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观道正好上来,接了话头,“笑话,人都欺负到跟前来了,一口气逼死自己两个亲人,还不许人葬母,不允许人还手了?”
他身后的姜衡成忙道:“附议。”
“周大人这是何意?”那人乃大理寺的少卿,看向周观道:“众人都瞧得清楚,赵帝为太子妃所杀,太子妃随后自戕,谁人逼了?”又道:“说起来,周大人你也姓周。”
“我姓周怎么了?我姓周,就该跟着你这根墙头草一般,随风摇摆,逼死东宫的郡王和郡主?”周观道一笑,“那你还姓薛呢,百年前薛奸臣被魏王诛杀九族,倒是奇怪,如今怎么还有薛家人在呢。”
薛少卿气得一哽,“你......”
姜衡成又道:“附议。”
薛少卿一眼瞪过去,甩了甩袖,懒得同他们理论,横竖胜负已定。
赵帝失德,赵家子孙便没有资格再坐上皇位。
薛少卿败下阵,礼部劭尚书接了话过去,“周大人此句墙头草,怕是欠妥,十七年前赵帝盗了周家的江山,如今太子归来,乃物归原主。”
“何为物归原主?”周观道轻笑一声,“顺景帝当年常言江山并非他一人的江山,乃天下万民的江山,劭大人今日倒是敢说。”
姜衡成:“附议。”
“为臣子忠的是什么?是百姓,是天下,赵帝手段虽不耻,但这十七年来,我大邺境内国泰民安,从无内乱,诸位也是个个都养得白白胖胖,这难道不算赵家的功劳?”
姜衡成:“附议。”
“赵家太子此时还在青州御敌,你们却在这儿看着他的一双儿女被人刺杀,这一幕同十七年有何区别?诸位可有想过,这就是第二个周家。”
无人再说话。
周观道顿了顿,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旁边六部的人,“当年赵帝为何能在短时间内登基,是因封国公站了赵帝,十七年来,封家以‘忠诚’立世,昨日省主更是娶了东宫郡主。”
姜衡成:“附......”
“别他妈的再附议了!”薛少卿被他附得脑袋都疼了,实在受不了,暴了一句粗口。
姜衡成被骂了也不还嘴。
安静了片刻,兵部尚书忽然道:“附议。”
接着是吏部:“附议。”
工部:“附议。”
户部:“附议。”
眼见朝中大半要倒向赵家,邵尚书脸色变了变,笑着道:“你我在此争论这些有何用,天象早就有了显示。”
众人闻言,倒是不明了。
邵尚书看向底下被围在人群里的两道人影,缓声道;“双生子,阴年阴时出生,乃亡国之兆。”
“我呸!”周观道脸色一变,当下一口唾沫星子,“都过去十七年了,邵衡你个老匹夫,其心简直歹毒!”
“那我确实比不过周大人的助纣为虐!”
“谁助纣为虐?”
薛少卿一笑,“是谁,心里清楚。”
“奸臣之后,没资格发言......”
一场舌战,即将爆发。
“都别动!”忽然一道冷厉的呵斥声传来,耳边一瞬安静了下来,连刀剑的厮杀声都没了,众人一愣,齐齐往下瞧去。
沈明酥手里的弯刀已经驾到了凌墨尘的脖子上,缓缓往前,逼着内侍省的人朝门口退去。
局势生变,一众臣子脸色也千变万化。
唯有以周观道为首的五部,长松了一口气。
擒贼先擒王,没想到东宫这位郡主,是个聪明的。
沈明酥手中的刀锋顶着凌墨尘的喉咙,赵佐凌身上的白色孝衣已被鲜血染红,则是抱着太子妃,守住了沈明酥的后背。
只要她手上一用力,周家的一切都将付之东流。
邵尚书忽然跪在地上,“十七年前,钦天官以死明志,劝解太子,太子殿下不听劝,如今怎么样了,家破人亡,天降煞星,果然是天降煞星啊,我大邺要亡国了.....”
那话像是一把利刃,直刺向风雪里站着的兄妹二人。
沈明酥脸色一白,手中的弯刀颤了颤。
“天降煞星,双生子,阴年阴时......”
没等邵尚书说完,周观道这回再也没忍住,整个人扑过去,捂住了邵尚书的嘴,死死地扣住他嘴巴,“满口胡言!”
“周大人怎么还上手了!”
“快来帮忙......”
殡宫外,一众言官终究还是动了武,扭成一团。
“诸位都是读书人,此举有辱斯文,停手吧。”
然而没有一人听,两位阁老劝不过,索性闭上了眼睛。
若论道,他们有发言权。
但也仅此而已。
十七年前,他们没能阻止赵帝夺位,如今早已退居朝堂之外,自然也不能参与这些纷争之中。
耳边臣子的争论,混着殴打声,一声比一声高。
沈明酥忽然问道:“兄长信这些吗?”
赵佐凌摇头,“不信!”
“我也不信。”沈明酥扯唇一笑,看着眼前飘落的雪花,轻声道:“兄长是我见过的最善良,最有担当的人,怎么会是煞星。”
她没来之前,他们都过得很好。
沈明酥道:“兄长先送母妃出去。”
“要走一起走。”
她杀不了凌墨尘。
母妃弑君,再赔上自己一条命,好不容易洗清了这一桩恩怨,赵家人的手上,断然不能再沾上周家的血。
母妃不能白死。
父王和兄长身上也不能再有任何罪孽。
对方很快就会反应过来。
他们的时间不多了,沈明酥道:“兄长放心,我还要兄长照顾一辈子呢,你带母妃出去,我一人好脱身。”
不等他再拒绝,扬声唤道:“何太尉,你过来,送郡王出去。”
何太尉的人慢慢地往两人跟前撤去。
不等对方逼近,沈明酥手里的刀往凌墨尘脖子上一逼,眸子冷厉,“谁要是敢阻拦,我立马要了他命。”
作者有话说:
官方吐槽:男主太慢了。(下章女主死遁。)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8章
◎五年后◎
殷红的血迹从凌墨尘的颈项处渗出来, 内侍省的人都不敢再动。
何太尉护在赵佐凌跟前,“郡王走吧。”
赵佐凌没动。
何太尉劝说道:“郡王,先送太子妃回东宫入殡吧。”东宫的府兵都被围在了里面, 除了殿内被药晕的一部分奴才,其余的都被堵在了外围。
里面的人出不去, 外面的人也进不来。
雪太大,太子妃已去多时,身体僵硬, 还得穿衣入棺。
赵佐凌垂头, 艰难地看向怀里的太子妃,那张脸被雪片覆盖,如纸一般, 再也没有了半点生气。
逝者入土为安。
他知道。
但他答应过母妃, 要照顾好妹妹。
他不能走。
他的妹妹杀不了凌墨尘。
他走了, 她只会死在这儿。
禁军马上就到,他们再坚持一阵。
赵佐凌目光赤红, 让何太尉伸手, “把太子妃送回去,交给姚永, 让他安排先入棺。”
“郡王......”
“这是命令。”
何太尉眼圈发红, 不得不领命, “是。”
周家党一派, 如今想要的只是赵佐凌的命,没人再去管死去的太子妃。
何太尉带着人顺利地出了重围。
姚永终于调取了南西两个宫门内的禁军赶了过来, 看到何太尉的怀里的太子妃, 险些从马背上摔下来, 天亮那阵太子妃给他腰牌, “保护好郡王和郡主。”他还不知道为何。
如今竟......
“殿下呢?”姚永紧张地问。
何太尉咬牙:“里面。”
姚永一怔,顺景帝驾崩,那个素有礼仪之邦的前朝早就没了,余下的前朝党羽,眼里除了仇恨,哪里还有什么良知。
太子妃已去,两位殿下八成要被他们逼死。
姚永神色悲愤,一夹马肚,对着跟前内侍省的人撞去,“一群叛贼,咱家和你们拼了!”
禁军也开始破门,“乱党谋逆,保护殿下!”
声音传入殿内,周党个个精神紧绷,想攻上前,又不得不顾忌沈明酥手里的刀。
凌墨尘给了她这么久的机会,她终究还是没狠得下心,无奈一笑,“丹十,你心太软了。”
“国师不必来考验我。”
凌墨尘没去反驳,脖子忽然往她手里的刀上抹去,沈明酥一怔,猛然松手。
“哐当——”一声弯刀落地。
短暂的安静后,对面的人马蜂拥而至。
东宫的人瞬间被包围。
凌墨尘弯身替她把刀捡了起来,递到了她手上,“沈明酥,你怎么这么蠢?杀了我,趁机把周家所有党羽一网打尽,不是你最好的路吗?”
太久没有歇息了,又在风雪了吹了一夜,沈明酥有些累,那双一向清透的眸子,头一回带了茫然,喃声道:“我以为我还有更好的路。”
“什么路?”
沈明酥轻声道:“放下杀戮,好好活下去。”
母妃用自己的命给她换来了可以重新活过的机会。
她想要个家。
不想再有仇恨,也不想再杀人了。
凌墨尘一愣。
沈明酥忽然看向他,“你也觉得还不够?也要赵家人全部死吗?”
她双目染了疲惫的血丝,看着他,眼底一抹哀色带着祈求。
她想要这个家,有母妃,有兄长,还有她没见过的那位父王......
但她知道很难。
凌墨尘被她眼底的那抹哀求怔住,还未来得及答,忽然一只利箭,穿破风雪,带着嗡鸣,“咻——”一声划破长空,射在了殿内一名内侍省的太监胸口。
东宫士气顿时高涨,“封大人!封大人来了......”
沈明酥回头。
黑压压的人影,从白茫茫的瓦片上飞奔而来,封重彦在最前面,鲜红的嫁衣在一片白茫茫的雪色里,格外明显。
落地的瞬间,那把弯刀见血封喉,所到之处,血流成河。
昨夜是他的新婚,本是个喜庆的日子。
他又有何错呢,若非自己,断然不会落到如此地步。
若他从未遇到过自己,如今他应该是万人敬仰的权臣,还是像头一回见他时那般孤高干净。是她把他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让他背负了众多杀戮。
一切都该结束了。
赵帝的罪孽也到此为止。
沈明酥仰起头,任风雪肆意覆在她脸上,最后一次去感受了这一场早到的初雪,雪瓣很冰很凉,但一点都不冷。
她没有淹没在仇恨里。
她感谢她的母妃。
这个世上,第一个爱她的人,是她的养父沈壑岩。
他虽怀着目的将她养大,却也因此背负了无尽的痛苦,十三岁那年,他哄着她,从她身上取走‘雲骨’。
所以,她早就知道,父亲是真心爱她的。
封重彦。
说到底,他从未抛弃过自己,一心想要护她周全,但奈何天命难违。
她的兄长十全,说要照顾她一辈子。
还有太子妃,她的亲生母亲,虽没有养过她一日,最后却把命给了她,告诉她,不该活在仇恨里。
细细想想,她这一生并非尽是苦楚,已经很幸福了。
她没有遗憾。
一股风雪袭来,她眼睛一闭,手里的弯刀插入了自己的腹部。
剧烈的疼痛,让她一瞬失聪。
耳边的风雪彷佛都停止了,只听到了“咚咚——”的心跳声。
“阿锦!”
“妹妹!”
“沈明酥......”
“姐姐......”
“郡主!”
耳朵恢复的一瞬,太多的声音涌了过来。
她跪在了雪地里,鲜红的血滴像是绽放的梅花,慢慢地在她身旁晕开。
疼痛唤醒了她麻木的身体,沈明酥抬起头,看着不远处一脸崩溃,朝着他急急奔来的赵佐凌,弯唇一笑,“兄长,好好活下去,你不是灾星,你是最善良最干净的少年,也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兄长。”
她永远都记得,他头一回站在荧幕前,慌张又悲切地叫着,“慢斩!”
身处黑暗时,她在他身上看到了阳光。
“凌墨尘。”沈明酥忽然转过头,看向侧方脸色同样苍白的凌墨尘,声音仰着风雪,扬声道:“我虽杀不了你,但你身上的余毒未解,没有我的雲骨,你也活不成。”
这天下姓不了周。
没有人知道‘雲骨’在哪儿,她死了一切都会结束。
凌墨尘似乎没听清她说了什么,神色像是冻僵了一般,目光只盯着她身上的鲜血,脚步笨拙地往前走,越走越无力,忽然跌坐在地上,怒吼了一声,“沈明酥,你是傻子吗!”
“对不起。”沈明酥对他抱歉一笑,“你的那个故事,我无法替你圆满了。”
那朵寒火草,原本是他的。
但她还不了了。
沈明酥说完又转头看向不远处从重围中飞奔而来的人影。
封重彦。
似乎每回都在救她,也该解脱了。
封重彦看着她朝自己望了过来,耳边的风雪声像是一道一道悲鸣,那股不祥的预感,彻底地降临在了他头上,以最残忍的方式。
从宣门到内宫,是封重彦这辈子走过最长的一段路。
如今还没走到头。
人就在眼前,他看到了她把刀插进了腹部,看到鲜血慢慢地流淌在她周围,他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异常清晰,手里的弯刀忘了防御,只顾着往前飞奔。
胳膊被砍了一刀,顾不得去看是谁,继续往前。
可还是有人在拦他的路,他没有纠缠,张唇喃声道,“滚开!”彷佛多说一个字,多用一丝力气,都会浪费时间。
手里的两把弯刀同时甩了出去,从人身上飞跃而过,腿上被人割了一刀,摔在了地上,狼狈地爬起来,再往前走。
膝盖上全是雪水,终于抢先跪在了沈明酥跟前,扶住了她强撑着的身子,手在颤抖,声音也在发抖,“阿锦......”
沈明酥点了下头,嘴唇发白,吹了一夜,此时好像感觉到冷了。
“刀口在腹部,咱们先去止血,很快就能治好。”封重彦双目赤红,努力控制住内心的恐惧,小心翼翼地把她抱了起来,腿脚一时有些软,踉跄了两步,及时站稳,疾步往殿门前走,鲜血浸湿了她的衣衫,流到了他的手背,心中的悲痛到底没有绷住,唇角颤了颤,流出两行泪来,对身后的人吼道:“开道,备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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