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瞻与他熟悉,自然不怕他,接话道:“你最会躲清闲,可惜伯父伯母上了年纪,你姐姐又……这一摊子注定是要落在你的肩上。我估计再有两年,你在集团站稳脚跟,伯父就会给你新的任命了。”
说到这里,两人之间的氛围都跟着沉重起来。
薛瞻随之挥了挥手,为商叙倒了杯红酒,又给自己满上,道:“今天不谈公事了,请你来是想让你放松的,为尽地主之谊,我先敬你一杯。”
商叙脸上终于多了一抹笑意,默默与薛瞻碰杯。
手中的红酒杯还未落下,就瞧见不远处走来一个人。
他一眼就认出了她,眼神头一次这样毫不遮掩,径直落在女孩的身上。
女孩落落大方,找到自己的位置后安静坐下,却没有看商叙。
薛瞻发觉了商叙的异样,低头问了身旁的人,得到回复后,暗道一声不妙。
原以为能蒙混过关的,怎么晚宴刚一开始,温家大小姐就惹起商叙的注意了呢?
“叙哥……”
今天是薛家的主场,薛瞻还要迎来送往,只能简要地解释一句,道:“底下人可能考虑不周,见谅见谅哈。”
却见商叙的眼神很是温和,毫无愠色,并没有像他预想的那样发了脾气,还朝他微微颔首:“没什么,这样安排很好。”
薛瞻发了很久的呆,都没想明白商叙话里的意思。
那边桌上已经开始招呼他,有人起身给他敬酒,他连忙去了,无暇再顾着商叙。
最中央的那桌宾客,都是身份最尊贵者,其中又以商叙和温舒白为最。
偏偏,这两家又不和。
于是众人的关注焦点,从一开始就全都落在了他们两人身上。
商叙与温舒白都太安静了,中间隔的那两个人,为着他们的家世地位,也在努力活跃场子,找着有趣的话题,想要以此结识商叙与温舒白,求得家族之间的交好。
可无一不是在商叙这儿碰了钉子。
商叙不喜欢接受众人的讨好与簇拥,始终冷着一张脸,说话时也让人摸不准他的情绪。
一来二去,场面僵了,一桌人只动筷子,没再开口。
温舒白乐得清闲,事实上,自打她进来,就没有什么心思去经营所谓的人际关系。
她原是来解闷儿的,到了这里后发现实在乏味,心思也就重新发散到了不久之后的留学上去。
温舒白提前感受到了远离父母亲友的那份孤单。
身旁的人说了些什么,她没注意,就连右边那个男人,是何时换了位置,紧挨着坐在她身侧的,她也不知道。
她只听到那人轻声对她道:“好久不见。”
声音清冽中带着眷念,好像是故友重逢。
温舒白下意识就以为是熟人,抬起头望过去,却瞧着一时面生。
那个男人的神情顿时就黯然下去,但仍不气馁,朝着她伸出右手,客气地自我介绍道:“你好,我叫商叙。”
他生着一双少见的桃花眼,气质清冷疏离,该是夏夜天边那弯皎洁的月牙儿。
温舒白从他的打扮就能看出来,他身份特殊,应该就是南城几大家族后辈中的佼佼者之一。
她再看几眼他的眼眸,竟从清冷中看出一丝渴望靠近她的亲近,若有似无。
回想几秒,她终于有了印象,想起了全部,急忙笑着回握住他的手,恍然道:“原来是你呀。”
“你好呀,我叫温舒白。”温舒白回以介绍。
握手的时间很短,但给他们自我消化的时间很长。
温商两家不睦的事,身为家里人,自然最清楚不过。
当面互相表明身份之后,两人却又显得有点后知后觉。
温舒白想起父母曾经谈起过商氏集团与商叙,不过只言片语,说他一直在哈佛读书,将来回国必然是温氏集团的劲敌了。
劲敌……
想到这里,温舒白多了抹好奇,偷偷侧过头去瞧她家的这位“劲敌”。
谁知“劲敌”也在看她,倒是刚好四目相对了。
惊慌之下,温舒白连眼神都忘了移开,面前的商叙则是将手背靠在下巴上,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
“不要偷看我。”商叙先一步开了口。
“谁偷看你了?”温舒白一时有种被人当场戳穿的恼火。
紧跟着,她又辩驳道:“而且你如果不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好吧。”商叙轻笑一声,“可我不否认,我是在看你的。”
他的手从下巴处挪开,两手惬意地搭在一起,好像从容而坦荡。可如果认真去看他的眼神,或许能看出他是在紧张。
恍然间,温舒白觉得这番对话很熟悉,就像是真的发生过一样。
甚至于他温柔的眼神,也像是看过了无数回。
温舒白的语气不自觉就软下去,看着周围有人,声音轻得像蚊子:“你看我干嘛?”
“你的刘海有点乱了。”商叙道。
温舒白一时木在座位上,她低头去找包里随身带的小镜子,想查看一下自己的头发,却是遍寻而不得。
最终,她如鸵鸟一般趴在桌上,将自己的脑袋埋了起来。
商叙忍不住笑了,揭晓了答案,道:“我骗你的。”
温舒白抬头,商叙看了一阵,又改口道:“但现在确实乱了。”
温舒白趴着的那一分钟里,已经将原来整齐的刘海压乱了。
商叙这个始作俑者,可并不无辜。温舒白有了脾气,立刻就要声讨他,抬高声音去叫他的名字:“商叙!”
这一叫,让满座众人都精神起来,打了一个激灵。
谁都想看看商氏集团继承人是怎么对待温家独生女的。
难不成两家不对付,儿女们也当众就撕破了脸,吵了起来?
不远处,正和人觥筹交错的薛瞻,同样注意到了商叙这边的动静。
他看着座位就开始自言自语,摸不着头脑:“不对呀,他俩之间不是隔着两个人吗?什么时候挨着坐了,还能吵起来?”
然后他就听到他从小到大的好友,那从来不曾低头的商大少爷,就这么朝着温舒白道了歉:“对不起,我错了。”
多亏了今天没有媒体入场,否则这一幕就能被拍下,然后上了八卦版面头版头条。
薛瞻瞅了半天,是越来越觉得不对劲,硬生生从商叙身上看出了一丝“妻管严”的潜质……
然后薛瞻摇了摇头。
商叙怎么可能会喜欢上对家公司董事长的女儿?
只要商叙还存有一丝理智,就不可能吧。
然而,正如薛瞻心头闪过的那一瞬间的猜想一样,商叙心里起了波澜,开始有了动作。
温舒白觉得自己也算是没控制好情绪,被人无数双眼睛看过来后,就没了继续待下去的打算,直接起身就走。
商叙怕惹人注意,这时倒是有了考量,虽也起身,却是从另一道门离开。
他的步子很快,下楼时头一次莽撞到快要跌倒,然后绕了圈子,重回到温舒白的那条路上,在温舒白走出酒店的前一秒,拦住了她。
“你干嘛?”见他竟然追了上来,温舒白警惕地后退了一步。
“等会儿有雨,给你送伞。”商叙道。
温舒白直接就回绝了:“有人接我,我不需要雨伞。”
商叙扬了扬手里那把透明的雨伞,无奈笑道:“你明明知道,这只是我追出来的一个借口。”
面前的女孩低下头去,看着雨伞,不由想起了在宁远中学附近的那一幕。
温舒白念起当时商叙对她的帮助,气瞬间消了大半,语气虽还带着不满,却也平和起来:“没想到你平时还喜欢戏弄人。”
她在指刚才他的小小的玩笑。
而商叙敛去笑意,认真看着她,然后抬起了手。
他的指尖轻挑,竟是将她额上的刘海顺了顺,动作轻柔而又快速,没等温舒白反应过来,就收了手。
“我知道我们两家关系不好。”商叙开口道,“但自从那天见到你,我就无时无刻不在期望着能再见到你,我想……我很想真正认识你,和你成为朋友。”
商叙心中还是有保留,还是有谨慎,他岂止是想要和温舒白做朋友,他分明还想……
但以现在两家的关系来看,做朋友都是十分奢侈的事。
他在赌。
就像最近他频繁参加晚宴,寄希望于见到更多的人,这样就有可能重新见到温舒白一样。
他也想赌一赌,赌温舒白会答应他的建议。
温舒白大概是在为难,犹豫了好半天后,才向他道:“我父母不让我和你们家的人来往。”
商叙顿时陷入失落心境。
又听温舒白笑道:“但你很好,我确实有点想和你做朋友。”
因她一言,转悲为喜,不过如此。
商叙立刻答应:“好。”
温舒白接着补道:“那我们只能当地下朋友了,行不行?”
青春期的女孩好像是会带点叛逆,可又是在限度之内的。
就如那天甩开保镖一样,她显然很不熟练,在一点点适应着,试探着。
于是发明出来了“地下朋友”这个词,倒也有趣。
商叙毫不犹豫地答应:“好。”
“那……”温舒白指了指外面,“我家司机和保镖就等在门外,不能让他们发现,我先走啦。”
“能加个联系方式吗?”商叙抓住最后的机会问道。
温舒白只是点了点头,他就忙不迭将名片和微信二维码送了过去。
温舒白扫了码,接了名片,挥了挥手,就一阵风般快步离开了。
等温舒白走后,靠在墙上,认真盯着手机屏幕,连眼睛都忘了眨的商叙,没看到好友通过的消息,不觉皱起眉来。
直到通过了好友,他的眉眼才舒展开来,指尖轻轻掠过温舒白的头像。
该怎么备注才好呢?
生平第一次,商叙也会发愁该怎么备注人。
他改来改去,不能太轻薄,又不能太疏离,最后备注了温舒白的全名,旁边加上了一只兔子表情。
方才温舒白没有发现吧?他把她送他的红绳戴在手腕上了,上面的白兔玉坠也还没取下。
“你好,我是商叙。”商叙打招呼道。
坐在回家的车上,商叙每隔几秒,就会看一眼手机。短短半个小时,比他平时一天看的次数还要多。
而他不知道的是,对面的温舒白也在思考备注的事。
她和商叙的想法与心情完全不同。
她不敢备注商叙的名字,没有其他原因,只因为她怕被父母发现。
她迟迟没回商叙的那句打招呼消息,就是因为在思考着备注的事。
最终,她改成了“AAA英国代购”。
备注一改,商叙也就安全地隐匿在那堆她平时加的代购里。
然后她才切换到了聊天界面,回了个欢快的表情包:“你好呀。”
坐在车上一脸严肃的商叙,突然发出了一声笑声,那声音还不小,直把前面坐着的司机与秘书邹阳吓了一跳。
商叙自己也觉得失态,咳了一声后,冷着脸询问邹阳其他事情:“对了,我姐前段时间说,让我多和彦迟聊一聊,让他学业上用点心,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商叙了解自己的姐姐商锦绣,知道她不会轻易开这个口,一旦开口,定是十分要紧的事。
他一向暗中帮扶陈家,帮扶姐姐与这个外甥。但毕竟刚从美国回国,这几年也不常见陈彦迟,所以并不了解陈彦迟的近况。
邹阳也不算了解,只凭个人经验推测道:“是不是陈彦迟谈了恋爱,怕耽误学业?”
商叙抬了下眉:“这么大的人了,也会禁止谈恋爱?”
“商总,有的家庭确实管得严,普通家庭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世家大族呢?”邹阳回道。
邹阳的话不太严谨,因为陈家早不算是什么世家大族了。
但商叙无心去思考这其中的措辞,思绪早飘到了别处。
他不由想,温家是不是也不允许温舒白在上学阶段谈恋爱呢?
他既为此发愁,又为此开心。
发愁在于,本就那么难追的温舒白,很可能会因为父母的教导规训,而根本无意开始一段与他的恋爱。
开心在于,这种规训无形之中也会驱散他的那些潜在情敌。
“谁知道她家严不严呢?”商叙脱口而出,叹了口气。
“啊?”邹阳坐在前面,转过头来,“谁家?陈家吗?”
商叙不答。
“严也挺好的。”邹阳以为他是默认,继续道,“反正这种事不着急的。”
“有什么好的?”商叙轻哼一声。
他的声音太轻,以至于邹阳没有听清。但即使是邹阳听清了,只怕也会不明白。
毕竟他们聊的压根不是一件事,不是一个人。
*
还是从小到大的好友,对商叙的变化感知最敏锐。
薛瞻能看出商叙有情况,称之为“铁树开花”、“老木逢春”。
最佳损友不过如此,商叙今年明明才二十三岁。
只是太早就表露出与同龄那些公子哥不同的一面,没生出过一星半点的绯闻,堪称上流圈子里的一股清流。
商叙说,薛瞻也是一个样。
薛瞻便和他划清界限,辩解道,至少自己有过暗恋的对象。
商叙当时不信,问薛瞻那人是谁,薛瞻便一个字也不说了。
薛瞻看出商叙有情况之后,终于也有机会一个劲儿地追问商叙。
“是真暗恋吗?也没看到你有什么行动。”
“到底是哪家的女孩,能让你这么瞻前顾后。”
“来头很大?”
薛瞻从来就没有得到准确的回复,商叙压根不想理他。
然后他随口就猜了一句:“那天参加过晚宴,撞见过温舒白,第二天就开始魂不守舍。”
“哎呀,你暗恋的不会是温舒白吧?”
看清商叙的表情之后,薛瞻就知道,他猜对了。
他趁着商叙深陷情网,无法自拔,也敢“幸灾乐祸”起商叙的暗恋,道:“你们两家关系这么差,温舒白的父母会不会立过什么家训,三代不与你家结亲结盟结友邻之类的?”
“那我就竭尽全力打破这条家训。”商叙郑重道。
薛瞻终于发觉,商叙在这件事情上有多执着和认真了。
他不理解商叙的这份感情,觉得商叙就像是中了情蛊。可情本就是不知所起,难以对旁人解释的。
薛瞻转而想到自己,倒是应了那句“只缘身在此山中”。
于是他叹了口气,对好友道:“那你知不知道,温舒白很快就要去英国留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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