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墨尘刚拿起汤勺,动作一僵,没有抬头。
沈明酥看着他,神色认真地问道:“你想要什么?”
他想要什么,很多人都问过他这个问题,终于轮到她了。
凌墨尘继续拿起汤勺,替她往碗里浇了半勺汤汁,搁下勺子才看向她。和冯肃一样,他也很少见她的真容。为数不多的几回,每回都能让他惊艳。
过了五年,那张脸上的美艳也发挥到了至极。
比梦里的好看百倍。
凌墨尘扯了扯唇角,问:“我想要什么,你都能给?”
沈明酥道:“我尽量。”
锅里的热气一熏,凌墨尘眸底染了一层雾气,看了她半晌后,那抹藏在深处的悲痛一敛,笑了笑,“好好陪我吃完这顿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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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沈明酥,我喜欢你◎
这一锅东西, 只怕费了他不少时辰,一口未吃,先说话, 只怕待会儿再也吃不下去,全都得浪费, 沈明酥拿了筷子。
凌墨尘神色又恢复了轻松,低声问:“味道如何?”
沈明酥如实点头:“和以前一样。”
凌墨尘一笑,追问, “那是好吃还是不好吃?”
“好吃。”
凌墨尘又道:“王老太医今日同我诉了半日的苦。”
沈明酥一愣, “诉苦?”
“嗯。”凌墨尘道:“说这几年舌头和胃遭了大罪。”
沈明酥:“......”
“他说不贪口腹之欲,顿顿吃面都行。”
凌墨尘一声轻笑,“比起鸡蛋, 确实面条更好。这么多年, 其他本事长进了不少, 怎还不会做饭?”
他声音低缓,带了几分亲近的玩笑, 似是像平常人那般聊着家常, 气氛缓和了不少,沈明酥也松了松, “没那个天分, 便也不贪口腹之欲。”
凌墨尘笑了笑, 又往她旁边的碗里添了几块羊肉, 拿起了一旁的酒壶,问她, “要喝吗。”
因沈家一门皆是习医者, 入门头一条便是禁酒, 父亲说行医者饮酒容易误事, 沈明酥很少喝酒,正要摇头婉拒,凌墨尘已经拿了碗,替她添了一些,“尝尝?”
沈明酥没再推辞,抿了一小口,太辣,又放了碗,想起他之前似乎也没喝过酒,余毒尚在体内不能饮酒,抬眼见他端起酒碗,仰着脖子如同饮水,一瞧便知,这些年应喝了不少,问他:“身子好了?”
凌墨尘手微微一顿,放下碗来,“封重彦没与你说?”
说什么?
重逢后,两人从未说起过之前,似乎知道她不愿意提及,封重彦也没主动问。
即便不说,也能猜出来,应是顾玄之替他找到了灵草。
如此,自己在‘死’之前说的那番话,对他便没有半点威胁,既然活了下来,为何最后会放弃?
吃得差不多了,沈明酥放下了竹筷。
凌墨尘见她等着自己开口,也没再拖延时辰,问她:“什么时候走?”
沈明酥答:“明日。”
倒是在意外之中,等她回到昌都,她便是大邺的长公主,而他,不能踏进昌都半步,这辈子再也没有机会相见。
忽然有了几分不甘。
凌墨尘问她:“沈明酥,恨我吗。”
沈明酥没料到他会问自己这个问题,但细细一想,又觉得他问的应该。
她该怎么回答,说不恨?
他那般利用自己,甚至想要她杀了自己的亲人,最后她的父母也确实死了,她不该恨吗。
可是该如何去恨?
自己的祖父不仁在先,抢了他父亲的江山,杀了他的母亲,连他也没放过,因为赵家,他毁了半生,或许还将毁去一生,她有何资格恨呢。
沈明酥摇头道:“我不知道。”但这些都过去了,再如何想也无用,轻声道:“凌墨尘,往前看吧。”上一辈人的仇恨,他们平不了。
平下去,只会继续两败俱伤。
江山如今在赵家手上,他有不甘,很正常,沈明酥再次问道:“你找我,是为何事?”
为何事。
烈酒穿肠,撕心裂肺的疼痛从肺腑传来,凌墨尘神色不动,声音却很轻,“知道我在找你?”
“听说了。”
也对,这些年关于他的传闻,早就满天飞了,她又怎么没有听过呢,凌墨尘问她:“那你是怎么想的,你觉得我找你是为了什么?”
沈明酥不知道。
茶楼里隔几日便有新段子,版本很多,但万变不离其宗,为他们书写了一段荒唐的旷世奇恋。
他们之间的关系到底如何,她又岂能不知,不过是些杜撰出来的东西罢了,自然不能信。
凌墨尘看着她茫然的神色,那双眼睛当真是清澈至极。
里面没有半点杂念。
显然她不知道。
被烈酒烧过的心口,疼痛不仅没有消下去,还越来越厉害,手中的酒碗撂下,凌墨尘声音突然哑了,“我找了你五年,日夜备受煎熬,翻山倒海,四处寻你的踪迹,生怕你当真死了,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你觉得我是为了什么?”
沈明酥愣了愣。
他脸色看不出异常,眼睛却生了红,立马察觉了出来,沈明酥提醒道:“你醉了。”
凌墨尘没让她岔开话题,半壶酒罢了,他醉不了,又问:“你回答我。”
宽袖上的襻膊忽然松开,宽袖滑落了下来,他甩了一个袖口,不慎碰到了手边的酒碗,酒碗跌在了地上。
沈明酥无奈,弯身去捡,碗没拾起来,手腕突然被一只手攥住。
凌墨尘整个人蹲下,跪坐在地上,凑近她,轻声道:“你不是问我想要什么吗。”
木几上的灯火只够映照在彼此的眼睛,凌墨尘适才眸子里的那抹红意更明显,更清楚,目光紧紧地盯着沈明酥,似要将她吞灭,浓情与侵占皆有。
他启唇道:“沈明酥,我想要你。”
沈明酥怔住,忘了说话。
“若非要补偿我些什么,那就把你给我。”凌墨尘沙哑,抓住她手腕的力气渐渐放大,“我找了你五年,你还看不出来,是为什么?”
沈明酥从未见他这般神色过,怔了怔,下意识想挣扎。
凌墨尘握得更紧了,她不知道,那他就告诉她,“沈明酥,我喜欢你。”
沈明酥不再动了。
凌墨尘抬起手,掌心小心翼翼地抚上她的脸颊,手指触碰到她皮肤的一瞬,眼底溢出了蒙蒙水雾,低声道:“你知道我有多后悔吗?”
他来不及告诉她,或许他们还有另外的路,也没来得及说出那句,他不想伤害她,他很抱歉。
“沈明酥,我欠了你好几条命,你却‘不在’了,留给我的只有愧疚和痛苦,它们时不时地冒出来挠我一下,提醒我当初是有多可恶,五年多,我没有一日安宁,唯有在寻你的路上,才觉得稍微好受一些。”
眸子内的水汽溢出,凌墨尘满脸痛苦,“我恨,恨我们之间为何就要隔着这样的仇恨,我不甘,凭什么我们就不能在一起......”
沈明酥从震惊和呆愣中,缓缓地回过神,看着跟前的凌墨尘,也唯有沉默。
她不知道他是何时对她生出了感情,但知道他不该有这样的感情。
凌墨尘却是捧着她的脸不放,头慢慢地低下,抵在她的额头之间,“我知道我们没有可能,可你问我要什么,我要的,也只有一个你罢了。”
她给吗?
—
积雪多日,院子里的那颗枣树,终究不堪挤压,断了枝头,“啪嗒——”清脆一声,姜云冉原本就绷直了身子,又吓得一个机灵。
这些年话本子听了不少,也不及这一日亲眼所见来得让人震撼。
好巧不巧,全都让她碰上了。
先前还觉得封丞相砸起人来可怕,如今亲耳听到凌国师撬墙角,倒能理解了。
生怕出了什么事,姜云冉再也不敢听下去,轻手轻脚从无屋檐上下来,来不及打伞,一脚踩入雪堆,似是身后有人在追,急急忙忙出来,打开院门,正欲找个地儿先躲躲,冷不丁看到一道黑影立在跟前,吓得一声惊叫,“啊——”
跟前的人动也不动。
姜云冉很快认了出来,是封重彦,手里连盏灯都没提。
“大,大人。”姜云冉松了一口气,旋即又提了起来,生怕他此时闯进去,看到了不该看的,不动声色地退后两步,堵在门口,“大人这么晚怎么过来了。”
封重彦没动,姜云冉这才察觉他肩头上落满了积雪,想必已经在这儿立了多时了。
这院子大,进门先是草棚,后面才是屋子,里面的说话声应该传不进来。
正揣测,听封重彦问她:“去哪儿。”
声音很疲倦,有着经久不开口的沙哑,确定他是在问自己,姜云冉道:“灯里没油了,我出去买一些。”
封重彦没再说话。
里面有狼,外面有虎,姜云冉心头跳得慌,忽然想起儿时她去拜观音菩萨,拜了一轮,拿了香火又进去拜一轮,母亲问为何,自己说想再多求一桩婚姻,这一桩不行,还有另外一桩,母亲却笑着摇头,说她傻,“姻缘多了,你以为是好事?”
她不明白,多一个人喜欢自己,怎么不好?
如今终于有了感触,一个是当朝丞相,一个是国师,都生得风流倜傥,换她,她也不知道该如何选。
可不愁死人吗。
正想着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听到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沈明酥提着一盏灯走了出来。
凉风一吹,索绕在脑子里的那股暖意随风退去,人清醒了不少,寻了一圈人,见姜云冉立在院门外,沈明酥朝她走了过去。
适才听到了她的声音,沈明酥不确定她有没有听见,但这样的事,传出去多少不太妥当,问她:“你,听到了多少?”
姜云冉原本想提醒她,封丞相就在自己旁边,被她这一问,心都凉了半截,灵光一闪,忙唤道:“姐,大嫂,兄长过来接你了......”
鬼知道她是怎么叫出来的。
但与他们三人这乱如麻的纠葛关系相比,她同封胥的和离之事,似乎也没那么迫在眉睫了。
姜云冉说完,便一溜烟儿地跑进了屋,刚到门前,便见凌墨尘双手抱胸,倚在了门框前,夜色中看不清他神色,但能感觉出心情不太好。
算了。
她还是出去将就一夜。
姜云冉转过身,等了一阵,才见到院门外的那盏灯缓缓远去。
—
封重彦打着伞,沈明酥提着灯,两人一路沉默无言,往路边的马车走去,耳边只余下了脚步踩入积雪的破碎声。
沈明酥不知道他会来。
但既然来了,多半也知道她见了凌墨尘,见他没多问,便也装聋作哑,刚坐上马车,帘子一放,却被他忽然伸手来,捏住了下颚,看着她的眼睛,低声问:“他说什么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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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抹一下,好得快◎
马车在雪夜走得尤其慢, 绿荫车盖下的一盏马灯随着颠簸“咯吱——”摇晃,沈明酥被他轻捏起下颚,被迫抬头, 目光不得不看向他。
说什么了。
五年来,沈明酥在青州一直活得堂堂正正, 难得有开不了口的时候。
两人尚未和离,婚姻尚在,她的一言一行, 都应该顾虑到他, 沉静片刻,沈明酥偏开目光,头一回说了谎, “没什么。”
寒风里车窗一侧绣帘轻开, 透进来了一点稀薄的光晕, 朦朦胧胧,印在她下敛的眼睑下。
他没听墙根的癖好, 并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直觉不会好到哪里去。
见她如此,愈发笃定了。
她不擅长说谎。
本以为他真能做到给她一份自由, 让她凭心去选择, 到底还是高估了自己, 这是他喜欢了很多年的姑娘, 她也曾喜欢过自己。
他先遇到,凭什么又让他放手。
眸光流转在她眉眼, 再缓缓往下, 最后停留在了她的薄唇上, 心头的霸占和恨意不断作祟, 情不自禁地凑上去,鼻尖有暗香盈盈,回过神来,薄唇已经压在了她的唇上。
沈明酥也没料到他会亲上来,心头一跳,很不习惯,下意识扭过头。
封重彦手指忽然捧着了她的脸,不让她动分毫,拉升的喉结骤然一滚,唇上也用了力,两片唇瓣紧紧地咬住她,抵在她的唇齿外反复捻转。
许是沈明酥从未见过他如此强硬的时候,竟也忘记了反抗。
两人初次相识,他十七岁,她十二岁,虽喜欢他,却并不知道何为男女之情,真正确定关系是在十五岁,她与他订了亲。
她也曾试过去亲他,但每回被他婉拒,笑着捏她的脸,“阿锦还小。”最后要么换来一个额头吻,要么手背吻,
五年前在静院,他尝试过来亲她,又被她拒绝,最后如蜻蜓点水一般碰了一回她的唇。
相识十年,两人从未这般火热地亲吻过。
沈明酥躲不了,由着他的气息一股脑儿地钻进她的鼻尖,脑子一片滚烫,逐渐空白,一时间浑浑噩噩。
封重彦本是凭着一股隐忍的怒意亲了上去,谁知一碰上,再也无法停下,呼吸渐渐加重,热吻如同疾风骤雨,舌尖叩向她的唇齿,强行探入,往她口中滑去......
突如其来的疯狂,与他平时里的沉静和克制全然不同。
藏在里侧的小舌被裹住,沈明酥身子一麻,猛然颤了颤,正被他压得喘不过气,唇上忽然一疼,头皮发麻,终于从浑噩中清醒,伸手一把推开他,“封重彦......”
脸颊被他亲出了红晕,眸子却清冷,喘息间藏着一股怒气。
封重彦被她那一推,后背抵在了马车壁上,自知失了礼,半晌没出声。
可越是沉默,心中的那股气愈发膨胀。
他失礼吗,他亲他的妻子,亲他的夫人,失礼吗,早就窝了一肚子的火,不知道该去恼谁,终究绷不住,“我才是你夫君。他凌墨尘算什么?但凡有些道德之人,岂能做出插足旁人婚姻这等伤风败俗的损事,也怪不得只在宫中呆了五年,规矩礼仪没学到半分,野路子倒是挺多。”抬起头忽然问沈明酥,“他是不是一堆的花言巧语?”
沈明酥还在调息呼吸,听他这一通怒斥,言语犀利,把背后挤兑人的那一面演绎得活灵活现,一时忍俊不禁。
故也没出声去回答他。
诡异的气氛很快被一道马蹄声打破,“大人......”秦智打马到了窗侧,翻身下马,又冲着里头的人唤了一声,“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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