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颂愣在原地,循着声源,看见坐在导师席上一身玫红色火辣超短裙装扮的徐嘉珊。
徐嘉珊眯起眼睛笑着鼓励道:“给大家打个样,我们都很期待你的舞台哦,学姐。”
Molly吃惊,“你们认识啊?”
徐嘉珊点头,“对啊,姜颂学姐是北城音乐学院的高材生,很厉害的。唱跳俱佳,vocal能力更是连老师都夸赞。好期待学姐的表演啊!”
姜颂不记得和徐嘉珊同校过。而且,她根本不会唱跳,舞蹈能力可以说和跳大神没什么两样。
vocal能力当年的确在北城音乐学院中独树一帜,但那也已经是失聪前的事了。
徐嘉珊陡然把众人对姜颂的期待值拉到一个分界点。
如果姜颂达不到这个期待,那么很明显,她的初舞台就将是滑铁卢。
工作人员小跑着上来递话筒。
姜颂低声道谢,手心已经沁出一层薄汗。
她握着话筒,正思忖着要怎么应对,就看到一身黑衣、身姿挺拔的男人从侧边走向导师席,场下瞬间更加热闹。
他自然也注意到了舞台上的姜颂,可也只是随意一瞥,似乎谁站在那儿,他都无所谓。
徐嘉珊轻歪头,俏皮笑道:“如果学姐不想这么快展示也没关系,毕竟大咖都是要压轴出场的。”
台下选手们屏息以待,目光不似在集结室内那么柔和。
因为徐嘉珊的话,他们或多或少都把姜颂当成了强有力的竞争对手。
姜颂在心里苦笑。
但她没有退缩,都被拱到这个份上了,下去只会让人觉得她矫情以及托大。
“谢谢徐老师的谬赞,希望各位导师待会打分的时候可以手下留情。”干净柔和的声线通过麦克风送到每个人的耳边,像是江南暮春时节的微雨。
激烈的欢迎掌声之后,姜颂深呼吸几下,侧头对工作人员点了一下头,表示自己准备好了。
前奏响起,坐在导师席上男人目光一顿。
众人随即反应过来,《红色高跟鞋》,非常耳熟能详的的一首流行乐。
所有人举手挥舞,姜颂不染纤尘的空灵嗓音卡点切入——
“该怎么去形容你最贴切
拿什么跟你做比较才算特别
对你的感觉 强烈
却又不太了解 只凭直觉
你像窝在被子里的舒服
却又像风 捉摸不住
……”
13年发行的歌,那时的姜颂还在读初中。
后来,她去宁老师家学声乐,首次唱起这首歌。
那天,白色的轻纱窗帘被夏风吹拂,连绵飘动似翻滚的云,少年立在窗外,被歌声吸引,偏头看进来。
第5章
那年暑假,姜颂十七岁。
正是高二升高三的档口,离艺考只有半年光景。
恰好,跟姜颂母亲私交甚好的宁芝宁老师,从北城音乐学院退休,回苏城定居。
姜颂便在母亲的安排下,去宁老师家开小灶学声乐。
那天,姜颂一大早被叫起来,洗漱的时候连眼睛都睁不开。
“醒醒,像个什么样子。待会去宁老师家打起精神,别第一天就被退回来。”赵贤芳故意吓唬她。
“妈。”姜颂洗完脸,还没擦干,就两只胳膊环上了母亲的脖子。
十七岁的少女,身量娇柔如拂柳,细腰长腿,纵使还没完全抽条张开,脸上还带着点儿婴儿肥,但见过她的人都说,这是个实打实的美人坯子。
邻居们有时私下议论,这样的长相,亏得是生在姜家这样殷实富足的家庭,但凡家里条件差点,叫人看了起歹心,指不定就酿成了灾祸。
姜颂搂着赵贤芳,软绵绵地撒娇,“你今天好漂亮,好香啊。”
赵贤芳笑了,“好了,吃完早饭就快点出门,别迟到。”
“嗯。”姜颂乖巧地跟在母亲身后,一直把她送到了门口。
门一关,姜颂身上那股乖顺劲立马少了大半。
她俯身从餐盘上夹了个虾饺,仰头塞进嘴里。一旁的阿姨看了直摇头,“用筷子。”
姜颂吐舌,“就吃一个,懒得拿。”
“那怎么行,你在长身——”
“哎呀,要迟到了!我去换衣服!”
姜颂转头跑进屋。几分钟后,一个穿烟紫色长裙的女孩子开门走出来。
阿姨正在收拾餐桌,赌气似的没抬头。
姜颂刚才还说要迟到了,这会儿又黏答答地贴到阿姨身边。
“廖姨,我的裙子好看吗?”
廖姨瞥她一眼,目光就再也挪不开了。
她身上这条裙子是赵贤芳上个月去国外出差,专门去奢牌专柜给她买的。
一字肩设计完美露出她漂亮的肩颈线,裙子腰线收的很紧,和略显宽阔的不规则裙摆形成鲜明对比。
姜颂本就漂亮,经由这么一点缀,活脱脱一颗初夏时节挂在枝头上的待熟蜜桃。
当时买来的时候,廖姨私下跟赵贤芳说,太成熟了。
可赵贤芳一向开明又前卫,笑着说:“是人穿衣服,又不是衣服穿人。谁规定青春期的女孩就一定要长衣长裤,恨不得把头也包上?我觉得这条裙子适合颂颂。”
此刻,赵贤芳不由得暗自惊叹赵贤芳挑裙子的眼光好,也再一次惊艳姜颂身上遮不住的光芒。
可她闷声道:“给你把早餐包起来了,待会在路上吃。”
“廖姨对我最好了,我一定吃。”姜颂哄起人来功力了得,廖姨终是笑了。
司机送姜颂去宁老师家,不巧赶上了早高峰,车子被困在路中央,停停走走如同龟行。
姜颂暗叫不好。
到宁老师家时,果然比约定时间晚了一刻钟。
姜颂从母亲口中得知宁老师教风甚严,心里难免忐忑。
司机去敲门,她风风火火地从后备箱把礼盒拿出来,跟着来应门的住家保姆柳姐进去。
穿过前院的时候,她轻声问:“我来迟了,宁老师生气了吗?”
柳姐没正面答,只说:“宁老师去市场买菜了,你们等一会儿吧。”
你、们?
姜颂一头雾水。
“谁啊?”姜颂忍不住问。
“小也。”
姜颂:“?”
她问:“也是宁老师的学生吗?”
柳姐点头。
姜颂又问:“ta也迟到了?”
柳姐一顿,“怎么会。小也一直都很守时。”
柳姐没明说,但姜颂不难从她的话里听出对自己的责备。
特别是还有个“很守时的小也”作对比。
姜颂“噢”了一声,诚恳道:“我以后也会守时的。”
柳姐转头对她笑笑。
路过院子石桌的时候,姜颂发现上面放了一个很大的白色塑料筐,里面像是养了什么东西,时不时有水滴溅出来。
姜颂好奇,偷偷停下步子伸头去看。
忽然,一道残影从框里一跃而出,姜颂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两步,不留神被石子崴了一下,手上的礼盒掉了一个,发出几声脆响。
姜颂心里咯噔一下,心想,这下真的闯祸了。
赵贤芳为她这次上门学艺,专门找景德镇有名的陶艺大师订做了一套茶具,被她摔碎了。
她再一看罪魁祸首,居然是一条活蹦乱跳的黑鳞鲫鱼。
“姜小姐,你没事吧?”柳姐也有些措手不及,她指着姜颂裙子上被鱼水弄脏的污渍,“我带你去洗手间处理一下吧。”
”谢谢。“姜颂噘嘴,一边蹲下身去捡摔坏了的茶具,一边问,“鱼不应该养在缸里吗?怎么放在这儿?”
清甜软糯的嗓音里不免带点嗔怪的意味。
柳姐没说话,姜颂只顾着去检查茶具到底碎了几个,没注意从屋里走出来的少年。
直到一道清淡的嗓音自前方响起,她才倏然抬眼。
“我放的。”
少年很高,穿着最简单的白T和蓝色牛仔裤,裤缝边缘有些发白,脚上的白色板鞋也有些旧了,但很干净。
他皮肤很白,像是刚洗了牛奶浴。
他长了一张极俊朗的脸,五官都很出彩,特别是那双漆黑深邃的眼。
看人时,目光清浅,不带温度,但又矛盾地不会叫人觉得被冒犯。
“……哦。”
姜颂有点懵,第一眼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大概是那天的暑气太浓,晒得她脸颊发烫。又因为宁老师家的院子草木葳蕤,虫鸣不断,叫得她心慌。
她愣愣地蹲在地上,烟紫色的裙摆铺了满地,长发被风吹动,发尖划过两条平直而伶仃的锁骨。
少年被她这样直白地盯着,不自觉抿了下唇。
他移开目光,弯腰将地上的鲫鱼双手捧起,重新放回白色塑料筐里。
姜颂慢半拍起身,把礼盒都交到柳姐手中,“麻烦你帮我拿进去一下,我怕都被我摔坏了。”
她说完,凑到白框前,好奇地问:“鱼为什么要养在框里?”
距离太近,林也闻到少女身上淡淡的花香,像是不习惯,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开半步,才说:“因为是被吃的鱼。”
“……”姜颂干笑,“你好幽默。”
林也偏头看她,眸光淡淡,清隽的面容上丝毫没有玩笑意味。
“……”
姜颂闭上了嘴。
柳姐在后面问:“姜小姐,那这个坏了的……”
“扔了吧。”姜颂刚才被鱼吓到失手摔坏茶具,又在少年这里吃瘪,小女孩心性上来,语气里莫名就带了点赌气的成分。
柳姐说:“不然把好的拿出来,也能用。”
姜颂摇头,“就算有好的也不全。麻烦你帮我扔了,别让老师知道。我下次再给老师带更好的。拜托了。”
她变脸跟变天一样,这会知道是求人办事,语调又软又甜,就像入口即化的棉花糖。
柳姐照她说的去办了。
林也的余光不经意间瞥过柳姐手中的礼盒,姜颂说要拿去扔掉的那个竟是檀木外盒包装,镂空雕花精巧无比,里面装的东西必定价值不菲。
姜颂去洗手间处理裙子上的污渍。
其实只是下摆前襟被溅到了几滴,换做普通的黑色牛仔裤,根本看不出来。
坏就坏在她穿的这条裙子,面料太娇贵,鱼水掉在上面就像长了几颗难看的瘤子。
姜颂平时在家里十指不沾阳春水,缺乏生活常识,看见洗手台上的洗手液,想也没想就用力挤了一泵在湿毛巾上,然后去擦裙子。
结果可想而知,那几滴污渍倒是被擦掉了,却往外晕染开了好大一团水渍。
应该是洗手液破坏了面料材质,晕开的这团明显比裙子颜色要浅。
姜颂气馁地盯着裙子看了好一会,最后看着看着不知怎么,眼前闪现少年那双清冷的黑眸。
姜颂噘嘴,下一秒,眼眸弯弯,狡黠一笑。
“诶,怎么这么大一片?这条裙子以后不能穿了吧?”
姜颂从洗手间出来,柳姐看见她的裙子前襟,不由得惊讶。
姜颂耸肩,顺着她的话说,“对啊,我妈去法国出差时给我买的,今天才穿第一次,好可惜。”
她说这话时,语气惋惜,目光往客厅那个方向瞟。
少年背对着坐在沙发上,听见她的话,清瘦而挺拔的背脊有瞬间的僵硬。
姜颂唇角翘起,心里却是一点也不心疼裙子。
偏偏,她叹气,“怎么办?我回家一定会被我妈骂。”
柳姐劝慰她,“不会的,姜太太这么疼你。”
姜颂长吁短叹,一边往客厅走,一边又说:“早知道那条鱼那么不听话,我就不去看了。哎,还是怪我自己,看见点什么稀奇的东西就往前凑。”
姜颂这话不偏不倚,裙子被弄脏,一半责任在鱼,一半责任在她。
姜颂没有指名道姓去深究谁把鱼放在桌上,给了它跳到过路人身上的可趁之机。
但林也不傻,知道姜颂话里隐藏的追责之意。
姜颂笑眯眯,穿着有瑕疵的裙子也没有半点扭捏,反而姿态舒展地走到客厅。
她俯身去倒水喝,纤白的双手捧着玻璃杯不急着往唇边送,明明是温水,粉嫩的唇瓣还煞有介事地圈成圆形,在杯沿轻吹气。
一边吹,一边多动症似的轻盈地走来走去。
那裙摆边沿细细密密地缀了许多红豆大小的花骨朵,随着她的步伐流云般忽上忽下。
林也抿唇,目光逃无可逃,刻意避开她纤长白皙的小腿,而后在那片突兀的裙子布料上掠过。
他忽然开口:“裙子,我赔你。”
柳姐欲言又止,姜颂注意力都在少年身上,她笑着说:“行啊,不过具体价格我得回去问问我妈。要不,先加个微信?”
她放下杯子,从小挎包里掏出手机,点开微信二维码。
走到少年面前,眉眼弯弯,献宝似的双手捧着。
林也垂眸从兜里拿出手机,修长的指尖dj屏幕。
姜颂注意到他的手很漂亮,骨肉匀停,像是钢琴家的手。指甲修剪得很短很平整,也很干净。
只是奇怪的是,指节上有一些细小的伤口,这些伤有的已经成了疤痕,有的则是新的,还泛血红。
“叮”的一声,提示有好友添加申请。
姜颂快速dj同意。
她正要说些什么,林也已然站起身。
“先走了,下次再来看宁老师。”这句话显然是对柳姐说的。
姜颂有点摸不着头脑,等到那道颀长清瘦的人影消失在花木繁盛的庭院中,她才反应过来,低低地念叨一声,“真没礼貌,这屋里又不光只有柳姐。”
第6章
宁老师差不多到中午了才回来。
姜颂巴巴地等了三个小时。可她迟到在先,也不敢说什么。
反而因为理亏,在宁老师面前表现得格外乖巧。
宁老师去市场买菜是假,因为姜颂首次上课迟到,故意寻了理由给她来个下马威是真。
她回来后,姜颂左一个老师又一个老师,鞍前马后又是端茶又是讲段子的。就是再有气,也消了。
“下不为例。再迟到,就别来了。”宁老师最后板着脸说。
她六十多岁,在北城音乐学院执教超三十年,培养出无数音乐人。
她自己也是乐坛常青树,以一把冲破人天灵盖的铁肺嗓音着称,多次受邀参加过各种大型晚会。
她祖籍苏城,不到一米六的个子,瘦瘦小小,平时喜欢穿旗袍,说话声音也温温柔柔的,可严师气场不由任何人在她面前造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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