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致不好干站着,挪蹭着过去,想要去捧菜碗,程寄从她手里拿过来,只说了句不用。
微凉的手指从她手掌拂过,并没有别的绮念。
客气疏离得像是一片雪落在心上。
融化后,在闷热的夏季蒸腾出水雾。
吃过饭后,唐晓杰给她打电话,有事情找她,很有可能是和温以泽有关。景致看了一眼正在和倩妹玩闹的程寄一眼,去了卧室接电话。
唐晓杰在电话里问景致什么时候回来,以前温以泽每拍完一部戏,他们都要聚一聚吃顿饭,更何况他现在的脚还受伤了。
景致想了想说:“过两天我就回来。”
温以泽现在有了些“火”的苗头,但还是住在大学城,景致也确实很久没去那儿过了。
“不用,你那边忙的话,不用着急回来。”
在景致愣神的时候,电话那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换成了温以泽,她有些错愕,犹豫着问他的脚好些没有。
正说着,她听到房间门开动的声音,景致下意识转身就看见程寄开门进来。
清冷的目光扫过来,景致看着他,对着电话里的温以泽说:“那就别乱动,伤筋动骨一百天,这两天让晓杰给你熬一些汤。”
她有些慌乱地说:“先不说了,你早点休息。”
光凭这句话,程寄就明白对方是谁。
他收回目光,走过来,越过景致,拿了睡衣就去卫生间洗漱。
景致怔怔的,她忽然想起来里头的洗发水没了,她去储藏室拿了新的一瓶,刚想敲门的时候,程寄开了门,两人差点在门口撞上。
他裹着浴巾站在光影中,偏长的头发已经被打湿,柔软地贴在额角,脸上的光泽好似流动的蜜蜡。
有一瞬间,景致竟然觉得他有几分像温以泽。
“我出来拿洗发水。”程寄说。
景致把手里的东西给他,用一种调动气氛的口吻,笑着说:“我就知道。”
程寄扯了扯嘴角,笑意并不入眼,拿过后,很客气地说了声谢谢。
然后关上门,洗澡去了。
景致的手里忽然之间就轻了,空落落的。
这几天,他没有问景致出差的事情,也没有提起他的生日,更没有质问她为什么没有如约而至。
他对她还是极为好的,和之前一样无微不至,但这样的好,就像里头传来的,被隔绝了两道门的淋浴声。
落不到她心里。
这种闷闷的心情一直持续到晚上睡觉,窗外的月光照得地板亮堂堂,也让景致心慌慌。
她躺在床上毫无睡意,而身后的程寄那样轻,连他的呼吸,景致都感觉不到。
她转了个身,看见程寄也面对着自己,那种不踏实的感觉才落了地。
他已经闭上眼休息了,手就放在两人之间空白的床铺上。
身形在呼吸之间微弱的起伏,像是一只伏卧在无边雪色中的温顺大猫。明亮的月光照着他静谧又柔和。
无端引人触碰。
景致十分矛盾,又心里焦灼,在她意识到的时候,她的手已经盖在程寄的手背上。
微凉的底触,光滑的肌肤,她迷恋地用指腹摸了摸,舒畅地呼出一口气,渐渐沉沦其中。
但没料到手底下的那只手有了动静,他缩成一拳,往后撤了撤。
景致微怔,愣了一会儿。
她并没有想错,程寄就是在和她赌气。
她已经成功让他讨厌自己,厌倦自己,甚至不ʝʂց愿意让她碰。
那她还在等什么呢?
她要的不就是这个吗?
然而对于这样的结果,景致并没有想象中的畅快恣意,反而漫天的酸涩将她淹没。
景致开了灯,下床,穿过房间去了隔壁的衣帽间。
灯光刺眼,蛰伏在黑暗中的程寄也不得不,幽幽地睁开眼睛。
景致摸上来的时候,让他好像有电流滑过全身,为之一震,小雪花簌簌落下。
但程寄明白,这样的温柔并不多,他其实也想不明白,为了承接从指头缝中漏下的这样稀疏的温柔,是该尽情享受当下,还是为了不想之后的落差,宁可不要。
所以他收回了手。
可眼下似乎又有点后悔。
直到听见衣帽间传来行李箱滚动的声音,程寄心里一紧,下床后快步走到衣帽间,果然见到景致在收拾行李,准备离开。
“你在干什么?”程寄怒问。
由于太着急,没有看脚下,被横在路面的鞋子绊了一脚,直挺挺地摔在地上。
很脆地一记摔响,景致不免有些担心地走过来:“都不看路的么?”
她蹲在身边,看他的伤口,程寄却一点痛也没感觉到,抓住她的手,一个劲地问她为什么要走。
见他只是摔青了一块,并没什么大事,景致抽开手,但他的手掌大而灼热,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她索性不挣扎了,冷静地说:“我不走留下来干什么,惹你生气吗?”
“谁说我生气了?”
“你这样还不是生气吗?”
程寄整个人的气势委顿下来,但还是执拗仰着头,抓着景致的手腕不放。
轻声地说:“你也不给我打个电话。”
“那天说好吃完晚饭,会给我打电话也没打;说好要提前回来,却因为别人也没回来。”
他的声音清泠泠,后面越来越轻。
“你是不是忘了要给我打电话。”程寄仍就不愿往最恶意的方向猜想。
好像那天晚上还未死透的尸体,喉间逸出最后一口气,冷冷清清的月光打在身上,景致感到怀里的尸体越来轻,越来越冷。
离开的力量也在一丝丝地被抽离。
程寄的眼睛,湿软软得像是落过雨后的小银塘,倒映着的薄薄的月亮。
好像是一场悬而未下的春雨终于打落在景致心头,泛起圈圈涟漪。
景致的喉咙又紧又重,沉着声音骂他:“你等这么久干嘛?”
“笨蛋。”
“嗯,笨蛋想你。”程寄颤声说。
景致的眼中有碎光浮动,看着眼前破碎而卑怯的人,始终是碎光坠落,重重地砸在地板上,裂成千百面的水镜。
她在泪水涟涟中,倾身吻上他的唇。
技巧笨拙而稚嫩。
程寄坐在地上,像是被一大团幸福砸中,清瘦的身体承接着景致,浑身激颤,两人都恨不得将对方揉进身体。
这是他们分手之后,景致第一次主动吻他。
程寄双手捧着她的脸,热烈地回应。
不像以往那样孟浪,窗外月光倾洒,圣洁又静谧。
景致听见自己心里为此妥协的声音。
程寄这样的人啊,她还是放不下的。
那天晚上,他们并没有做。
哭累后,景致被程寄抱回床上后,躺在他怀里,十指紧紧相扣,感受这来之不易的温情。
景致贴在他怀里,听到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声,竟也慢慢睡着了。
一夜无眠,睡得很好。
景致来到衣帽间换衣服,昨晚的狼藉还没有处理干净。
她蹲在地上,把行李箱中的衣服一件件地拿出来,才看到箱子里的三块梨形珠宝,两块钻石,一块粉钻。
就是之前程寄给她的,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从别墅带到了这里。
昨天收拾衣物的时候才发现。
她的手不大,勉勉强强一只手才能拿得住三块裸石,沉甸甸的,闪耀着璀璨的光芒。
到现在,她都还记得那天晚上,程寄在维港夜景下允诺她三个愿望的场景。
那时候她觉得程寄并不爱她,就这么赌气用掉了一个。
也算是豪掷千金。
景致心生感慨,也不知道剩下的两个愿望又是什么时候用,她又会许什么样的愿望。
换好衣服出了房间,就看到程寄在拿着两杯牛奶从厨房出来,见到景致便温柔地笑。
景致有些不好意思地走过去,起了个话头:“我起太迟了,陈管家走了吗?”
程寄点点头,“我也有点起迟了,从房间出来,正好看见她离开。”
把牛奶放下后,很自然而然地揽过景致,亲了亲她的嘴唇。
“啊呀!”这一切都被刚从书房出来的倩妹看到,惊叫,“羞羞!你们怎么还亲亲。”
景致惊讶地回头,看到倩妹捂着脸,她红着脸,瞪了程寄一眼,“有孩子,你也不注意点。”
程寄自岿然不动地稳重,只是招呼倩妹来吃东西。
“我在家里都吃过了,就喝牛奶好了,”倩妹爬上凳子,两只圆溜溜的眼睛在景致和程寄之间来回切换,一副小人精的口吻问:“景致姐姐,你们是不是和好了?”
景致看了程寄一眼,几乎把脸埋进碗里,语焉不详地说:“谁说的。”
“我看出来的呀!”
“那不算,你看出来的不算,要我说了才算。”
倩妹生气,朝着程寄告景致的状,委委屈屈地垮着脸:“程寄叔叔......”
然而程寄只是把剥好的鸡蛋放到景致的碟子里,随后擦了擦手说:“要听景姐姐的话,还有以后要叫我程寄哥哥,哥哥和姐姐比较配。”
倩妹:......
景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几天的日子,她似乎沉醉在程寄的温柔甜蜜中,甘心在蛛网上停止挣扎,任由自己滑落网心。
虽然没有挑明,但她心知肚明她和程寄的关系又近了一步。
她的逃离没有起到作用。
但她又深切的明白,这就像埋了颗地雷,尽管小心翼翼,但总有轰然爆炸的时候。
那天,她回到大学城和温以泽他们聚会吃饭,程寄虽然不高兴,但还是让她去了,唯一的要求就是让她早点回来。
吃饭前,景致绕远去商场里订了个蛋糕。
她放不下,打算给程寄补过。
聚完餐已经快5点,景致没有继续留在那儿,打了车去拿蛋糕。
却不想早就有人等在那儿,见到她的时候,用与生俱来的傲气从头到脚打量着景致,然后红红的唇角微微勾起,“景小姐,见到我很惊讶吧,我们聊一聊?”
第六十九章
景致以前和程寄在一起的时候, 会很好奇他的父母是什么样的性格,长什么样,但那时候他们还没有到这一步, 就连旁敲侧击都显得多此一举。
可现在一个月不到, 她已经陆续见到了他的爸爸妈妈。
程父风流倜傥, 为人随和, 而程寄的母亲美艳得不可方物, 像是朵快要凋败的富丽牡丹, 足以可见年轻时候的姿色。
她竟然到现在才恍然大悟, 原来早在大半年前的巴黎,就见过他的母亲。
坐在灯火璀璨的咖啡馆里,保养得很好的纤纤手指上是裸色的法式美甲,轻轻捏起杯柄浅啜, 和其他富太太说话时甚高的姿态仿佛穿过薄薄的白雾来到景致面前,有之而不过及。
放下咖啡杯的时候,食指微动, 上头戴着的钻石戒指比店里的灯光还要耀眼。
那几乎是一场沉默的对话,两人并不怎么聊天,特别是景致, 用低头吃水果的方式来掩饰自己内心的局促,比上回见到程寄的父亲还要紧张。
因为不难看出, 程寄的母亲并不是很喜欢她,她用一种上层人凝视的目光打量着景致,尽管嘴角带着笑意。
但那种笑意十分虚伪,配合着深色的红唇, 露出似乎能将人咬下血肉的森然牙齿。
“爷爷现在生病住院,他的姑姑、大伯都守在医院照顾他, 他却在这和景小姐胡闹,这段时间谁还不把他当个笑话看。”
“连我最近都不敢出门,被人笑话地调侃几句,问我是不是准备好当婆婆了,我都不知道怎么回答。”说着,滕夫人下意识地抚上脸颊,心想自己也还没老到这个程度。
她说话的语速很慢,稳稳当当且优雅,说完这几句话后,看向窗外的风景,夕阳已经染红了白墙,树影参差。
她又转回头,看着景致未置一词,木讷的样子,不免不悦地皱了皱眉,继续说:“景小姐不觉得这闹剧也该停止了吗?”
“谁又能确定遗嘱上是怎么分配的?”
阳光玫瑰的甜香在口腔蔓延,景致看着桌ʝʂց上的细纹,听到滕夫人又问:“景小姐的母亲是姓邓吗?”
景致顿住,半颗葡萄卡在喉咙口。
原来是这样吗?
要提到她的母亲。
但不知怎么,心境却一下子麻木下来。
她倏然抬头,看见滕夫人皱着眉想了半天,过了很久才问她:“是叫邓海晴,是吗?”
“这么多年,你知道你母亲在国外做什么?我朋友的朋友的丈夫是她的......”
“程太太。”景致断然出声阻止她往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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