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大邺子民都知道。
对陛下与长公主的感情,无不动容,至今都还走不出来,一人叹息道:“可怜新帝登基之时,身边一个亲人都没了。”
倒也不是一个都没,还有一个。
妹夫封重彦。
陛下登基那日,封重彦领着百官,跪在大殿下,护着他一步一步走上高台,坐上了皇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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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新生(加更)◎
说起封丞相, 众人再次沉默。
五年前那场宫变,正值他和长公主的新婚之夜,带领巡防营的人冲进宫中之时, 身上还穿着婚服。
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新婚妻子被众人逼得自尽,抱着人跪在太医院门外, 生生呕出一口血来。
火势一起,平日里那般高贵的主儿,竟是崩溃到了极致, 滚爬着往火海里奔去, 得幸被属下死死拉住。
一场大悲,来不及伤痛,又从地上爬起来, 步伐蹒跚地上了马背, 继续去替赵家清除朝中异党, 稳住了赵家的江山。
“陛下登基那日,封大人随着臣子一道三跪九叩, 三呼完‘万岁’, 又去了一趟太医院,可惜曾经被烧毁的那件屋子, 已被夷为平地, 只剩下了一团黑灰。”
正所谓。
罗带光消纹衾叠, 连环解、旧香顿歇。
怨歌永、琼壶敲尽缺。
恨春去、不与人期,
弄夜色、空馀满地梨花雪。
“自此一头栽下去,大病一场, 歇息了半年才出来见人。”
故人魂已入轮回, 徒留在世之人断肠。
忽然有人问:“长公主还活着吗?”
毕竟没见到其尸体。
说书先生一摇头, “谁知道呢。”
说死的人有。
说活着的人也有。
其中最为疯狂的便是那位前朝太子周元璟了。
自那日宫变之后, 解散了自己的旧部,一夜之间不见了踪影。
起初人人都说是被封重彦杀了,直到后来有人在幽州见过他,听说其身着一身白衣,四处打听长公主的生前事。
这些年坚信长公主还活在世上,到处寻人,照那架势,誓要把大邺翻个遍才会罢休。
五年了,一直没有消息。
他也没放弃。
是以,长公主是死是活,全看自己怎么想。
但多半人都愿意相信她还活着,有朝一日能回到皇宫,堂堂正正地做大邺的长公主。
先前听得起劲的那位小娘子,莫名伤感了起来,眼眶内水雾蒙蒙,抬头看向前面那位坐在板凳上,一直没吭声,只顾着嗑瓜子的青布姑娘,伸手轻轻地拉了拉她的衣袖,凑上前小声问道:“姑娘,咱们那位长公主一定还活着对不对?”
被拉住衣袖的‘姑娘’,转过头来。
跟前的小娘子一愣。
只见其左边脸上一道伤疤,占了小半个脸,年龄似乎也称不上‘姑娘’,倒像是一位妇人。
听她问自己,她一笑,眉眼倒是个好看的,“逝者已逝,不过是图个心里安慰,我要说死了,小娘子心里必不痛快,又何必去找答案呢。”
说完拍了拍手,起身。
刚站起来,对面的张媳妇儿眼尖,一眼便瞧见了,朝她挥手,“白金娘子也在这儿呢!”
张媳妇儿嗓门儿大,这一声,不少人都望了过去。
书也听完了,见果真是她,个个围上前,“不知白金娘子今儿有空没,我那牛崽子也快要生了......”
青州常年战乱,在此生活的多数都是流民,还有一部分胡人,被大邺攻占了青州后,人也留在这儿,几十年过去,与大邺的百姓成了婚 ,有了孩子有了家,便也不想再挪地方。
五年前,固安帝与胡人新单于在北河交战,固安帝虽受了伤,胡人也没讨到好。
封国公领军一路追到了北河对面,把青州前面的德州收入了大邺囊中。
德州的胡人被驱到了青州。
金白金跟着那一批流民,一道搬到了这儿,青州与昌都不同,经历过战争,见到她脸上的疤痕,百姓也没什么大惊小怪,只知道其家人都死光了,只剩下了一位带病的伯父,两人无亲无友,无处可去,便在此处安了家。
两人在西边的空地上搭了一间茅草屋,做了个篱笆小院,因其性子随和,又有一身能替畜生看病的本事,很快融入其中。
这些年,便一直以替村子里的畜生看病为生。
因每日都在外面跑,金白金不仅认得这些人,对他们家里的畜生也一清二楚,看了一眼跟前的大叔,笑了笑,“李叔家的那头母牛,得到明年开春,才会生牛仔子,早着呢。”
“就是,急什么,白金娘子先去我家瞧瞧,前几日我刚买回来的那只猪崽,从昨儿起便没怎么吃食了......”
金白金爽快地应了下来,“行,明日我去瞧瞧。”
“好嘞。”
......
两刻后,终于从屋里挤了出来,张媳妇儿跟在她身后,叫住了她,上前忽然塞给了她了几颗糖。
金白金一愣,“都付过诊金了,张嫂子不必客气。”
“几颗糖罢了,沾沾喜气,要不是白金娘子,昨儿我家那头母牛,就该一尸两命了,哪里还有什么牛崽子。”
这村子里都是一些种地的老百姓,能有一头牲畜,那可是个宝,一家子一年到头全靠着两头生畜过活了。
金白金没再客气,接了糖果。
今儿的天确实冷,寒风一吹,脖子飕飕凉,也不知道老头子屋里的炭火灭了没,拢了拢棉衣领口,正要回屋,身后忽然一道声音唤住了她,“姐姐,请留步。”
金白金没反应过来,诚然自己这身行头怎么也不像个当姐姐的,有叫她嫂子的,也有叫她娘子的,大婶的也有。
姐姐还是头一回。
她没停下来,身后的小娘子便一路追,追到跟前了,才知道是在唤自己,金白金停了脚步,疑惑地看着她,“小娘子何事?”
小娘子依旧蒙着面,礼貌地问道:“你是大夫?”
金白金不知道她是怎么听出来自己是个大夫,解释道:“我只是个兽医。”
谁知那姑娘双眼一亮,说了一句正好,切切地道:“姐姐先别走,就在这儿等我一会儿。”
大冬天的,谁愿意在风雪底下等。
知道她多半也是有畜生生了病,金白金扬了一下手,道:“村子枣树旁的茅草房,就是我家,要是找不着,问一声白金娘子在哪儿,自然有人告诉你。”
回到家,一推开篱笆小院,坐在棚子底下的三头雪狼立马摇着尾巴围了上来。
金白金被挤得步子都迈不动了,无奈掏出了适才张媳妇给她的几颗糖,扒开后蹲下身,先喂给了跟前最大的那只雪狼,见其头顶的白毛上沾了些雪迹,质问道:“伯鹰又去哪儿了?”
‘伯鹰’吃了糖,装作没听见,扭过了头。
金白金又看向左侧的那只雪狼,见其乖乖坐着那,仰起头安静地等着她的垂爱,伸手摸了摸它的头,把糖剥到了它嘴里,“全全最乖了。”
右侧那只等着有些不耐烦了,拿嘴来叼她的衣袖。
“不急,少不了咱们务观的。”
三只雪狼都喂完了,金白金才推门进屋,屋内立了一个木架子屏风,没绘什么图案,主要用来挡风雪。
绕到后面,老头子披着一件半旧不新的大氅煨在火炉子前,正泡着茶。
炉子里的炭火烧得旺盛,应该是后来添进去的。
见他没睡觉,金白金坐在他对面的蒲团上,把最后一颗糖搁在了他跟前,“您老又给蒋秀才瞎吹什么了?”
蒋秀才便是适才说书楼里的说书先生。
此处虽只是个村子,却不小。
有种地的老百姓,也有说书的茶楼,还有打尖儿的客栈,酒馆,各类铺子,应有尽有。
蒋秀才为了能说出好故事,平日里便喜欢到处打听,这儿的人杂,听来的消息都不同,想必是昨日过来时,又从老头嘴里套出了不同的版本。
王老太医看了一眼她头上沾着的风雪,没答她的话,唠叨道:“出门也不知道戴个帽子......”
金白金伸手拍了拍头上的雪粒子,“就几步路,不碍事......”
王老太医倒了一杯热茶,“赶紧暖和下身子。”这才回答她适才的话,“真真假假,听到的越多越乱,但世人该知道的,不能忘。”
即便是长公主‘死’了,她生前那一刀,是为了什么,也应该被人记住。
金白金见他还过不去,抿了一口茶,笑道:“人死不能复生,王伯伯就别惦记着了,吃颗糖,张媳妇给的,家里添了一头牛崽子,高兴着呢。”
王老太医看着她脸上那道实打实的笑容,一阵恍惚,至今都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
五年前那场大火,是他放的。
当时只想救人,为了不让她再次陷入危险,便想了这么个损招,一把火烧了屋子,再从暗道把人带了出去。
像当年顾玄之藏前朝太子一样,藏在了自己的屋内。
人救活后,宫内的那场风波也平静了,原本是想让她出去,但她不愿意再呆在宫中。
两人便一同来了青州。
这五年,她过得倒也自在,可自己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他担心自己死后,再也没有人知道她的身份,让她在外流落一辈子,“我这把老骨头也不知道能陪您到何时,殿下,您迟早要回去......”
“好端端的,王伯伯怎么又说起了这个,我手头的银子攒得差不多了,待立了春,我打算把这茅草房掀了,重新盖一座瓦房......”
还没说完,门外便响起了一道清脆的声音,“白金娘子在吗?”
沈明酥起身去往屋外。
适才那位小娘子立在篱笆外,怀里抱着一只猫,急切地看着她,“姐姐快帮我瞧瞧,这猫儿又吐又拉,一日没进食了。”
沈明酥把她让了进来,先问道:“从哪儿来的。”
她一身打扮虽朴素,但那些缎子她认识,皆是上品,绝非平常人家所有,应是附近哪个州府大家里的千金小姐。
绝不是青州人。
那姑娘埋下头,半晌才吞吐说,“昌,昌都。”
沈明酥似乎没料到,探向猫儿的手微微一顿,平静地道:“怕是水土不服,这几日你就不要颠簸了,找个住处安顿下来,慢慢地让它适应了就好......”
那姑娘却一脸为难,“我,我不能住店。”
“为何?”
沈明酥刚问完,小娘子便“噗通”一声跪在了她跟前,声泪俱下,“姐姐一定要救救我。”
这样的事,沈明酥见多了,“行了,不收你钱。”
那小娘子却还是不肯走,越哭越伤心,“姐姐不知,我就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十二岁时,家里便拿我去谋了个好前程,同一大户人家说了亲。可对方是个十足的莽夫,常年征战不归家,我等了足足五年,连个面儿都没见着。到了议亲的年纪,人还是迟迟不归,原本这门亲事也该算了,对方竟仗着家里有权有势,忽然定了个日子,让家中弟弟把我接了过去,可怜我一人守了一夜空房,一时害怕,便逃了出来,如今那家人必然已经发现,若非猫儿生了病,我也不会在此停留,还请姐姐收留我和猫儿几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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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重逢◎
合着是个逃婚的。
从昌都到青州, 快马五六日便能到,马车则要半月,她一个小娘子带着一只猫, 身边没一个婢女,能走这么远, 沈明酥倒是对她刮目相看。
青州穷,也乱。
经历过战争,失去过家人的难民, 要同他们讲道德和良知, 不可能。她这番只身一人前去住店,不出一日,身上的钱财便会被骗个精光。
看其眉眼, 姿色也应该不错。
她的茅草屋没有多余的屋子, 共盖了三间, 她一间,王伯伯一间, 中间乃堂屋, “你要不介意,就在我屋里搭张床。”
“不介意。”小娘子感恩涕德, 连连道谢, “多谢姐姐, 我叫云冉, 姐姐叫我阿云,阿冉都可以。”
沈明酥没去在意那名字, 行走在外不过是个名头, 自己这辈子用过的名字, 一个巴掌都快数不完了。
云冉生怕她反悔, 把猫儿丢在她怀里,回头去搬行李。
知道青州打仗,缺乏物资,从上一个州府过来她便雇了一辆马车,一车的东西,都是吃的和御寒的衣物。
一个人搬了小半个时辰才搬完,大冬天额头都生了汗,正要进屋,见沈明酥挂着药箱走了出来。
云冉抬袖拭了拭额头,笑着道:“姐姐养的这三条狗真好看。”
沈明酥顺着她目光望向棚底下那三头小东西,站在风雪底下,个个都仰着头,哪个不是一身傲气,不知道小娘子是什么眼神,“那是雪狼。”
小娘子愣了愣,眼珠子生了一道光芒来,“姐姐太厉害了,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狼,他们咬人吗?”
沈明酥还有活儿,无心与她谈这些,与她约法三章,“外面有专门给畜生搭的棚,把猫儿养在外面,不许带进屋。”她瞌睡浅,一有动静就会醒。
“药棚底下的草药不要动,有毒。”
“屋里老头儿脾气不好,别惹他......”
云冉点头如葱,“好的,姐姐放心,云冉都记住了。”
天色黑了沈明酥才回来,夜里给她搬了一张胡床在自己跟前,本以为人生地不熟,又住在陌生人家里,她会睡不着。
没想到那小娘子比自己还睡得快。
怕是累极了。
第二日起来,云冉便抱着猫儿走到她跟前,塞给了她二两银子,“姐姐,这是昨儿夜里的房费。”
沈明酥盯着手里的二两银子,又打探了一番跟前的姑娘,小娘子脸上的面纱已经摘了,如沈明酥所料,是一张芙蓉脸,十七八岁,长得很灵气。
倒是相信了她昨儿的那套说辞。
确实嫁了个大户人家。
昌都大户人家实在太多,沈明酥想了一圈,也不知道她是被哪个大户所逼。
把银子递回给她,劝道:“这儿不适合你,早些离开。”
云冉没接,“姐姐定要收着,昨儿我本想找个可靠的店家住下,走了一圈发觉那些人瞧我的眼神不对,活着我就像是一头待宰的羔羊。”
倒也不笨。
有自知之明。
“横竖都是住,我想着何不找一处可靠的农家歇下,便进了茶楼,打算物色一位可靠的人户,这才见到了姐姐,村子里的人都认识姐姐,人气高,说明姐姐是这儿的常驻户,受追捧,说明姐姐人品好,不会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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