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晦冥中撑着双臂半坐起身,想拉开门帘通通风。
一瞬间,想到几个小时前,那双沉寂黑眸就在门帘前和她对视,她心口滞重,忽然就失了力气。
复躺下,把被子拉过头顶,强迫自己睡去。
然而,睡着了也不清静。
许久不梦他。
今夜梦里,无一处不关乎他。
隔日醒来,姜颂精神萎靡,像是经历了一场浩劫。
嗨薄虽然求胜心切,但十分体恤队友,特别是在上一场做团队做出重大贡献而不幸受了工伤的姜颂。
他挥挥手,“放你一天假,今天先排我和小树莓的。”
姜颂当然不肯“借伤济私”。
嗨薄哼哼笑,“想什么呢,咱仨轮流休。”
这么说,姜颂当然没异议。
也是巧,嗨薄刚通知她今天放假,詹雪一通微信电话就打来。
“小美妞,你是在连城吧?位置发一个,我让司机过来接你,中午一块儿吃饭!”
詹雪在大学时就带资进组,在几部网剧里当女三、女二。
毕业后,她轮番在上星剧里演作精女配,决心把这条戏路走精走专。
如今只要在网上搜“作精”两个字,出来的结果里必然有她的照片。
虽然离大红还差一截,但好歹也算是四线花了。
姜颂家里出了变故之后,从前交好的亲戚朋友,多数都不来往了。
詹雪一家却是例外。
在姜铭被起诉、赵贤芳左右支绌的时候,是詹叔叔帮忙请律师、找关系,最后妥善解决的。
詹雪在娱乐圈闯荡,回苏城的时间少,姜颂和她隔段时间总会在微信上互相了解近况。
两人未必有年少时那么亲厚,却是实打实希望对方好的真朋友。
姜颂这回参加综艺选秀,事先没跟詹雪提过。
电话里姜颂没问她是从哪儿得知的,詹雪那头像是急得很,急匆匆地要了她的地址后,便挂断了。
司机来园区接姜颂,随后将她送到一处举目荒凉的农家院子前。
院子和电视上常见的北方农村的民居很像,门脸小,且旧。有几张脏兮兮的塑料棚从剥落的灰墙上支出来。
还能听见鸡鸭的啄食声。
姜颂有些踌躇,以为走错了地方,想和司机确认一下,转过身,那辆送她来的保姆车已经开走了。
姜颂:“……”
就挺瘆人的。
姜颂低头将斜到侧腰的挎包拉到身前,手伸进去,摸到手机,后面“吱吖”一声。
姜颂后颈皮肤一紧,转头,一只白瓷般的修长手掌搭在半人高的木门上方,轻轻一拉,自门后走出的人穿深灰色短袖,黑色长裤,深卡其色工装靴。
骨架清正,俊拔得过分。
他金色的短发被上午的艳阳照得有点发白,很张扬。
扫过来的目光,冷寂中带一点错愕。
姜颂一时怔住,在这个类似荒村野店的地方撞上林也,有点五雷轰顶的感觉。
特别昨晚他们还有过那样堪称撕破脸面的对话。
姜颂像被点了穴道,整个人定住。
脑袋短路,从喉咙里挤出一句,“林老师,您好。”
林也没做声,俊朗的眉宇间凭空染上不耐。
他嘴里衔上一支烟,大拇指擦动打火机砂轮。
低头,就着跳跃的淡蓝色火苗,抽了一口。
一袅青白烟雾自他面前升起,令他有种欲说还休的性|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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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姜颂触电般转过头,背对着他给詹雪打电话。
然而打了两通,都没人接。
姜颂攥着手机,一时进退维谷。
林也站在半开的木门前抽烟,微垂着头,像是在看面前地砖缝隙里长出的杂草。
余光却和一米开外的那个纤薄身影,撕不开。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姜颂好像长高了一些,也更瘦了。
她穿紫色衬衫长裙,下摆到小腿肚,配一双白色中帮帆布鞋,银白色细腰带扣到最后一格还是松的。
头发也比以前长,不变的是没染发,墨黑的发色在阳光下泛出光泽。
她站在路边,像一株迎风招摇的紫罗兰。
美丽,而伶仃。
多久没这么近距离地好好看过她了?
四年?
这些天,综艺录制,私下见面,场合和气氛都不对。
要么客套官方,要么剑拔弩张。
这些,都不是林也预期的。
分手之后的这几年里,清醒时,醉酒时,沉睡时……自发的也好,无意识的也好,他想过很多次,倘若有天和她再见面,会是什么场景。
想的多,一次也没见过。
姜颂就像一簇最耀眼的烟火,在他的世界里,绽放后随即熄灭。
留给他一片漆黑夜空。
黑暗并不难捱。
难的是,他曾见过璀璨。
胖白劝过他好几次,最后发现他沉湎旧情伤也不是全然没有好处。
——清心寡欲,身边一个异性也没有,零绯闻,零风险。
指间传来灼痛,林也垂眸,才发现烟身上缀了一长截白色烟灰,火星子已经烧到了末端。
詹雪不接电话,姜颂救助无门,总不能一直在这儿站着——要是身后没那人,或许还另说。
她左右看了眼,准备往来时的路走一段。
刚有挪脚的趋势,身后那人忽然出声,“你找詹雪,她在里头。”
平直的叙述,表明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姜颂的来意。
可他硬是把姜颂晾在路边待不住了,才出声提醒。
姜颂僵了一下,没搭腔。
听着木门又呻|吟似的发出声音,她才转过身。
落后林也好一段路,不至于跟丢的距离,穿过前院,又在屋子里七弯八拐,最后见他掀开帘子弓身进了一间屋子。
姜颂:“……”
她停下步子,继续给詹雪打电话。
依旧是恼人的忙音。
身后忽然有人笑起来,“颂颂,你来了啊?!”
姜颂转头,詹雪一身奢牌时尚造型,几步跑过来搂住她。
姜颂往后退了一步,右腿膝盖承受不住詹雪的重量,她皱了下眉。
詹雪察觉出不对,头往后仰了一下,“怎么了这是?”
“没事。”姜颂把她从身上扒拉下来,回头看了眼那道并不隔音的门帘,她放低声音问,“你还约了其他人?”
詹雪听出端倪,“你看见也哥了?”
姜颂心一沉,顿时一脑门的官司,满脸都是“你怎么想的”的神情。
“我以为你跟也哥是过去式了……”詹雪眼露狐疑,这会儿才后知后觉,今天这局攒得有点儿不对。
她也学着姜颂,拉低声音说:“我听贤芳姨说,你来连城录综艺,刚好我这几年和也哥挺熟的。他不是当导师吗?请吃饭肯定请你们俩,让他多照应你。”
姜颂说不出话。
别照应了。
再照应,她下期铁定卷铺盖回苏城。
詹雪见她不说话,追问:“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姜颂更回答不了。
她闷声,“算了……”
算什么?
这饭吃是不吃?
姜颂没个决断。
后头脚步声起,姜颂头皮一麻。
詹雪眼见着白底大红花的门帘被撩起,林也微微躬身,一张白瓷无暇的俊朗脸庞露出来,他神色淡淡,“还吃吗?”
他穿的T恤是宽松款,领口偏大,微一倾身,平直的锁骨便露出一截,脖颈上一条玫瑰金的细链子,重心垂落,在锁骨之间的凹陷处来回荡了两下。
詹雪一愣,脑海中瞬间想到上个月给一个首饰品牌拍gg照,她无论怎么搔首弄姿,摄影师都不满意,嘴里一再强调“不经意的性|感”。
现在一看,林也不就是?
詹雪是林也的铁杆粉丝。她被偶像的美色诱|惑,约他一次不容易,生怕下次还要等半年,忙不迭地答:“吃!当然吃啊!”
詹雪偷偷扯了下姜颂的腰带。
姜颂昨晚把话说的那么洒脱,要是这个时候走了,岂不打脸。
她转过身,“进去吧。”
詹雪选的这个地方确实是农家院子,也是农家乐。
老板是当地农民,做的一手地道连城菜,其中属铁锅炖最有名。许多市区内的饕客开几十公里的车都要来吃,懂行的外地游客也会慕名而来。
但因为今天是工作日,又是中午,所以食客不多。
小屋进门就是一张大圆桌,靠窗的那侧一张炕床,冬天来吃饭,炕床下架柴火,整个屋子都是暖和的。
吃累了,或者想歇息,就往炕床上一倒。
遇见下雪的时候,贴了窗花的玻璃窗上一片雾蒙。
院里落雪,屋内柴火烧的铁锅炖鱼香气弥漫,别有一番滋味。
他们三个都是地道的南方人,第一次来这么地道的北方农家乐,吃地道的铁锅炖。
照理来说,这个体验应当算新奇。
只可惜,姜颂和林也身份尴尬,几人落座之后,詹雪一个人狂挑起话题,唱独角戏唱得嗓子冒烟。
场面一度陷入吊诡。
一张十人位的大圆桌,三人各据一方,林也背靠窗户,姜颂坐他斜对面,詹雪则靠门占了上菜位。
詹雪喝水润嗓子的间隙,屋子里一片死寂,唯有灶孔里的柴火偶尔发出毕剥声。
姜颂如坐针毡,垂眼细数桌面上的木质纹路。
有那么一瞬间,她感到对面有一双冷寂黑眸在盯着自己。
是鬼迷心窍,也是被这静寂熬得连面上的镇定都露了破绽,她抬眼去看。
林也背窗而坐,视线其实并未落在她这侧,但像是有感应,他目光忽然挑来。
四目相对的一瞬,窗外阳光漫漶进来,有什么东西被灼出了滋啦声。
短兵相接,必有伤亡。
姜颂首先败下阵来,眼波慌乱一瞬,转移注意力去拿面前的杯子,失力碰掉了架在瓷碟上的筷子。
“啪”的一声,筷子掉到地上。
詹雪刚要喊老板拿双新的,姜颂站起来,“我去拿,刚好去下洗手间。”
詹雪要站起来,“我陪你……”
“不用。”姜颂顾不得腿伤,快步出去。
农家喜庆的红花门帘被她撩开,搅成一股在空中荡了荡,又兀自散开,垂落静止。
林也垂眸看向手边的水杯,平静水面映出他冷戾黑眸。
詹雪没话找话,“也哥,我们家颂颂这段时间表现得怎么样?”
林也反问,“你指的是哪方面?”
詹雪:“……录选秀综艺啊。”
林也:“不怎么样。”
“……”詹雪没料到他这么直白,不留丝毫情面,她一时语塞。
但她脸皮厚,又把话题拉回来,“我们家颂颂可能是太久没出来,所以面对镜头有点紧张,后面会好的。她专业没落下过,毕业后在培训班教艺考生,口碑很好,他们校长还——”
“培训班?”林也打断她。
想到姜颂的富裕家境,他先入为主地以为姜颂去培训班当老师是玩票性质,起码和生计无关。
詹雪点头,更多她不能再说。
她只道:“颂颂来录节目是认真的,也哥你要方便,就多少照顾她一点。她……对人对事,都是捧一颗真心。真有不妥当的地方,肯定是不得已。”
林也指尖捏住玻璃杯,张眼看过来。
詹雪笑一笑,站起来,“我还是出去看看,别把我们小美妞弄丢了。”
柴火烧得旺,屋里温度升高,锅里的炖鱼咕噜噜冒出香味。
老板进来,把窗户开了半扇,好通风。
转过身,掀开盖子,说:“可以吃了。”
林也慢了半拍,才点了下头。
等人都走了,他身子向后倾,后腰抵在炕床边沿上,坚硬的触感隔着衣服面料嗑得皮肤发痛。
这痛使他清醒。
料峭凉风从窗口吹进来,扑在后背上,身前被灶火烘得发烫。
冰火两重天,正如他这些天来的处境。
洗手间不好找,姜颂走错,拐进了另一间充当包厢的小屋。
她心绪起伏,索性坐在凳子上平复。
没一会儿,外面传来詹雪的声音,她赶忙起身出去。
拐过逼仄的走廊,她扬声应道:“我在这儿。”
“吓死了,还以为你中途跑了。”詹雪凑到她跟前。
姜颂刚才的行为跟“尿遁”也没什么区别了。
她淡笑一下,“走吧。”
这一餐注定不尽兴。
詹雪目光往林也和姜颂身上瞟了又瞟,心里叹气。
吃完之后,他们从农家院子出来。
司机已经把保姆车开到跟前,詹雪回头问林也,“也哥,你怎么走?”
“我开车来的。”林也低头拿烟盒,不知怎么又跟上一句,“去机场。”
詹雪想到什么,眼睛亮了亮,“听说你八月份的时候要开演唱会了,首站定在哪里?”
“苏城。”
林也嘴里衔一根烟,声音有些含糊的哑。
“真的啊?!”詹雪说,“记得给我留几张前排的票!”
林也点头,“到时候我让胖白联系你。”
姜颂被詹雪挽着的手臂,就那么半侧着身子,听他们说话。
听到詹雪说:“那我们先走了,也哥,你路上小心!“
她抿了下唇,脸偏转过来,嘴唇翕张,出于礼貌要说点什么,林也掐着烟,目光从她脸上擦过,立即抬步走了。
姜颂闭上嘴,舌尖又苦又涩,像吃进了一斤黄连。
可她只能咽下去,因为这不就是她要的吗?
詹雪来连城给一家新开的商场站台,今早才到,明晚就走。
她一年到头多数时间都泡在剧组里,很少回苏城。这次在连城和姜颂碰上,怎么说都要把人拐去酒店住一晚。
姜颂微信和节目组说明去向,又跟嗨薄保证明早九点之前一定到练习室和他们汇合。
詹雪住五星酒店的套房,客厅和主卧室落地玻璃窗,二十九楼的高空,海景辽阔壮美。
远远看去,海滩上几个游客身形如蚂蚁,好像浪一卷,就会把他们卷走。
姜颂立在落地窗前,额头抵上玻璃,情绪也如潮涌将她吞噬。
詹雪从冰箱里取了两瓶饮料,喊了姜颂好几声,都没听到应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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