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温以泽第一个不愿意。
那是他们团队成立以来,温以泽第一次不同意景致的看法。
他隐忍着,像是有火山喷薄而出:“你知道网上会怎么说你?他们冲着你来,你还进他们圈套?有我在,起码还能替你挡几分。”
他们那时在温以泽下榻的酒店,叶柠,唐晓杰,杨军都如临大敌。
灯光下,景致脸色苍白了几分,笑容像张虚薄的纸,在冷风中料峭:“谢谢你,以泽,不过我已经想清楚了。”
谁都明白,献祭景致,保存温以泽,这是最好的办法。
他们不可能让一颗即将上升的冉冉明星受到任何污点,那无异于是砸了所有人的前程。
就连景致自己也不允许。
除了温以泽。
但他的反抗明显无效。
所有人都陷入巨大的沉默中,迎接着外界对景致道德上的屠戮狂欢。
出了这件事,剧组多批了温以泽一个星期的假。那天,是他在北京的最后一天,他不得已离开酒店,去往机场。
那几天,酒店楼下都围绕着很多粉丝和记者。
为了保证安全,全团队的人都随行,戴鸣霞甚至多找了几个保安。
在走出电梯的瞬间,景致有些恍惚。
她似乎在凛冽的寒风中闻到一丝干燥的木调香气,她已经很多天精神高度集中,睡不好觉,锈掉的大脑缓缓地转动,过了好久才分析出这是属于程寄的香气。
他也来这个酒店了吗?
他来这里干嘛?
这几天的娱乐新闻他会看到吗?
她的脑海中冒出一连串奇怪的问题,心里沉沉的,又无端积压了许多心事。
明知道不可能,景致还是不甘心地朝后转了一圈,什么也没有。
这么一晃眼的功夫,她就没有跟上大部队。
她的平底鞋被人狠狠踩了一觉,黑色的鞋尖蹭上帆布鞋底余灰,难看得要命,紧接着就是剧痛从脚尖蔓延上神经。
景致痛得要命,忽然间被人推倒在地,本就乱成浆糊的脑袋眼冒金星,翻江倒海得恶心感让景致眼前漆黑一团。
她听到尖利的女生高喊:“姐妹们,快来,那个不要脸,只会勾引人的经纪人在这儿。”
“姐妹们,以泽的前途就要毁在这个女人手上了,快冲!把她推翻,这种人带以泽不就是往死胡同带,正事不做,只会这种下三流手段!”
“我已经压住她了,以泽的未来全靠我们了,快点!”
景致被重重地按压在地上,使不上力气,她不明白这些粉丝把她压在地上做什么呢?
很快她就痛得直抽气,没办法想这么多,那些如蛇一般的手,不知道从哪个阴私的角落伸出来,蛰她一口。
手上似乎有温热的血流淌而下。
景致身上的力气渐渐流逝,那些女人的叫骂声统一重复,像首安眠曲,她在心里反而舒坦叹了口气。
其实就这样睡过去挺好的,她累了这么久,是该好好地休息一下。
可是,她又想起她还有很多事情没来得及做,很多人没来得及爱。
她的爸爸,奶奶,温以泽,以及划过她脑海中那张淡漠的,冷清的程寄的脸。
她不应该爱他,但在这种时候又偏偏想起他。
最想他。
“滚开,从她身上滚开。”
“你们那只手打的,都给我打回去!”
“一个个地都打断!”
重如千斤的身体,忽然变轻了,沉睡中的景致被一道道冷然又气得发抖的嗓音唤醒。
她努力地睁开眼睛,看到程寄跪在身边,浑身颤抖,流着泪,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沾上了鲜血。
景致仿佛看到在那个熊熊燃烧的火焰中,双眼通红,却温柔冲着她笑的程寄。
尘尽光生,照破青山万朵。
是她的程寄啊。
他是极有修养的人,在外面不随便发脾气,即使生气也只是冷下一张脸,怎么就随便骂人了呢?
是为了她吗?
景致伸出颤颤微微的手,手上沾着灰土,虚弱一笑:“我没有看错,原来真的是你。”
程寄扣住她的手腕,压抑住嗓子叫她:“吱吱。”
第七十二章
◎正文完结下◎
景致醒来的时候, 天已经擦黑。
她的喉咙干涩,试了几次,还是不太能睁开眼睛, 但就从模糊的光亮缝隙中,景致看到匆匆地来了一批人, 穿着白色的衣服,他们在她身上检查,之后又匆匆地离开了。
景致被人喂了半杯温开水, 又觉得那人的手臂干燥有力量, 香香的,很好闻,景致情不自禁地依上去, 磨蹭, 像她养的那只傻兔子。
“不知道是谁, 就随便蹭吗?”艰涩的声音在景致耳畔响起。
这下她彻底醒了。
但她并不觉得恼人,反而像是寒冷的人躺在火炉边, 全身心的熨帖。
“我知道是你, 才会蹭啊。”景致撒娇地说。
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的人,似乎没了以前的尖刺, 她像只蓬松白嫩的兔子招人喜欢, 傻了吧唧的。
程寄心痒难耐:“这么喜欢蹭我, 怎么不知道联系我?”
颇为怨念的语气。
“那不是怕你工作忙嘛。”景致半真半假地哄他。
程寄嗤道:“那还把自己弄成这样。”
让他心疼担心。
景致在心底叹了口气, 幽幽地看向程寄,觉得他有些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傻愣样。
可他孤零零地站在那里, 灯光将他围住, 面容憔悴沧桑, 像是好几天没睡好觉, 想骂他几句的话全都卡在喉咙里。
景致颤抖着手,抖开被子:“要进来睡吗?”
她终于不用打点滴,昏迷了两天,让程寄担心得睡不好。
程寄看着她的手,凉凉地说:“可小心着点你的手吧。”
“那你进不进来?”
来,当然来。
她如此依依不挠,程寄哪有拒绝的道理,景致闭着眼睛。听着程寄脱衣服裤子的声音格外的清脆撩人,随后温暖的床被一半的冰冷占据。
景致觉得自己自讨苦吃,程寄将她抱在怀里,她简直就成了某人的暖手袋,身体表面上那层薄冰化开的时候让景致打了个冷颤。
他的抱很有特色,是将景致就在怀里,右手穿过颈下环住,左手则是不太老实,很熟练地从腰上穿过,但毫无色气。
程寄把脸埋在她的颈窝处,全身心的压在她身上,但是让景致觉得好踏实。
她的耳畔是略粗的呼吸声,说明身后的人很疲惫。
景致极有耐心地轻声问他:“怎么不好好睡觉啊?”
“你还没醒来,睡不着。”他的声音低沉。
景致抱住他的胳膊,心底泛起一丝涟漪,哄着说:“那你现在睡吧。”
“嗯。”
在这样清寄寄的夜里,两人扣在一起,景致感受着身后的人体温回升,温热的柔软像是有金黄的蜂蜜在流淌。
景致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他的手臂,听着悠远绵长的呼吸声,很安心。
她心想,就这样吧,她实在是忘不了他。
*
这次她和程寄的相处时间并不长,从她醒来到程寄离开总共一天半的时间,第二天起床,已经过去了半天。
之前景致一直在忙温以泽的事情,没休息好,所以才昏睡了一天多,医生护士先给她测了各种指标,没问题后就走了。
他们住在温以泽离开的那家酒店,只不过升级换了总统套房。
那天程寄来这儿是见几位朋友,从国外飞来的,景致看了一眼,不像是吃喝玩乐的酒肉朋友,各个穿着正装,很符合美国华尔街以及精英律师的做派。
他们两人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忙,腻不到一起,房间另一头的会议室,进进出出,就没消停过。
景致则待在卧室里,一边刷着微博评论,一边给戴鸣霞打电话。
听到她说没事,戴鸣霞悬着的那颗心才咽回肚子里,景致来不及听她说这些,忙问她这两天的微博评论怎么消失了?
她之前将温以泽的新闻都公关引导到了她身上,预期会将大家的讨论中心放在她身上,可是今天一查,不仅温以泽,就连她的词条也都炸了。
戴鸣霞说她也不太清楚,要问让她去问程寄,能有这么大的功效也基本上是程寄出的手。
“你不觉得奇怪吗?我和你的能力居然都没能摆平这次舆论。”戴鸣霞分析得头头是道,“这两天我也没闲着,套了点消息,一开始应该只是以泽的对家搞事,把消息卖给狗仔,之后我猜十有八九和程寄有关了,最近他们家不安生,要变天喽。”
其实这个猜测和景致想得差不离,后来事情发展得只针对她,太刻意了,她一个普通人值得什么人大费周章地打压?
除非那个人觉得她对某人很重要。
也就是说,他们觉得景致对程寄很重要。
景致疲惫地陷入柔软的大床中,听着屋外来来去去的声音,风雨欲来,她躲在这里安居一隅,怔怔地盯着天花板。
那天,他们各自忙到很晚,晚饭的时候,有人来问景致想吃什么,那时候她刚生了场病,没什么胃口,唯一想吃的就是程寄和她住在那屋子里时,他做给她做的青菜肉丝面。
她报了这个菜名,没有多想,那人就下去了,一个多小时后,餐桌上多了一碗青菜肉丝面。
那时候会议室哗啦啦地像潮水一般散开,景致朝后望,看见很多人从里头出来,他们要走,见了景致,很礼貌地点头和她打招呼。
程寄落在最后,他看了景致一眼,收回目光就要送那些人出去。
送得不远,在电梯边上,很快就返回来,开了门就见到景致坐在位子上,似乎在等他。
程寄走过去,被一道香软的身子拥入怀里。
景致抱住他,脸埋在他身上,深吸一口气,满是深沉的冰冷,这是她熟悉又喜欢的味道。
“怎么了?”他低眉看着景致,温柔地问。
“这面是你做的?”
程寄轻笑:“吃出来了?”
景致哼了一声,觉得他这人真是自作多情呢,他这么忙,还要给她煮面吃,非让她过意不去,心疼他才行。
景致当时虽然怀念的程寄做的面,但吩咐下去是让酒店厨房做,谁知道程寄听到那人一说,他就知道景致在想什么。
“好吃吗?”他的声音疲倦而沧桑。
景致没骨气地点点头,说他明知故问。
那晚,在凄清的夜里,他们两人分食一碗面,如同捉襟见肘却情比金坚的贫穷夫妻。
热汤面熏得低矮的灯泡,晕染出水雾般的光线。
景致在雾蒙蒙的灯光中,听着程寄娓娓道来,他问景致知不知道是谁在背后搞鬼。
他们在谈论这次由温以泽引出的一大堆风波,景致没多想就说:“多半是你们程家人。”
程寄忽然没有声音,景致抬头,穿过稀薄的水雾,程寄的眼睛薄软得像两湾水,他笑起来,眼角两道细纹。
她忽然意识到程寄今年31岁了,他们初遇的时候,他才25岁,那时候她也才22,大学刚毕业。
一股酸涩涌上鼻腔。
程寄说:“我就知道你聪明,是程临兴做的。”
是他大伯,也难怪景致和戴鸣霞如何公关,也无济于事。
但不知道怎么回事,景致心中窃喜,程寄夸她,让她很受用。
她用手擦了一下鼻子,程寄就看到手上还未结痂的擦伤,青一块,紫一块,目光一下子凛冽,他说:“那几个酒店楼下极端的人,我已经吩咐律师,一个也跑不了。”
“景致,”好像伤在他身上一样,程寄疼痛地喊她。
其实不止这些,还有网上各种不切实际的谩骂,不堪入目。
那两天,她都不敢打开手机。
但她答应程寄的,说自己会努力地往上走,会赚很多钱,她将温以泽护住,不受程临兴侵害,也算是做到了吧。
如果当时她不这么做,她的事业会一落千丈。
景致低头吃着面,长睫毛挡下眼中的水意,喉口回涌着苦涩。
她艰难地咽下最后一口,握住他的手,故作轻松地说:“我已经尽了自己的那份力,剩下的交给你了。”
她的侧脸被烟火燎得温热,程寄反手握住她的手,捏在手心,好久才说:“好。”
*
景致将那碗面汤喝了干净,热乎乎的一碗下肚,在带着寒意的秋天非常落胃,她放下筷子,抬起脸的时候,正看到程寄一顺不顺地盯着她看。
那种目光像是跳动的火焰,一霎一霎,跳得景致心头打鼓。
她不再是什么都不懂的少女,和程寄坦诚相待过多次,不乏一些至今回想起来都让她耳红心热的画面,她明白,那是一种男人看女人的欲念。
有句话老话怎么说来着的,“饱暖思□□”,再正常不过。
更何况,程寄欲念中带着杉树的冷调与雪山的清冽,并不让她反感。
但程寄看她的目光实在是太赤/裸,任谁都看得出来他想干嘛,原本吃完一碗面就全身发热的景致在被他看了之后,竟然有些汗湿。
“我吃完了。”她把碗放下,眼观鼻鼻观心。
“嗯。”程寄应道,随后站起来收拾残局,像以前两人住在小区一样。
他的手指白皙修长,慢条斯理,即使收拾碗筷的动作也赏心悦目,在景致的余光中化成虚影,这让景致无端地想起有一回,他侧身躺在她胸前,随后他伸出手指,在月光下,薄亮晶莹,逼着她看他那手指送入他口中。
那修眉细眼中颇为得意。
他为她着迷,又一副萧然尘外的超脱模样。
仿若佛祖底下镇压的恶鬼。
景致站起来,独自回卧室。等她从浴室出来的时候,程寄已经来到了房间,两人默不作声地互相看一眼。
程寄说:“刚吃完饭,不要洗澡。”
“就擦了一下,白天刚洗过。”景致低着头解释,然后和他错开,她回到床上,程寄拿着衣服去了浴室。
她躺在床上,有些期待又有些紧张,这几天实在是压力大,她难得盯着房间的窗帘发了会儿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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