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佐凌松了一口气,“先生的腿要紧,赶路也不急于这一时,先修整半个时辰再走。”
封重彦点头。
他有腿伤不宜挪动,赵佐凌让他好生在马车上歇息,吩咐福安,“朕那里有手炉,你找姚永取一个来,路上寒冷,先生腿上有伤,万不能再冻着了。”
赵佐凌自小心细,做了皇帝后,这一点还是没变。
之前赵帝也曾以体恤臣子和百姓出名,可一个是伪装,一个是由心而发,两者全然不同,给人的感觉也不同。
没做皇帝前,赵佐凌身上一直有一股憨直的气息,经历了一场与亲人的生离死别,做了皇帝后,稳沉了不少,谦逊有礼。
凌墨尘说得没错,他是最合适做皇帝的人。
福安正愁呢,临时决定要走,东西都来不及收拾,以最快的速度,备了一辆马车,跟在了长公主身后,生怕她跑了。
虽没下雪了,气候还是一样的冷,虽有阳光,并没有暖和多少,听赵佐凌说完,赶紧谢恩,“多谢陛下,奴才这就去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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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佐凌进驿站时,沈明酥正蹲在后院喂三匹雪狼。
适才离开城门不久,她突然停下来,同他道,说有一样东西忘了取,让他等一阵,赵佐凌完没想到,她要取的并不是什么东西,而是个人,封重彦。
她喜欢就好。
无论她做什么选择,他都会支持。
对自己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赵佐凌除了万般心疼,剩下的便是恨不得把一切美好的东西都给她。
只因她这二十二年来,过得实在太苦了,从生下来那一刻起,便承受着她不该背负的苦难。
五年前在太医院内,不仅凌墨尘看到了,他也看到了,那张床上没人,那也成为了撑着他继续走下去的唯一希望。
他相信她还活着,相信她有朝一日,她会回到自己的身边。
是以,五年来,他用尽了全力努力保护好了他们的‘家’,想着等她哪天想明白了,愿意回来了,家门还在,随时都在为她敞开。
他也在,她还有亲人,能迎接她的归来。
听到青州传来的消息时,是他坐上皇位后,有史以来的一次失态,从高位上冲下殿堂,立马让人备马,也是头一回没有听取臣子的劝阻,马不停蹄地奔向青州,却被大雪拦在了城门之外。
母妃说,为善者,有福气攒身,气运不会差。
他一直等着,等着上天睁开眼睛,能看到她的善良,和世人待她的不公,把欠她的幸福和安宁全都还回来。
后来他不再寄托于上天。
即便没有气运又如何?他给她造。她不需要神佛来保佑,他就是她在这个世上最可靠的依靠和后盾。
驿站的人已经被清理,没人敢来打扰,赵佐凌提步走了过去,院子里种了腊梅,白雪埋着几株嫣红的花骨朵,三匹雪狼蹲在树下,仰头等着沈明酥的投喂。
青州雪灾,人没吃的,雪狼也没有,被凌墨尘带去了雪山,自己觅食。
体会到了觅食的艰辛后,再也不嫌弃萝卜了。
头一次见到这三匹雪狼,赵佐凌便很喜欢,蹲在沈明酥身旁,拿了一根萝卜,同她一道喂,“听王太医说,是父皇送给妹妹的?”
沈明酥点头,“嗯。”
“叫什么名字?”赵佐凌想伸手去触碰,又怕它不喜欢自己,手掌缩了回来。
“十全。”
赵佐凌应道:“嗯?”
沈明酥却没看他,而是看着刚喂过的那匹雪狼,又唤了一声,“十全。”
那雪狼转头,望着她,忽然仰头回应了她一声,“嗷呜——”
赵佐凌一愣,迟钝地反应过来,眼里闪过一丝不可置信,轻声问那雪狼,“你叫十全?”
三匹雪狼身上的毛皆为纯白,从身后看,还能看出几分可爱,可狼终究还是狼,长得再可爱,也改变不了那双白眼,显然跟前的‘十全’并没有因为他是天下之主的身份,便想对他俯首称臣,下巴高扬,瞟眼高傲地盯着他。
“十全。”沈明酥伸手。
那雪狼目光动了动,下一刻便乖乖地凑过来,把自己的头低下,主动凑到她的掌心下。
赵佐凌一笑,倒是想起了一些往事,“像我。”
自从与她相识自之后,便粘着她不放。
沈明酥忽然拉起了他的手,一道放在了雪狼身上,轻声道:“以后我不会再离开兄长。”
赵佐凌手掌一顿,转过头朝她望去。
沈明酥嘴角擒着笑,笑容有些生疏,雪花一衬,纯净又明亮,彷佛赛过了时间的万紫嫣红,缓声道:“父王说捡到它们的时候,都快饿死了,可惜他伤重没法抚养,便给了我,最初只能喂牛乳,喂羊乳,小时候还挺可爱,谁知越长越凶......”
赵佐凌只顾着看她唇边的笑容,一时方才察觉,他似乎还从未见她对他笑过。
“妹妹。”
沈明酥转头,“嗯?”
赵佐凌唤了她一声,又不知道说什么了,便道:“父皇他.......”话说了一半,再次停顿了下来,面上露出几分惆然。
五年前沈明酥失去了多少,他便同样失去了多少。
太祖母走了,祖父死了,祖母跟着离去,母妃死在了自己怀里,妹妹死在了自己面前,父亲也没了......
短短一个多月,赵家只剩下了他一个,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可他不能悲伤,不能倒下,他是赵家唯一的后人,赵家的天下只有他来撑。父皇在青州归的天,遗体送回来时,已封了棺,他什么都没看到,不知道他走得轻不轻松。
想来,也不会轻松。
那场大雪里,去的赵家人,哪个又轻松。
梅枝上的一簇雪被头顶日头融化,颤了颤,坠下枝头,落在了他的金冠上,质地顶尖的黄金,勾勒出了细细的纹路,那是九五之尊的才能佩戴的龙纹,让人敬畏仰望的同时,也要承受着它的重量。
沈明酥伸抬手,轻轻地把他发丝上的米粒子拂去,道:“父皇说,兄长从小聪慧,心底良善,他不担心,相信兄长是一个好皇帝。”
她的手探过来,赵佐凌下意识勾着颈子,低头由着她拨弄头上的积雪。
沈明酥又道:“父皇还说,对不起。”
丢下了他。
赵佐凌脖子一僵,没动,头上的雪已经被沈明酥拂干净了,头埋在她跟前,还是没抬起来。
沈明酥上前搂住了他,道:“我也要说一声对不起。”明知道他一个人,还丢了他五年。“哥哥不是说要保护我吗,以后我便一直待在哥哥身边,要仰仗哥哥照顾一辈子了......”
—
半月后,马车抵达了昌都。
知道陛下、长公主,还有封丞相都回来了后,众臣子早早就候在城门口,虽已经立了春,天气依旧寒凉,寒风一扫,掀起了一大片文人墨士的宽袖。
“哟,姜大人也来了。”旁边一臣子转过头,陡然见到了姜嵩,一个没注意,把心底的那抹意外表露了出来。
说完才觉得尴尬。
姜嵩的脸色顿时不好看,“什么叫我也来了?我不该来?”
臣子连忙赔笑,“倒不是这个意思,你瞧我,这嘴笨又嘴快,不是听说姜大人前些日子病了一场,还以为大人尚在病种修养呢。”
话如此说,可那臣子到底是什么意思,各自心里都明白。
姜家乃商户出身,虽是第一个当官的商人,但一个七品官一做便做了十七年,也没见任何高升的迹象。
五年前峰回路转,竟然攀上了封家这个高门,家中的女儿与封家二公子定了亲,一举又成为众人羡慕的对象。
五年来,他那七品官也升到了五品。
这头官到了手,自家的女儿竟然在新婚后跑了,那这门亲还算不算数?他得来的五品官,还要不要还?
若是一般的臣子,恐怕早已无脸见人,姜嵩也因此气得大病一场,今日陛下、长公主、封大人回昌都,他竟然还有脸来。
【📢作者有话说】
宝儿们来啦~先写了一下十全,下章开始写男女主哈。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8章
◎大嫂◎
姜嵩病了一场, 是被自己那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儿气着了,没觉得自己有多丢人,姜家确实对不起封家, 但还没到见不得人的地步。
他堂堂正正地做官, 二十几年来,兢兢业业,从未贪墨过半分,公务上也没出过任何纰漏, 他为何就见不得人了。
越是被人看笑话, 他越是高傲地仰起头。
此时城外官道上一列队伍浩浩荡荡慢慢驶来,见人到了,众人没功夫再挤兑他,整理了一番仪容, 恭敬地立在那迎接。
禁军在前开道,接着便是三辆马车,安顺利应该是皇帝, 长公主, 封丞相。
马车一进城门, 众臣子齐齐跪在了冷冰冰的地砖上,高声呼道:“恭迎陛下,恭迎长公主归朝。”
个个声音洪亮,生怕里面的人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赵佐凌那一走, 朝中臣子半天才反应过来,想起大邺的三个皇帝均是丧生在了青州,个个惶惶不安, 如今大邺皇室的情况与以往任何一回都不同, 赵家只剩下了一个独苗皇帝, 赵佐凌要再出了事,该如何是好。
或是朝中有人走了当年赵家的老路怎么办。
很快便发现,这几乎不可能。
封重彦人虽不在,但六部几乎把持了朝中的大局,又有御史台周大人一双眼睛盯着,谁敢动?就算找死,起了心思,还有卫常风手里的禁军。
众人心头都清楚,当今唯一最推翻赵家的人只有封家,情况与当年的赵家一样,但封重彦与赵帝的做法完全不同。
没有背叛,只有守护。
自古以来,死在自己一张嘴上的臣子多不胜数,后人却总是不长记忆,背地里有人管不住嘴,谈论道:“周家输就输在当年太子太小,不然也能与赵家联一场姻,保住江山。”
“说的对,要是长公主早出生两年,指婚给周家太子,哪里还有后面那些事。”
“我看不见得,以赵帝的秉性,就算尚了周家的公主又如何,该反一样反......”
个人有个人的看法,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议论了也不会改变结果,倒是之后长公主的去处,众人一时猜不透。
有人道:“长公主已经与丞相大人成了亲,丞相等了这么些年,这人回来了,必然是要接去封家住。”
有人摇头:“陛下也等了这么多年,如今身边就只剩下了这么一个亲人,八成要接到宫中。”
“住宫中,那,封大人怎么办?”
“见个面,还得递帖子?荒谬......”
“住在宫中并非长久之策,再多几月,陛下便要大婚,后宫妃子多起来,长公主住在里面倒没啥,封大人再进去,成何体统?依我看,建个公主府倒是应该......”
......
三辆马车陆续从跟前经过,众臣子起身,随在后面步行,心中免不得又去揣测,不由盯着那车尾巴,想瞧瞧长公主的马车到底驶向哪个方向。
走了一段,突然听到身后几道打马声传来,众人又震又怒,今日圣上归朝,所有人都得回避,不知是哪个嫌命长的人,竟在此时打马。
一回头,却先见到了三匹凶神恶煞的雪狼,正张嘴吐舌,极为骇人,昌都乃天子脚下,一向太平,众臣子哪里看过如此凶猛的东西,几个胆小的臣子当场吓得脸色发白,退后几步,不管身边是谁,抓住了对方的衣袖,恐慌地躲在了身后。
姜嵩的一双袖子都快被身后的人拽下来了,而拽他的人正是适才嘲笑他的人。
姜嵩脸色一团黑,抽了一下袖筒,不仅没抽动,人还被转了半圈,憋着气抬头一望,神色立马怔住,打马的人已停了下来,左侧马背上的人,身披黑色大氅,头戴金冠,腰身直挺,俊美的五官透出了几分威严,正是皇帝赵佐凌。
而挨着他的马背上是一位姑娘,秀发披肩,身穿绣红牡丹白色狐狸毛斗篷,五官矜贵冷艳,与他旁边的皇帝有七分像。
不用猜,也知道是长公主。
众臣子齐齐一愣,陛下和长公主不在适才的马车内?
还未回过神,赵佐凌先笑着道:“天寒地冻,众爱卿怎么都出来了,朕已经归朝,不必担心,天气冷,爱卿们早些回去,别冻着了。”
赵佐凌登基后,虽有封重彦替他撑腰,但朝中不凡有一部分臣子,以老自居,一副我为了你好的苦口婆心,想要将自己的一些经验和见解,分享给他。
赵佐凌来者不拒,一一接见,并且洗耳恭听,起初众人都以为他是个软柿子,可日子久了众人才发觉,自己错走了眼,实则他是个石头柿子,等你铆足了劲儿一捏,他没什么事,自己的掌心却被硌得生疼。
五年来,他与朝中的那些‘老臣’斗智斗勇,就没有一次输过,且没有半点疲倦之态,正如眼下这般,愈发地意气风发。
众臣子白跪来一场,想着要不要补上,赵佐凌胯|下的马匹已往前走去,还冲着那三匹雪狼唤了一声,“‘十全’,回宫。”
三匹雪狼头一仰,众臣子顿时吸了一口凉气,脚步生生卡在了那。
赵佐凌继续往前,两人的马匹经过姜嵩身边时,沈明酥忽然停了下来,朝他望去,“请问,可是姜嵩,姜大人?”
姜嵩一愣,“回长公主殿下,正是下官。”
沈明酥一笑,“姜大人莫要担心,云冉去了德州,替封国公扶灵,不久之后便会回京。”
姜嵩怔住,一时没反应过来,待人走远了,才回了神,云冉,不就是他那从生下来都没让人省心的女儿姜云冉吗,人在德州,去替封国公扶灵了,没有跑,没有与人私奔......
堵在胸口两个月的闷气,终于散开,一股喜悦和解脱险些让姜嵩没有站稳,回头看向身后那位快要将他拽裂的臣子,似乎也没那么招人讨厌了,转过头一脸和悦地道:“魏大人倒不用怕成这样,那是雪狼,有些地方称之为山神,要是在雪山上遇见,千万别多嘴,一旦多嘴,只有等死,雪狼先咬四肢,将你折腾得差不多了,最后才会咬你脖子,咯嘣——可脆了......”
那臣子的脸色一阵千变万化,脸都绿了。
姜嵩拍了拍被他拽住的袖口,似是上面有什么脏东西一般,拍干净了,装过头跟上队伍,脚步从未如此轻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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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之内,所有的人都直到,长公主回来了,带了三匹雪狼,随陛下一道进了宫,暂且先安置在了曾经固安帝和先皇后住过的东宫。
皇帝下了令,待天气缓和后,便替长公主修建一座长公主府邸。而封大人在青州双腿受了伤,无法上朝,还得在府上将养一段日子。
两人回来后,似乎一直没有来往,众人一时也摸不透,长公主和封丞相两人那桩连洞房都没来得及的婚约,到底还算不算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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