说完后悄悄地拿眼观察殷至,生怕殷至笑她。
但殷至只是伸出手,轻轻地擦了擦赵止额头上的汗,“区区阎王罢了,有什么好害怕的,等过些时日,我把他的头摘下来给你玩儿。”
赵止:“......”
“我不要玩,”赵止说,“只要不让我去作画便是了...世子大人,你知道什么是私房画吗?”
殷至抬眼看向悬在半空中的青铜杯。
青铜杯立马理解主上殿下的意思,从半空坠落下来,附在殷至耳边说,“私房画便是人间作的密画,需得宽衣解带,画最私密的模样,通常被当作夫妻之间的乐趣。”
赵止听不到青铜杯的声音,她好奇地问,“什么?”
听完青铜杯的解释后,殷至放在案上的手略微挪动,他看向赵止,“私房画便是较为...私密的画,需褪尽衣衫,亲密至极。”
赵止听完解释后,依然懵懂,“原来是这种画啊。”
殷至见赵止的语气里并无太多在意,立马又说,“这种画,不要答应任何人给他们画。“
一直旁观着的因果开口,“这句话说得对,尤其是那第三位神祇,竟然想让宿主你被画这种画,简直不可理喻。”因果在数据库里翻找了半天,终于翻出一句狠话来,“不知羞耻!
因果说,“真应该让第三位神祇学一学这第二位神祇,关键时候还是非常沉稳的。”
“当然,”赵止看向殷至,“我肯定不让任何人给我画。”
殷至盯着赵止,略微沉默了一会儿,片刻后,他不自然地再次开口,“除了我。”
因果:.......
鬼殿内,仙人鬼火的簇拥下,树影下多了一个立起身的女子。
女子的身量和容貌与赵止一模一样,正是陈拂温。
仙人鬼火想要通过她来靠近主上,准备告知殷至神界的一切变动,劝谏主上早日回归神位,
陈拂温当然是愿意的,一想到等会儿就能见到并靠近主上,她的心便不断地怦怦跳。
她走得快而畅意,心中都是幸灾乐祸。
她知道赵止已然中了被注入仙力的搅池引,现在肯定在某一处与人颠鸾倒凤。
被注入仙力的搅池引可不好解,除非硬生生被压制下去,不然的话肯定要在床榻间交|媾至少九天,这九日里,甚至连饮食都来不及入口。
陈拂温知道赵止有三个命定之人。
最好同时与剩下来的那两个人往床榻厮混去吧!有你好受的!
因为她扮作赵止的模样,一路走来,并没有任何人拦下她,甚至还有鬼侍卫朝她行礼。
陈拂温挺直了腰板,一步一步地往主殿的方向走。
越是靠近,她便越是心潮澎湃,仿若已经看到了好光景的未来。
但当她正准备踏入殿槛时,守着主殿的侍卫拦下她,“赵姑娘?”
陈拂温应声。
守门的侍卫们默默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屋檐上的乌鸦乘着鬼火飞往殿内,不一会儿又飞了回来,停靠在鬼侍卫的肩上。
“今夜有雨,”鬼侍卫用手指撑开了剑鞘,“赵姑娘怎么没有打伞?”
陈拂温说,“这么小的雨,不打伞也罢。”
陈拂温想道一声多谢关心,但话音未启,侍卫的剑“噔”得被抽开,架在了陈拂温的脖子上,“何人!竟敢冒充赵姑娘!”
“我便是赵姑娘啊。”陈拂温有些惊慌,但还算能镇定。
她的伪饰是仙人鬼火们给她布下的,就算是世子殿下来了,也不一定能看破她的身份,更何况这些侍卫。
但侍卫们厉声开口道,“真正的赵姑娘正待在殿下身边,你又是哪里来的赵姑娘?”
闻言陈拂温的眼神一定,“这不可能!”
她腰间火印纹腰带上的仙人鬼火们也叫道,“这不可能!她明明中了搅池引,现在应该在蒸汽之地!”
鬼侍卫哪管什么狡辩,抽开剑便往陈拂温的头上砍去,“冒充赵姑娘者,杀无赦。”
刹那之间,陈拂温眼睛睁大着,只感觉自己脖子上一轻,脑袋便如此栽倒在地,在坡上滚了几圈后才堪堪停下。
四面八方的鬼火们立马循着尸首寻来,转瞬间将陈拂温的两块身体吃得一干二净,地面上干净地不留一寸痕迹。
鬼侍卫们提剑离开,关上殿门。
过了大概有一炷香的时间,仙人鬼火们从没有被烧干净的火印纹腰带中钻出来,急急忙忙地拉扯、收集陈拂温破碎的魂魄,简单地用仙力缝补完陈拂温的三魂六魄后,赶忙拉着她往鬼殿外跑。
魂魄状态的陈拂温却依旧依依不舍地看向主殿的方向,“世子殿下...”而后又狠狠地在嘴中研磨起心中的恨意,“赵止...”
鬼殿内,赵止在殷至的怀中睡了一晚上,殷至也不闭眼,像是在哄着小兔子一样轻轻地拍着赵止的后背,而后又捏了捏她的后脖子,或是揉一揉赵止的脸颊和耳朵。
青铜杯捧着《止止图鉴》,被迫一晚上也没闭眼,它观世子殿下虽说只是躺在赵姑娘身旁,一晚上似乎还挺忙,手上的动作几乎就没停下过。
赵姑娘若真是兔子,估计已经被它的主上殿下给薅秃了。
当然,这句话它没敢往《止止图鉴》上写,只是非常谨慎地落笔——
‘睡姿稳健,不易醒来。’
殷至晚上确实没有闲着,除了拨弄怀中的石榴外,他还替这石榴裁剪了一晚上的命盘。
从昨天深夜开始,灾祸的藤蔓再次出现在赵止的命盘边缘,殷至盯了一晚上,把那些枝蔓剪得干干净净。
天一亮,他叫醒闭着眼睛的赵止,轻声说,“止止...该起身回去了。”
赵止揉着惺忪的眼睛,翻了个身,把自己埋在殷至的怀中,“再睡一会儿。”
殷至抱着怀中的赵止,他的手揽着赵止的腰,紧了紧后还是松开,“不能再睡了...再不回去,你的身体会受到影响。”
赵止被殷至抱着洗漱,直到殷至第五次给她擦脸的时候,她才彻底清醒起来,打着哈欠跟着门口的侍卫们往外走。
赵止似乎有些不舍,踏出鬼殿的时候频频回头。
殷至差些便没忍住把人给抱回来,如此这般,这石榴倒不如像上次离开一样,没心没肺一点。
赵止当然不会去蒸汽之地,而是回了寻顷门。
成化阁中的随从们见少主回来,毕恭毕敬地传话,“无名仙君回来了,他昨夜来阁中寻您,等了有半个时辰,见少主您没有回来,让我们传话给您,说您什么时候回来了,便去见他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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