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启动,姜颂转头,窗玻璃外场馆灯火辉煌,工作人员们正在赶工拆掉演唱会布置。舞台屏幕一闪, “也·野”宣传海报瞬间消失于她的视野里。
她低头看一眼还戴在手腕上的演唱会应援手环,恍恍惚惚,好像今晚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华丽的梦。
连带着在休息室里,林也的温柔告白也是幻觉。
果果担心她情绪受影响,喊了声“姜小姐”。
姜颂回头对她笑笑,忽然问起: “刚才那人……”
果果自然知道她指的谁,解释说: “吴最吴总监,是圣光娱乐的艺人总监,也是公司的王牌经纪人。五年前老板进娱乐圈,就是由他代公司和老板签的专属合同。”
吴最。
姜颂默念这个名字,四年前的记忆死灰复燃,那个在电话里叫嚣着如果姜颂不主动提分手,他就把那些所谓林也的艳照公之于众的声音犹在耳侧。
车子汇入主路,司机问去哪儿,姜颂垂眸,陡然松了力气一般,平静地报出老城区那套民居的地址。
果果不是苏城人,听见姜颂报出这个地址没什么反应。
等到保姆车驶入脏乱小巷,她亦没有大惊小怪。
姜颂心里一震,忽然灵敏地嗅出不寻常来。她看向果果: “林也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家和我的事。”
平缓的陈述句,疑问的成分微乎其微。
果果一时愣住,装傻: “我不知道啊。”
姜颂笑了笑,表情有些复杂。
她跟果果道别之后,开了车门下去。
保姆车在狭窄巷子里艰难掉头,轮胎碾过凹凸不平的石板路,猩红尾灯颠簸着在她的视线里远去。
夜已深,昏黄路灯晦冥不清,远近人家都睡了,偶尔几声狗吠传来,除此之外,四周静悄悄的。
姜颂立在自家院门外,久未动弹。
思绪芜杂,一根无形的针游走其中,企图理出个头绪。
过了一会儿,她心里已有了答案。
难怪,在连城录综艺时,林也对她态度阴晴不定,虽偶有关心,但常态仍是冷嘲热讽。可之后却突然以皮相为筹码步步靠近,对她亦温柔细致得挑不出错来。
今夜又在首场演唱会上,选她的原创曲作为压轴,接着休息室里,循序渐进地让她卸下防备……
原来,他其实早就知道了。
仔细想,林也前后态度大变的节点……是姜颂在连城那套海景房里写了一个月歌,离开的前一天晚上,林也忽然赶过去——姜颂那时就疑惑他是不是吃错了药。
姜颂两边肩膀一松,说不出来的感觉,既轻松又沉重。
像是溺水的人终于攀到一根浮木,暂时是没生命危险了,可怎么回到岸上,又是另外一个问题。
姜颂轻手轻脚地推开院门,已经过了零点,赵贤芳和姜铭早已睡下。她回屋放下包,拿了睡衣去洗漱,走到一半才想起演唱会结束之后还没跟嗨薄和小树莓联系过,于是又折回来拿手机。
“帐篷难民营”群聊里几条信息,是一个小时之前小树莓发的,她说已经和嗨薄先走了,让姜颂别担心,并且约了她明天一起吃中饭。
姜颂回了个“OK”。
洗完澡,简单做了护肤,她躺在漆黑的卧室里。
遮光窗帘太厚实,连月光也透不进来。
她阖上眼,感觉到什么东西亮了一下,坐起来,发现是放在床边柜上的手机有新消息进来。
是林也发的,问她睡了没。
姜颂慢吞吞地打字: 【正准备睡。】
刚发过去没几秒,铃声响起,她吓了一跳,怕吵醒赵贤芳和姜铭,立马就接了。
“喂。”也许是姜颂的错觉,听筒里林也的声音更沉哑了两分。
她“嗯”一声,重新躺下去,侧卧的姿势,手机压在枕头和左耳之间。
“你忙完回酒店了?”
“还在路上,快到了。”
“哦。”
忽然停顿在这里,沉默漫延,两头都没了声音。
姜颂说: “你在车上睡会吧。”
是要挂电话的意思。
林也应了声“好”,中间隔了一两米,又说: “明天我来找你。”
“中午我要和小树莓他们一起吃饭。”姜颂说完,怕他以为自己是拒绝,很快提议道, “晚上吧,明天晚上你有空吗?”
林也笑了声, “有。”
“嗯,那明晚见。”
“晚安。”
“……晚安。”
收线之后,姜颂还保持着这个姿势没动。
过了会,她捞起一旁的空调被盖上,换成平躺的姿势。
困倦来袭,意识彻底混沌之前,她想的是,要见的,有些话总要说清楚。
而她,总要回到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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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第二天,姜颂一早就起了。
有个买家通过橘网找到她,有意买下她发表在上面的一首曲子,价格压得有些低,双方斡旋好几个钟头。姜颂最后还是没松口,对方有些悻悻,暗示她别恃才傲物。
姜颂礼貌回:谢谢提醒。然后反手就把人拉黑了。
她合上电脑,后知后觉自己今天脾气有些反常。
但再把人拉回来肯定不可能。
她叹了口气,起身换衣服准备出门。
这回是小树莓定的聚餐地点,吃完这顿,她和嗨薄短暂的苏城之旅就结束了,两人买了下午的机票,各回各家。
姜颂到餐厅和他们汇合,吃是的东北菜。她推门进包厢,把包卸下挂在椅背上,还没坐定呢,对面小树莓和嗨薄就笑容暧昧地朝她瞟来瞟去。
“……”
姜颂淡定拉开椅子坐下,先喝了一口水,然后才开腔。 “你们什么时候知道的?”
嗨薄贱兮兮地笑: “知道什么呀?你不说清楚,打哑谜我们可猜不到。”
姜颂抿了下唇,瞥他。
小树莓笑得露出两排小白牙,把椅子拉近些,挨着姜颂,崇拜又羡慕地说: “姐姐,你真的在和也哥谈恋爱啊?”
姜颂张了张嘴,发现她现在已经没办法理直气壮地否认了。
“多余问!黏糊成这样了还没在一起,必有一渣!”嗨薄抢过话头,一锤定音。
姜颂被噎了一下,更说不出话来了。
嗨·福尔摩斯·薄靠在椅背上,夸张地翘起二郎腿,自顾自细说自己发现的蛛丝马迹。
“在连城的时候,我就瞧出不对劲来了,你避也哥跟避洪水猛兽似的,别不信,每次导师点评环节,其他几位说什么,你都跟人对视,一到了也哥,你不是看天看地就是看空气。”
“也哥跟你就是两个极端,那句怎么说来着——啊,眼神拉丝。”
“录制现场,你俩好几次前后脚最后进来,一个跟惊慌小兔似的,一个气定神闲像得逞的大灰狼,艾玛,画面感好强——你俩干啥了?否认咱就调监控!”
“再说这回在那枕河馆,哎呦喂,更明显了好吗,我就不信,光凭我和小树莓,也哥能纡尊降贵又是请吃饭,又是亲自当司机送到酒店……”
“演唱会那首压轴歌,根本就是当众宣告了!”
姜颂连连喝了好几口水,无力反驳。
可她心说,真没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他俩这段时间真没谈。
“啊对!”嗨薄想起什么,一拍桌子拳头一握,脸上奸笑, “刚住进帐篷那天晚上,趁你洗澡跑进公区淋浴间的男银是不是也哥!”
小树莓“哇”的一声,捂脸道: “这么刺激!”
姜颂: “……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嗨薄: “你敢不敢让也哥对我说个‘滚’字?听音辨人,是我绝活!”
姜颂抬手扶额,另一手摆烂似的做个请的姿势,嗨薄这么愿意找骂,他自便。
小树莓半个身子靠在姜颂胳膊上, “姐姐,和顶流大明星谈恋爱是什么感觉啊?也哥私下不能还那么冷淡吧?我猜他应该是外冷内热,哇好浪漫,对全世界不感兴趣,把所有温柔和热情都给了你……”
姜颂: “……还,好吧。”
这话说的有些心虚,因为,细想,林也的的确确是个挑不出错的好男友,诚如小树莓所言,他对很多事情都兴致缺缺,不沉迷名,不钟情利,唯一称得上的热爱,只有音乐,和她。
想到这里,姜颂心口一暖,像是得了最珍贵的嘉奖。
嗨薄还沉浸在自己堪比福尔摩斯的“断案”天才里,手一挥,指点江山道: “屁大点的明星被拍到和异性吃饭,粉丝都跟天塌了似的哭丧。也哥这咖位公布恋情,肯定不会一帆风顺。做天王嫂嘛,得有视狂风骇浪为无物的气质。小辣,你别管网上怎么吵,主心骨在也哥那儿,这些争端也是因为他的身份引起的,你稳稳地看他怎么处理就行。”
“什么争端……”话说一半,姜颂下意识拿起手机。
紧挨着她的小树莓想制止都来不及。
昨晚林也在个人演唱会上,压轴最后一个歌唱了姜颂作词作曲的《紫藤花下》。演唱会现场,众人只顾着沉浸式欣赏,演唱会一结束,立刻有人扒出这首歌和姜颂的关系。
甚至有人做了姜颂《竞演》二公舞台和昨晚林也现场演绎的对比cut版,细节扣到哪句歌词那个字被改动了都一目了然地标注出来。
微博从昨晚开始发酵,到今天中午, #林也姜颂疑似恋情, #林也演唱会以歌告白已经冲上热搜。
而一个多月前的“潜规则”丑闻也再一次被人翻出来鞭尸。
昨晚发生太多事,姜颂没注意看新闻,这会儿陡然点开微博,眉心不由得越拧越紧。
手机铃声乍然响起,姜颂一惊,发现未知号码来电。以为是gg推销,直接拒接。哪知那头再次打来。
姜颂只好滑下接听键,手机刚送到耳侧,听筒里立即传来一道阴阳怪调的男声: “姜小姐好手段啊,林也算是被你给毁了。”
姜颂对这道声音并不陌生,毕竟昨晚才听过。
“稍等一下。”她站起身,避开嗨薄和小树莓,推门出去,直至走到无人的楼道才再次开口。 “吴先生,你有话直说。”
吴最冷笑一声,压抑着火气说: “我以为四年前咱们已经达成共识了,我也以为你是个聪明人,好马不吃回头草。但就是算错了一步,姜小姐家道中落,娇生惯养的公主跌落神坛……我挺好奇的,你到底是旧情难忘,还是根本耍手段攀附!——我倒希望你是后者。这样吧,姜小姐你开个价,给多少钱你才能不缠着林也?”
像是吃了一只腐烂的苍蝇,姜颂一阵作呕。
她吸进一口气,尽管想骂人,教养使然,说出来的话仍是温和礼貌: “我跟他的事,和外人解释不清楚。我要说我对他从没有处心积虑的心思,也从没有想过从他那里得到利益,你也肯定不信。所以其实我和你没什么可聊的。”
“你跟他的事?你搞林也,就是搞我,搞我们公司!我不知道你给他下了什么迷魂药,他居然在演唱会上给你打gg,妈的,你要知名度要钱,直接找我啊。圣光签你捧你也不是不行!你把他搞臭,自己得利,做这么亏心的事不怕遭报应吗?!”
姜颂没被人这么指着鼻子骂过,气得脸色一阵白一阵红,但又因为对方的话,没立即摔了电话。
她眉心紧皱,语气也没法平静: “搞臭是什么意思?”
“微博闹成什么样,你没看啊?我实话跟你说,你看到的还是我们控评后的结果!娱乐圈蛋糕就这么大,多少人眼红林也,等着看他出纰漏。他妈的,要是实打实的吸毒,嫖娼,大家一起搞烂他,我也就认了!为了一个女人?纯情恋爱脑?蠢到家了!顶流因为恋情直接被打回路人的例子,又不是没有!真他妈要谈,你们私下里藏着,我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现在好了,全国都知道了。他手里的代言已经开始掉了,这件不好好收场,别说他明年要发专辑,直接回家清算资产赔天价违约金吧!”
姜颂一阵头晕目眩,她没想到会严重到这个地步。
听筒里吴最喘息不停,也是故意留出时间让姜颂消化。
过了会儿,他缓和了语气,但话里仍旧淬毒: “林也这个招牌没了,不仅我们公司损失,品牌方损失,你最后也捞不到好。姜小姐,就算为你自己考虑,只要你肯放手,你开个价,或者让圣光签你也行。我不敢打包票能把你捧得和林也一样红,但至少比……”
他想了下,继续说: “比凌可咖位高。”
“——你去录《竞演》不就是为了钱吗?你们家还有你的事也不是什么秘密了,副导都跟我说了。再退一万步讲,就你那个遗传病,你迷得了林也一时,难道还能让他对你死心塌地一辈子?说到底,大家都是普通人,林也以后也是要结婚生子的,他难道要跟你生一个自带聋哑基因的孩子?见好就收吧。”
姜颂感觉自己吸进去的不是空气,而是凝固的冷铁,她胸口闷痛,四肢百骸都失了力气。
吴最这个艺人总监不是白当的,在娱乐圈里浸淫多年,自诩拿捏人心不在话下。尽管姜颂没作声,但他能感觉到她听进去了。
于是,又将他对本次事件的解决方案总结了一遍——
姜颂不论要钱,还是要圣光的经纪合同,他都同意,前提是姜颂离开林也,并且让林也彻底死心。
另外,姜颂需要公开揭露自己失聪的事实,说明林也和她的恋情纯属子虚乌有,而林也照顾她,唱她的歌只是因为欣赏她的才华,以及怜悯她残疾人的身份。
至于之后,圣光会请几个大V营销号爆料林也和别的形象正面的女明星疑似恋情,把林也和姜颂的事盖过去……
“承认残疾不丢人,还能收获一大批公众同情心,这对你之后出道或者当个创作人卖歌都有好处。姜小姐,你好好考虑一下,最迟明晚之前给我答复。”吴最说, “你和林也的前途,都掌握在你的手里,我相信你一定会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电话挂断,嘟嘟的忙音响得姜颂耳膜痛,她捏着手机,背抵靠在墙上,忽然有点想笑,原来所有的一切都可以以利益为导向做抉择。
如果真是这样,多轻松。
这通电话持续了二十多分钟,小树莓见姜颂久不回来,出来找人。她推开楼道门,看见姜颂发白的脸色,心一揪, “姐姐,你没事吧?和也哥吵架了?”
“没有。”姜颂笑了下。
真正算起来,她和林也其实没吵过架,哪次不是林也让着她。
“走吧,先吃饭。”姜颂和小树莓回到包厢,不愿影响到两位好友的心情,她若无其事地埋头用餐。
从餐厅出来,姜颂陪他们回酒店退房,取行李。
然后把他们送去机场,一直看着人进了安检口,她脸上硬挤出来的笑容才慢慢消失。
姜颂从机场出来之后,抬头看一眼穹顶上橘黄色的太阳,明明是盛夏,她却感官失常的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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