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墨尘捏了捏沈明酥的手腕,把她护在了身后,“牵着我,不用怕,我会护着你出去。”
刀剑涌上来的一瞬,屋内的封重彦也道:“乔阳,先送阿锦出去。”
凌墨尘松开沈明酥的手,掀开袍摆,从腿侧两边抽出一对双刀。
刀剑相碰,不知是谁的鲜血溅在了她身上,气味再也熟悉不过,她没去牵凌墨尘,也没等乔阳近身,而是转过头朝着门口冲去。
没有人会护得了她。
真心护她的人都死了。
余下的每个人,她都不相信。
身前很快被人堵住,刀锋封喉而来。
远处凌墨尘脸色一变,手里的一把双刀和封重彦手中的弯刀同时甩了过来。
太远了。
耳边风声恍若停止了一般。
封重彦脸上血色一瞬退尽,“阿锦!”
......
“阿锦,没有人能保护你一辈子,父亲也不能,你要学会自保......”
刀尖逼到她到了喉咙,眼见要碰到衣襟下的皮肉,沈明酥双手突然展开,左腿往下一滑,腰身顺着刀锋往后仰去,头顶的青帽被削去,散开的发丝随夜风搅在身后,如流光铺在天地之间,一轮冷月映入她的眼底,清冷而冰凉。
“我为何要学功夫,月摇都没学,父亲也和母亲一样,偏心。”
“因为你是我沈壑岩的大女儿,我沈家总得要传承衣钵。”
“行吧,那我学了以后保护你们。”
“不能。”
“不能?我学来干什么?”
“自保。”
“你们被欺负,我也不能出手?”
“不能,为父之前乃太医院太医,性格太倔,早年树立了不少仇家,隐居在此处,便是不想惹麻烦,一旦你暴露了功夫,只会给我们带来灭顶之灾。”
“那什么时候可以用。”
“等我们都不在了,护不住你的那一天吧。”
一年前的那夜,父亲血染青衣,忍着一身伤痛,坚决地对她摇头,“带,月摇走......”
今夜她仿佛又看到了父亲那张布满了鲜血的脸,这一回却是在对她点头。
因为他们都不在了,再也没有人能保护她了,她只能自保。
作者有话说:
宝儿们,加更来啦。(阿锦谁也不靠,只靠自己,杀出一片血海。)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凌墨尘脱面具(凌墨尘身世)◎
月光在她眼底慢慢地染上了血光, 她抬起胳膊,在凌墨尘和封重彦的刀到来之前,手里匕首划出一道弧线, 从那人手腕而过,如同厉刃划破了宣纸, 血迹还不及浸出,只看到了一道长长的破痕。
两把刀一长一短,也同时刺入那人的胸膛, 跟前人倒下的瞬间, 她巧妙地翻身避开,脚步踩在他即将软塌的肩膀上,跃上了身前的圆柱, 躲开了又一道朝着她刺来的剑风。
夜色浓稠, 几盏灯笼在檐下簌簌摇晃。
稀薄的月光, 在她飞散的长发上布了一层银辉。
凌墨尘看着她那道敏捷的身影,愣了愣, 感叹道:“沈壑岩也不算完全没良心, 还是教得挺好的,本事不少。”
见到她安然无恙, 封重彦周身血液这才渐渐回旋, 终于找回了呼吸, 从腰间摸出另一把弯刀, 朝着沈明酥冲去。
凌墨尘失了一把长刀,胳膊上挨了一剑, 也开始往沈明酥的方向移。
可人实在是太多, 且梁老夫人是下了血本, 请来的人皆是江湖高手。
好不容易撕破的口子瞬间又被堵上, 凌墨尘看了一眼被逼回来的封重彦,“封大人,今夜先合作,你我之间的恩怨等出去再说如何?”
封重彦视线一直落在远处那道人影上,心底有了牵挂,无法一心一意,腿上也挨了两刀。
卫常风和乔阳还在不远处的重围中,今夜来的人少说也有四五十人,一时半会儿想要近身没那么容易。
余光瞟见那道身影再次踩中一人肩膀,忽然跃上了屋檐,跟在她身后的刀剑无不牵制着他的注意力,封重彦眸色一紧,同身后凌墨尘丢了一句,“断后。”
凌墨尘这才敢将后背对向他。
沈明酥已经跃上了屋檐,脚步轻点在瓦片上,冷风从耳畔呼啸,长发扬起,那双眼睛坚定清冷,再无半点惧怕。
身后有脚步声,她没回头,也没出府,而是朝着梁家后院的方向奔去。
三个月的逃亡,她学到了很多,最大的收获便是能克服恐惧,在第一时间内冷静下来,找出最好的脱身办法。
前院刀光剑影,后院一片安静,沈明酥从袖筒内掏出了火折子,对准了厨房外的一堆干柴。
涂了易燃药粉的火折子,在夜空中翻了无数道滚,落地的瞬间,一道火光瞬间窜起。
沈明酥并没有停下,继续往前跑。
每跑一处,便扔下一个火折子,火光不断地燃在她身后,救火声响彻黑夜,最后她停在梁家的后墙上回过了头,那双眼睛透过火海,看着追上来的封重彦。
两人隔着火海和夜风,四目相望。
......
“封哥哥,我有一个秘密。”
“什么?”
“等我去了昌都再告诉你。”
那时的她想说,她到了昌都后,不会给他添麻烦,她会很多东西,她能养活自己,她也能保护自己。
风轻拂起她的长发,火光撩动着她的眼睛,既然她这一辈子注定了无法安宁,那便是上天不想让她平凡而终。
她遵从天命。
—
回到炼丹房,意料之中的灯火通明,沈明酥推开门,四个药童齐齐停了手里的动作,扭头朝她往来。
沈明酥一愣,理了理耳边的发丝,帽子没了,她扯了一块袍摆绑在了头上,确实有点难看。
但他们一直这般盯着,是不是不太礼貌,沈明酥尴尬地笑了笑,“师兄们还没睡呢?”
没人回答她,目光也没撤回去。
有那么丑吗。
沈明酥干干地笑了两声,自问自答:“对,国师大人还没回来,鸟儿也没叫。”
知道没人理她,她坐回自己的位置,刚坐下去,一人突然开口道:“过卯时了。”
沈明酥一愣,“啊?”什么意思。
几人却转过头,不再吭声。
沈明酥正疑惑,耳边那道虽迟但到的鸟鸣突然传来,屋内的人个个动作极快,收拾好匆匆离去。
沈明酥没急着离开,坐了一阵,等着外面的人进来。
人一进门,沈明酥便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回过看去,凌墨尘立在门槛处,双手捂住腹部,指缝已被血浸透,朝她一笑,“不过来扶一把?”
“国师坚持了这么久,不差这几步路。”沈明酥起身去替他准备止血药。
“心真狠。”凌墨尘受的伤不轻,胳膊上的几道伤口不成事,严重的是腹部那刀。
今夜是他失算,没想到梁家的梁老夫人,是个深藏不露的硬茬,以自己的儿子为诱饵,像来个赶尽杀绝。
五十多个人,个个都是身手不凡的亡命之徒,若非沈明酥的一路开花,梁家忙着去后院救火,他和封重彦今晚不会这么轻松,只会更惨。
伤口太深,身上带的止血药不够,凌墨尘一路捂住伤口尽量减少了流血量,但似乎无济于补,身上还是沾满了血。
沈明酥没扶他,他便也自己走去了胡床上躺下,看向正举灯找着药草的沈明酥,“今夜这伤值得了,有幸见到沈娘子的身手。”
沈明酥没理他,忙着寻药。
“就是不知道沈娘子的医术如何,待会儿帮我缝好看点。”语气轻松,若非那一身血,还真听不出受伤的人是他。
巧了,缝合正好是沈明酥的短板。
因她最初怕血不肯学,不管沈壑岩如何威逼利诱,手上就是不愿意沾别人的血。
不过这毛病后来被封重彦治好了一些。
但也仅仅是小伤,像凌墨尘这么长的伤口,她是头一回上手,剪开他腹部的衣料,看到里面一片血肉模糊,一时忘记了接下来该做什么。
等了半天,不见她有动静,还以为她有什么高招,睁开眼睛却见她盯着自己伤口出神。
凌墨尘眼前一黑,合着沈壑岩尽教了她偏方,“打盆水。”
沈明酥这才反应过来,打水替他清洗干净,后面的步骤倒没让他再提醒了,止血、消毒、上麻药缝合伤口。
殿内只剩下了她这块还燃着两盏灯,她跪坐在他身旁埋着头,灯火的光芒照在她下敛的眼睫,两边脸庞上投下了细细密密的阴影。
夜色静谧,他还是头一回见她神情如此专注紧张。
不知道她到底缝成了什么样。
“别动。”沈明酥胳膊压住他的胸膛,“很快就好。”
......
“阿观忍着点,很快就好。”
腹部的疼痛被麻药暂时掩盖,凌墨尘看向她,适才散开的发丝被重新捆了起来,捆得不太结实,几缕落在了她耳边,面色恬静,彷佛今夜在梁家的放火的人不是她。
可那满头青丝铺在月色下的画面,已经钻入了脑海。
她就是沈明酥。
江十锦。
那个沈壑岩十七年前,从太医院救走的女婴。
凌墨尘突然问:“为何愿意救我?”
为何救他。
沈明酥看了一眼歪歪扭扭的线,‘救’一字,实在受之有愧,反问他道:“国师愧疚了?”
凌墨尘一愣。
“你能利用我,那是你的本事。”沈明酥剪断了线,拿起药瓶,往他伤口上缓缓涂着药,开解他道:“不必觉得内疚,等我哪天需要国师了,同样也会利用你。”
凌墨尘定定地看着她,好奇道:“你不怕?”
“怕啊。”沈明酥道。
药膏轻轻地抹在他伤口上,似是随口而答,“没人天生就有勇气,有人的勇气来源于有爱他的人替她撑腰,有的则是因为走投无路,有了恐惧才会有勇气,因为她不得不活着。”沈明酥看向他,“我属于后者,国师呢,是哪一种?”
凌墨尘忽然沉默。
沈明酥知道他在看自己,但他戴着面具,有些背光,她转过头时,没看清他眼底到底的神色。
腹部的伤处理好了,余下的还有他胳膊。
沈明酥没同他闲谈,剪开衣袖,一处一处地替他处理完,包上纱布,已到了后半夜。
再看胡床上躺着的人,血衣被剪出了窟窿,上半身几乎都被白纱包裹。
实在不太美观,取了他挂在墙上的一件大氅盖在他身上。
刚缝合好了伤口不宜挪动,今夜他八成要歇在这儿了,沈明酥看着他的面具,犹豫了一阵后,还是问道:“你要一直戴着它吗?”
麻药的药效一过,他要是疼昏过去,指不定会被捂死。
“取吧。”
“嗯?”
凌墨尘微微抬起两条胳膊示意,他动不了。
可能是知道自己人脉广,怕被人认出来,凌墨尘的面具比十全的要大许多,除了鼻子眼睛和嘴巴,其余部分都挡得严实。
沈明酥手伸过去,凌墨尘主动偏开了脑袋,让她轻松地拉到了脑后的绳子。
他是一国国师,在朝堂总不会也戴着面具,刚进来的那一日,沈明酥便偷偷问过殿内的药童,“你们国师长得很丑?”
那药童像是看杀父仇人一样地盯着她,回敬了他一句,“你眼睛瞎了吗。”
她眼睛不瞎,美与丑她比谁都能分得清。
绳子松开,面具下的那张脸随着她的拉扯,慢慢地露了出来,因伤势的原因,他脸色苍白,额头的发丝被细汗沾湿。
再往下,那双桃花眼便彻底地暴露出来,比戴着面具时清晰许多,是一双能勾姑娘魂魄的星眸。
薄唇皓齿,不如封重彦的锋芒,也不似十全的天真。
但比她想象中年轻许多,眉眼之间含着风情,俊而不媚,正是时下姑娘们最喜欢的偏偏少年郎。
这长相与她想象的有些不太一样。
他应该更像狐狸才对。
她这副看着人不眨眼的模样,凌墨尘倒是熟悉,见她迟迟没有反应,轻声一笑,问她:“如何?后悔还来得及。”
“可惜了。”
凌墨尘眉尾一扬。
沈明酥收回目光,“可惜这么一张脸,装着的是九曲十八弯,和我走的路不同。”
凌墨尘愣了愣,突然笑了起来,不慎蹦到了伤口,腹部又开始渗出血迹。
沈明酥生怕他再笑下去,自己白费了功夫,不敢再同他说话,起身把面具给他搁在枕头边,拉了另一张胡床过来,安置在了他对面,自己躺上去,“不早了,国师早些歇息,实在疼得受不了了就叫我。”
折腾了这大半夜,沈明酥也困了,正是迷迷糊糊之际,突然又听他问了一回:“你为何要救我?”
他指的是今夜她听到了自己和梁馀的谈话,知道自己在利用她,她完全可以自己一个人走,那把火没必要放。
沈明酥似乎睡着了,没答。
为何,可能是因为他的那颗药丸吧。至少那一刻,他是真心在救她。
即便知道两人将来道不同不相为谋,但她此时,没把他当成是自己的敌人。
他需要她。
她也需要他。
—
临近黎明时,凌墨尘烧了一场,昏昏沉沉跌入了梦境。
长空婚暝,寒云浓稠,他跪在漫天雪地里,看着那道紧闭的门扇,声声哀求,“阿爹阿娘,我不想离开你们,我谁也不是,我就是你们的儿子......”
可白雪淋白了他的发,压垮了他的肩头,那道门始终没有打开。
雪化了,他又站在一场七月的雨里,昔日那个让他骑在肩膀上的男人,跪在他跟前的雨中,捧着一罐骨灰,同他道:“她死了。”
“陛下,你还记得先帝和娘娘的样子吗。”
“不知道。”他不知道记不记得,但他知道那个坐在灯下为他缝衣,总问他‘务观,累不累’的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您必须记得,昌都的消息传来时,先帝实则还有选择,但先帝却选择了死守青州,他说,他乃大邺的君主,不能拿百姓的性命去堆砌他的皇位,大邺的敌人永远只有胡人,他相信赵良岳同他也一样,他不会背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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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里话《见月》
【女主篇】
从渭河畔被他救起,到抱素楼中被他教授文武,再到未央宫中被他扶上帝座,以及后来他助我平世家定疆土,世人都道,他是我的一枚护身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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