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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垂首往屋子里走，手心捏着一颗种子。
就在刚才明庭还没回来的时候有人敲响了她的窗户，把她约到院子的最角落。
他穿着夜行衣，用黑色三角巾遮住了口鼻，“叶姑娘，时间不多，我就不跟你兜圈子了，你可知你们所救的明公子是何人？”
叶晚警惕地摇头，“不知道。”
“他是当今陛下的第六子，乃是萧贵妃所出……”黑衣人快言快语，三两句便说清楚了明庭的身份。
第42章 芍药
◎她见不到那颗种子开的花了。◎
叶晚如同遭雷劈了一样愣在原地,她想过明庭是高贵的世家子，是王公贵族，独独没有想过他会是皇子。
好一会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喉咙有些干涩，“你——贵妃娘娘需要我做什么？”
“叶姑娘聪明，”黑衣人赞赏地看了他一眼，不紧不慢道：“殿下想把你带回京城,但是娘娘不希望殿下这么做。”
叶晚听懂了。
黑衣人继续说：“每位皇子自成年后陛下都会赏赐一座宅院，已经娶了正妻的皇子会搬离皇宫自居在赏赐的宅院里，六皇子想将你安置在梨园，那是六皇子的宅院，我想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他说完，叶晚感觉自己像是被人端着一盆冰水从头淋到脚,浑身僵硬,手指在袖中握成了拳，指甲恨不得掐进肉里，风从两人之间吹过。
叶晚心里酸意上涨,眨了眨眼,用尽量平静地声音说：“我知道了,还请贵妃娘娘放心，民女绝无攀附皇室之意。”
十七看着她泛红的眼眶竟心生不忍,蹲守的这些天他看见殿下跟她在一起明显开心多了,以前在宫里一天说不了几句话，在这里却总是他在找叶姑娘讲话，若非两人身份相隔,叶姑娘做殿下的妻子肯定是极好的。
十七朝她拱手道谢：“这两个月多谢叶姑娘和叶大夫照顾殿下,娘娘说了,若是有其他需要可尽管开口。”
“不用谢，医者本分而已。”叶晚扯出一抹笑。
十七转身攀上院墙准备往下跳突然又转身问道：“叶姑娘，可否将附近当铺的位置告知于我？”
叶晚给他指明了各大当铺的位置，顺嘴问了句去当铺做什么，对方说：“叶姑娘可曾见过殿下佩戴的一块玉？那玉可保殿下妖邪不侵，极为重要，必须赎回来。”
“保命？”叶晚皱眉。
“殿下小时候身边总是能看见一些妖魔鬼怪，有一次高烧不退，娘娘便为他求来了这玉，”十七挠挠头：“不过我也是听说，谁知道是真是假，鬼怪什么的都是无稽之谈。”
叶晚一怔，原来那不是什么传家玉，是他保命用的，富贵人家最忌讳的就是鬼神之说，一旦跟鬼神沾染上就是不详，明庭出生在皇宫，那种地方更是将这些视为禁忌，她不知道那段时间他过得好不好，但她想，应该是不好的。
叶晚说了声“稍等”就进屋了，那块玉佩还在她枕下，差点忘了原本就是赎回来还给明庭的。
她拿着玉佩出门，那个坐在墙头的黑衣人已经没了影，反而看见立在门口的明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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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坐在窗前看雪，放眼望去一片清白，院子的角落里有一个小雪人，围着红色的丝巾，手是两根分叉的树枝，圆溜溜的脑袋上放着一个纸船，眉心一点红。
叶晚捏紧手中的杯子，垂下眼帘看着杯中水波荡漾，氤氲的水雾迷了她的眼睛。
“怎么了？”明庭察觉到她的异样，转头问到。
叶晚吸了吸鼻子，她感觉眼眶有点热，可能是热水熏的，“没事，听叶大夫说你过几天就要回去了？”
“嗯。”明庭低低应了一声，手中的玉佩已经被他捂热了。
明明回来的路上已经想好了说辞，已经找好了借口，明明以他的权力，他的身份，仅仅只是一句话的事，为什么在真正面对她的时候却说不出口了？
明庭抬手摸上手腕，血线只剩一掌宽，大概还能撑两个月。
两人相顾无言，冷风吹过，角落里那个雪人被吹倒了，发出“砰”地一声，摔得粉碎。
明庭的心跟着一抖，明明高墙可以挡风，为什么挡不住？
叶晚忽然转头看向他，“你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啊？”
明庭有些怔然地与她对视，过了好一会才开口问：“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回京城？”
话刚落，四周霎时静的不可思议，连落雪的声音都听不见了，仿佛时间停滞。
叶晚感觉自己的胸膛在怦怦跳，又热又快，叶大夫从来没有跟她讲过男女之情，可即便再不懂也知道，她喜欢明庭，想跟他走，无论去哪里。
但是身份有别，皇室规束太多，她不喜欢，如果可以的话，她只想跟明庭住在一方小院，养一只像张娘家那么胖的猫，可惜她没这个机会。
叶晚双手抱胸，看着他隐隐充满期待的脸满不在意说道：“不愿意，皇城规矩多，我还是喜欢在这里，不过我们可以做朋友，有机会记得回来看看你的救命恩人。”
果然如此，明庭垂下眼帘，不知道在想什么，许久没有出声。
眼里疯狂翻涌的爱意渐渐平复，他抬起眼看着她一言不发，叶晚被他这样看着心中更难受，为了不让他更难过，把自己捏了许久的种子递给他，“这是芍药花的种子，就像我家晒药的院子后面种的一样，你要是把它种出来了我就去京城找你，怎么样？”
明庭看着手心那一粒小小的种子，心知这是她为了不让自己太难过，于是点头：“好啊。”
叶晚哼笑一声，转头去看窗外的雪景，
雪渐渐停了，被乌云遮住的月亮才缓缓冒出头，两人又喝了一盏茶才各自回房睡觉。
次日。
叶晚起床的时候叶大夫在院子里扫雪，没有看见明庭的身影，她从桌上拿了两个馍馍吃，“明庭呢？还没起来么？”
叶大夫看她一眼，“明公子起得早，天没亮就走了，我还准备叫你起来送送，他说你昨晚睡得晚，让你多睡会，昨晚你干什么去了？不用采药也不能熬夜啊。”
叶晚愣住，手上的馍馍也顾不得吃，问道：“怎么这么着急？你昨天不是跟我说他过几天走吗？”
叶大夫说：“有什么急事吧，看着是挺急的。”
叶晚放下碗筷朝隔壁跑去，推开小药房的门，里面被收拾的干净整齐，原来放在这里的东西也都归还到了原位，像是从来都没有住过人一样。
她忽然感觉心里空了一块，像是少了什么东西。
叶大夫在院外叫她：“出太阳了，你把药草都搬出来晒晒，别闷霉了。”
“知道了！”叶晚应了一声，转身往外走去。
早上的阳光十分柔和，落在雪堆上折射出刺眼的银光。
……
两个月后。
一个月前叶晚收到明庭的来信，叶大夫正好回了老家，她收拾好屋子就出发了，从镇子到京城少说也要五六日的路程，她不会骑马，便租借了一辆马车，这样一来就更慢了，等到京城已经是十日后。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繁华热闹的街市，慌乱地躲过川流不息的马车和人潮，耳边尽是叫卖声，吵闹的孩童迎着阳光肆意奔跑。
那封信她没有回，来京城明庭也不知道，叶晚这些天住在客栈里，客栈小二都认识她了，每次她回来的时候都能跟她说上两句话。
今天叶晚收拾好药箱回客栈的时候小儿轻声叫她，往某个方向指了指，她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顿时身形一僵，提着药箱的手忍不住用力。
“来找你的吧？”店小二神秘兮兮地说：“前两天我就看见他了，总在对面茶楼窗户那坐着。”
这个客栈地理位置非常好，迎面就是茶楼，再两边就是风月场所和酒馆，那个茶楼叶晚一次都没有去，她在附近的医馆里做帮工，经常上门帮一些女子和妇人看病，一来二去也认识了不少人，每天都早出晚归，从来都没注意过对面茶楼，竟不知他知道自己在这里了。
“多谢。”叶晚朝小二点头，然后走向明庭的方向。
明庭不再穿一身简陋的衣裳，反而换成了华贵的月白长衫，披着斗篷，毛绒绒的领子裹着他的下巴，绑头发的绳子也换成了玉冠。
他的眼神在触及到叶晚的时候如春水掠开寒冰，唇角扬起一抹弧度，倒了杯茶递给她，“这么晚才回来？”
明明也只是两个月没见，叶晚却觉得两人已经两年没见了，明庭的模样比在镇子上的时候要清秀好看得多，说话也不像之前那般散漫。
叶晚忽然觉得自己有些不认识他了，抿了抿唇，“殿下怎么来了？”
明庭神色微顿，复而开口：“你我之间，不必见外。”
她这才坐下来捧着茶杯小口小口抿着，“临时有一个生产的夫人大出血，我过去帮帮忙。”
叶晚说完见明庭没搭话，抬头时发现袖口不知道什么时候沾染上了血迹，她一愣，平时回来第一时间都会先沐浴，今天倒是忘了。
她略微有些尴尬，“抱歉，我……”
“没事。”明庭笑着给她杯里添了一点茶水。
叶晚愕然：“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叶姑娘医者仁心，这点小事不用在意，”明庭说：“你上次给我的芍药我种出来了，过几日带给你看看。”
叶晚手一抖，滚烫的茶水飞溅出来落在手上，她还没来得及有反应明庭就拉过她的手，用指腹擦掉了上面水渍。
“红了一块，”明庭似是自言自语，而后看向叶晚，“很疼？”
叶晚抽回手，摇摇头，轻快道：“不疼，我以前上山采药被树枝划伤了腿，皮开肉绽，差一点就见到骨头了，我当时在床上躺了好几个月才好，现在腿上还有一块疤呢，这就是被点热茶星子溅了一下，能疼到哪去？”
她多说一句明庭的脸色就多难看一分，搁在膝盖上的手紧紧揪着衣裳。
叶晚说完见他好像有点不高兴，便问道：“你怎么了？”
明庭笑着摇头，“小心些，下次见面我把芍药带来给你看。”
“好……”
送走明庭，叶晚罕见的站在窗前望着天上发呆，她看不到那颗种子开出的芍药花了。
第43章 芍药（完）
◎“所以明庭，我可能回不去了，再也见不到我爹了。”◎
叶晚一连几天都能在医馆看到明庭,他换上了最普通的装束，整天跟在她身后，偶尔帮忙搭把手,她外出去看诊的时候他就坐在门口等她回来。
“你别老跟着我，”叶晚区分着竹篮里的草药，小声跟他耳语：“你堂堂大雍六皇子，整日跟在我身后当尾巴,这要是被人知道了你这个做皇子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明庭认真的给她打下手，听见她这样说先是笑了一声，才说：“你不说的话就没人知道了。”
刚说完忽然感觉到手腕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手一抽，草药掉在地上，他面色痛苦,眉目紧蹙,靠着旁边的桌案，呼出的气息有些不均匀，像是随时都会倒下的模样。
“你怎么了？”叶晚见他神情不对,又看他紧紧握着左手手腕,用力的那只手背突起几根青筋,可见力气不是一般的大。
她放下手里的草药，想要伸出手去扶他。
除了手腕传来的疼痛之外还有心脏,那里存放着他的些许魂魄,才得以让旁人眼中的大雍六皇子长大成人，如今他劫期将至，这具躯体他是用不了了。
他深深叹了口气,躲开叶晚伸过来的手,咬牙说道：“我没事,叶姑娘，明日我来给你……看花！”
叶晚看着自己悬空的手，张了张嘴话还没说出口他就身形踉跄地跑了。
他怎么还惦记着一颗死掉的种子开出的花？
她无声轻叹，没有多想，继续干着手头上的活。
第二天一早叶晚就被震天响的敲门声吵醒了，店小二一边喊她一边拍门，那架势就像是要把门生生拍碎。
叶晚顶着散乱的头发起床开门，在看到门外的景象时惊讶的嘴里都能塞下一个鸡蛋了，不少人背着包袱着急忙慌地从她门口跑过，店小二被撞到好几次，楼下更是一片狼藉，东倒西歪的桌子板凳，被打碎的花瓶碗碟，像是遭遇了劫匪一样。
“还发什么呆呐！赶紧收拾东西跑吧！”店小二见她还站着不动，着急的把她往屋里推，“周军都快要打到城下了，再不跑就要死这里啦！”
周军兵临城下？
叶晚被推搡着站在了屋子正中央，瞌睡虫瞬间飞走，翻找着需要的东西放在一起，忽然她拽住店小二的袖子问道：“前几天一直跟我在一起的那位公子你见过没？”
店小二或许是怕的厉害，短暂思索了一会，挣脱她的手，一边往楼下跑一边说：“没见到，都这个时候了，恐怕早就跑了吧！哎呀，你还是快走吧，还有空担心别人呢！”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渐渐淹没在慌乱的人潮中，叶晚拿着包袱站在门口，客栈里的人都跑得差不多了，零星几个都是老人牵着孙子。
叶晚越过她们跑到街上，远处白雪和初升朝阳相映，十分美丽，若是换做寻常她会推开窗好好观赏，只是眼下实在不是时候。
刚开始她还在想，他大概不会在医馆等她的，但是一转念又想到了烟火会的时候，一两个月的时间相处下来她发现明庭这个人性子倔，还很固执。
她站在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擦着她过去，摩肩接踵，有些跑得急避免不了撞到她，接二连三的道歉声灌入耳朵，她都如同没听见一般。
算了，去看看吧。
叶晚抬起步子往医馆的方向跑去，路上看见一个被撞倒的小孩正坐在血水里哭的可怜，她跑过去扶起他，孩子的母亲来把他从手上带走的时候她愣了一下，心里有种感觉一闪而过，等她再刻意去捕捉那种感觉的时候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了。
旁边有人从她身边路过，认出了她是给自家儿媳看诊过的大夫，忍不住提醒道：“叶大夫，敌军马上就要攻进来了，你快点跑吧。”
叶晚道了谢并告知她们路上小心一点。
躲过坍塌的房屋和着火的地方，她一路狂奔到医馆，医馆的门大大敞开，里面杂乱不堪，正巧有个人从里面出来，她急忙抓住那个人的袖子问道：“你好，请问你见过明庭吗？”
“明公子？”那人想了想，摇头：“没有，或许是已经跑了吧，姑娘，你也快跑吧，等城门被攻破那可就是死路一条，想跑都跑不了啦！”
叶晚喘着气，点头朝那人道谢，然后看着空旷的医馆，自言自语道：“难不成真的已经离开了？”
算了，先走吧。
她正转身，就听见医馆二楼传来一阵响声，像是被人碰倒了什么东西，没顾着多想，提着裙子就往楼上跑。
二楼原本堆放着杂物，是掌柜特意清扫出来给她用的，有时候太晚客栈关了门她就会睡在阁楼的小榻上。
短窄的楼道昏暗，木制的楼梯踏板踩上去会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她扶着墙小心往上走，刚走到楼梯拐角就看见明庭躺在地上，旁边有一滩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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