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倒了一个个儿,以前她是程寄的影子,而现在,程寄是她无声的陪伴。
下午的时候,她去了一趟医院看爸爸,程寄开车载她去的。
似乎只要她身边没有别的人,程寄就对她很宽容,随着她来。
那时候景向维甩着胳膊,抖抖老腰和他的好友一起听新闻广播,一边评论时政,一边很努力地做康复操。
听到景致的声音,满面红光的脸上露出笑意:“怎么这个点过来了,我都还没做完操。”
他稍微擦了擦汗,朝景致走来,见到后面跟过来的程寄,不免微微皱了眉:“他怎么也跟过来了,以泽不来?”
“在拍戏,”景致说,她冲着程寄抬了抬下巴,“你去看看爸爸屋里的热水还有没有,没有就去灌点。”
程寄很听话地转身走了。
像是使唤自己的男朋友。
对于这样的情况,景向维很不满意地擦了把脸,深呼吸,然后沉沉地叹气:“你确定了吗?”
“什么?”
冬天的日照时间很短,到了下午四点,天际燃烧着没有温度的大火,暮霭迷蒙。
景向维朝着更近的天边走去,他低着头看路,语重心长地说:“我不想让你重复你妈妈的路。”
“最近我老是做梦,梦到她,也梦到我们家以前。你妈妈这辈子最爱钱,如果当时不是因为我比另外一个人更有钱,你妈妈也不会选我,也就不会有你,你太累了,吱吱。”
景致跟在爸爸身后,默不作声。
自从妈妈携款跑路之后,她就成了家里的禁忌,没有人会提起她。
景向维最初的时候对她恨之入骨,可现在也不知道是历经千帆,还是入佛修道,看破了一切,
感慨多过愤怒。
“你妈妈嫁给我之后,一直做着家庭主妇,虽然那时候以我们家的条件,她不需要做家务,伺候公婆,也不需要时常照看你,但她必须要看我脸色。”
“其实从后面我们家破产之后,可以看得出来。你妈妈因为要迁就我,以我的喜好为主,忍了我很久。所以一旦不需要她忍了,她就天天和我吵架。但我那时候明明没有要求她这么做。”
景向维转过身看向景致,问:“你知道你妈妈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冰雪消融的时候会带走热量,冷风一吹,景致的手脚冰冷。
“不管是恋爱还是结婚,拥有离开的底气才是最重要的,门当户对是最舒服的状态,相互理解,相互扶持,谁也不会觉得谁吃亏。爸爸觉得以泽是很不错的选择,你们两个有共同的经历,共同的成长,我看你们两经常能说到一处去。”
景向维转了个身,迎着刺眼的夕阳看了几眼,眼角微湿,“爸爸虽然经商能力不怎么样,但也看得出来,掌权程氏集团的候选人最有可能的就是程寄,他的未来和我们差得太远了。”
“你怎么知道他是程氏的?”景致插了一句。
景向维笑了笑,“爸爸还没糊涂到这个地步,以前在商场混的时候,也听说过他们家。
“如果我们家还没有破产,或许还能够到他们家的门槛,景致,是爸爸对不起你啊”
景致眼角微湿,偷偷抹掉后吸了吸鼻子:“说这些干什么,没有对不对得起的,我生下来也不知道这户人家有钱还是没钱。”
“大冷天的站这么久,”景致走上来扶住他,“我们回去吧,太冷了。”
景向维拍拍她的胳膊,“这些话想太久,总要说给你听,爸爸还是希望你健康。”
“知道了。”
回到病房的时候,程寄已经打了热水回来,景向维对他不冷不热,对于程寄想陪他下棋解闷,景向维也兴致索然。
程寄从小到大就是长辈们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很讨长辈们欢心,面对景向维的刁难,他忽然间手足无措,目光看向景致。
然而景致在一旁看着,并没有上前解围的意思。
景致这一次来医院实在是匆忙,没有和爸爸提前说,所以晚饭也没有准备她的。
到了饭点的时候,景致问程寄要不要一起吃饭。
面对突如其来的邀约,程寄自然答应。
他们去吃了粤菜,菜色清爽,食材讲究,吃的是他们以前经常去的那一家。
所以一进去的时候,大堂经理就认出他们来了。还是像以前那样地迎着程寄说话,问他是不是还是以前的包厢。
程寄这回落于景致身后,淡笑地点了下下巴:“问她。”
大堂经理这才明白他们两人的身份地位,不再是程寄主导了。
景致没有计较,笑着将大堂经理的变化纳入眼底,她说,那还是原来这一间吧。
大堂经理脸上堆着笑:“好嘞,这间房一直给您留着呢。”
虽说是粤菜馆,但景致觉得融合了不少江浙一带的菜,她最爱这店里的豆腐鱼汤,鱼汤雪白如牛乳,老豆腐一咬下去全是汁水。
明灯煌煌下的窗外是柳上烟归,池南雪尽。
好一幅冬末春初图。
景致在想,春天快来了。
耳边捕捉到几点笑声,景致转过脸,看见程寄低着头,认真地剥着虾,如玉的脸上浮着两三分雪色,因为嘴角勾着几点笑意,竟然也温柔起来。
景致问:“你在笑什么?”
程寄反问她:“不觉得此时此刻很美好吗?”
景致没有回答,低下头挑着豆腐吃,吸满汤汁的老豆腐发给她暖意,这应该就是程寄说的美好吧?
她的心也忍不住柔软起来。
程寄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我要是早点意识到就好了。”
说着,把手里剥好的虾放进景致前面空的碗里。
景致的脑袋几乎都要埋进碗里,像是一只掩耳盗铃的鸵鸟,她不想听,也不想思考。
目光越进那只碗里,细细一瞥,已经剥好了七八只虾。
他以前倒也给她做过这样温馨的事,但不多,都是点到即止。
景致收回目光,把注意力放到鱼块上,要是不仔细,刺到喉咙就不好了。
一旁的手机闪了闪,跳出条微信。
景致点开屏幕,戴鸣霞的消息,问她有没有收到钟导去接触其它男演员的消息。
景致又把手机按灭,程寄问她是不是工作上的消息,景致摇了摇头。
她怔怔地看着碗里的虾肉,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一般,夹起盘子里的白灼虾,也剥起来。
程寄微微地皱着眉,以为景致还在和他闹别扭,不肯吃他剥的,没想到下一秒,景致手里那只虾就出现在他碗里。
程寄看着景致,微微挑着眉,似乎看不懂她在做什么。
景致扯了扯嘴角,笑着说:“你尝尝,我剥得好不好吃。”
程寄肉眼可见地眉眼疏朗起来,仿佛只要是景致喂的,就算是毒药,他也会心甘情愿吃下去。
他蘸了调料,嘴角止不住上扬。
景致脸上的笑渐渐虚弱下来。
吃完饭后,程寄送景致回酒店,他很绅士,亲自帮景致系安全带,探身拉过景致最右侧的安全带的时候,他的上半身几乎从景致身前擦过。
稍显拥挤的空间里,都是他黑沉沉的影子,以及干燥好闻的气味,一切都是阔别已久的,这在五年前,本该属于她。
橙黄的车顶灯洒下,景致的手指抚上程寄的面庞,掌心的烫热让程寄一惊,他抬眸,正视着景致。
同样心脏微跳的还有景致,她喝了点小酒,鼻息间裹挟着淡淡酒香,如果不喝酒的话,景致不确定自己还做不做得出来。
如今的程寄与以前相比,自然是有变化,不食人间烟火的人有了温度之后,似乎更疯了些,他不在乎其他人的生死,只在意景致的喜怒哀乐。
“程寄,你很喜欢我吧。”景致说。
她捧ʝʂց着他的脸,让他心甘情愿俯视着自己。
程寄眸光流转,绮丽异常,似乎沾染了景致的气息,也跟喝了酒似的,右手扣上景致的手,与她十指相扣。
他没有正面回应,“为什么这么说。”
他疯虽疯,却十分清醒,景致就知道他不是那么好糊弄,但他眼中那点清亮渐渐被妖冶的绮丽吞噬。
“那你呢,还喜欢我吗?”程寄问。
她知道他现在很喜欢她,所以景致很可耻地避重就轻,借用这段情谊求情:“所以,让温以泽继续安稳地演男主角吧,好不好?”
程寄定定看着她,许久没有回答,他反手拉下她手,温柔地啄吻着他的掌心,他说好啊,只要温以泽认清自己的位置,他没有必要和他较真。
他宽容慈悲得像尊低眉菩萨。
然而感情一旦产生,就如同星火燎原,一下子就把荒野点着了。
那是在三月末的上海,程寄坐了好几个小时的飞机,先从日本飞到北京,再从北京飞往上海。
他落地之后,匆匆赶往景致在上海的落脚处,他那么想要快点见到她,和她分享这几天在日本的事情。
却不想,在他兴冲冲到达的时候,满树杏花酿就的春色下,温以泽吻在景致的眼皮。
第六十二章
因为景致的请求, 程寄手下留情,没有在钟导的新戏里为难温以泽。
其实温以泽是有演技的,只不过这次的合作对象和团队在国内影视圈都是首屈一指, 温以泽压力大, 一直没入戏。
后来一场爆发的戏, 让工作人员都认可了他这个角色。
之后, 全剧组从北京转战上海。
这件事之后, 程寄也去了香港和日本出差。
他像是生命垂危的瘾君子, 一边嗑着药饮鸩止渴, 一边幻想着景致还爱着他。
不仅临走之前,郑重其事地和景致说了自己出差的时间和地点,而且在出差途中,还会分享美食美景。
除此之外, 他也会发微信让她注意保暖,冬春之交,最是容易感冒。
自从上回在法国, 景致主动联系他之后,在程寄的要求下,景致不得已就把他的联系方式拉回来。
但他那时候也知道自己不受景致待见, 不敢发消息,这两天出门在外, 总会发一两条,不仅发自己的情况,也会问问景致在干嘛。
文字背后谨慎的态度,让景致恍若隔世, 像以前的自己。
不过,面对程寄的关心, 她一条都没有回复,眨了眨眼就把消息删了。
这些日子景致在北京洽谈温以泽之后的戏约,暂定一部古装剧,男一号。
之前他们两人搭伙之后,温以泽拍的第一部 戏《问君》忽然提档到了四月底,影视剧方希望他那段时间能好好配合宣传,为了这件事,景致还特意从北京飞去了上海。
景致以前还在Greco上班的时候,看电影明星演技评析,有个影评人说演员的演技大致分为学院派和体验派。
学院派的演员一般都有个套路公式,当这些演员在表演的时候,会将自己的情绪套用到公式里,很容易套路化,演什么都一个样。
而体验派就是感悟角色的人生,体会角色的喜怒哀乐,在那段时间里,将自己变成那个人,由于有时候角色设定复杂,磨砺艰辛,演员很有可能出不来。
温以泽就是体验派演员,一旦入戏后,一时半刻很难脱戏。
那天傍晚,景致去现场看他演戏,刚好是一场女主向男主表明心迹的戏。
初春的上海,战火纷飞,各国势力竞相角逐,但郊外的景色依旧杏花吹作雪,飞帘散余春。
温以泽饰演的男主小阿飞和林薇饰演的女主百慧走在开满杏花的道路上,明天就是小阿飞要去暗杀日本军官的日子,危险重重,也许这一面就是他们人生中的最后一次见面。
百慧隐隐约约有些预感,但身边就有监视他们的特务,什么话都不能挑开着明说。
在杏花飘雪中,白慧眼含泪光,笑着说:“明天这个时候,来我家吃小馄饨好不好?”
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小阿飞误吃了百慧给弟弟做的小馄饨,他吃完了之后,觉得味道很鲜,但那时候百慧对他有偏见,再也没给他煮过。
小阿飞点点头,说:“好。”
“后天,大后天,以后的每一天都要来吃!”
“好。”
可谁都知道,不会有这么一天了。
景致看得泪光闪动。
这是当天温以泽最后一场戏,收工后,他和景致在剧组周围随便逛逛,拍拍照片。
他们今天拍摄的地方就是在景致下榻的酒店,这座酒店极大地保留了上世纪的老洋楼风格,据说前身是清末民初某个企业家购入的。
因为靠近边郊,有个很大的后花园,栽种了很多梨花,杏花,桃花等传统花卉,但比不上苏州的经典园林,即便如此,还是难掩风景秀丽的春天的江南。
景致在这时候收到一条微信,是程寄从日本回来给她带的伴手礼照片,她看了一眼,就把手机关了。
“有重要的事吗?”温以泽问。
景致摇摇头。
她脸上略显疲态,温以泽也明白这两天为了调他的档期,和制片人那边谈了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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