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生太太一时不知道该要说什么好,阿加莎看似可爱随和,其实内心与人很有距离感。
她与华生一样,愿意将阿加莎视为妹妹一样爱护照顾,却不能将她真的视为妹妹那样为她做主。
“不用为我想太多,也不必觉得有什么可惜的地方。华生太太,每个人一生追求的东西未必都是一样。”
阿加莎抬眼,笑着看向华生太太,又往外看了看,没见福尔摩斯的踪影,于是问道:“夏洛克跟华生医生好像还有挺多话要聊?”
“或许吧,他们每次见面聊天时夏洛克都能抽几斗烟。”
对此,华生太太已经很习惯,两位男士聊天的时候,她从来不去打扰,但她怕阿加莎待在诊所无聊,于是建议道:“今天天气不错,很多人在广场晒太阳喂鸽子,你想去那边透透气吗?”
最近一周在贝克街公寓里住着,为了不给哈德森太太添麻烦,阿加莎除了中间换药基本上没出门,在公寓里闷得快能长蘑菇了。
坐牢还有放风的时候,何况她又不是在坐牢,有人陪她去透风当然好。
于是,阿加莎在华生太太的陪同下去了附近的广场散心,华生太太在广场遇见熟人在打招呼寒暄,阿加莎干脆自己杵着拐杖在广场溜达。
走了没多久,觉得有点累。
干脆在广场水池旁的椅子坐下,看着广场上悠哉踱步的鸽子。
她一个人没能清静多久,忽然一个阴影投射在她的前方。
瘦高瘦高的身影,是一个男士。
阿加莎微怔,侧首看过去,是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男士,相貌清秀,文质彬彬的模样。
那位年轻男士碰上阿加莎的目光,脸上露出一个友善的笑容,走到她的前方,礼貌说道:“请原谅我的唐突,杜兰小姐。”
阿加莎感到惊讶,“先生,我很确定我并不认识您。”
“你不认识我,但我却认识你。我们在伦敦大学走过一面之缘,当时你与霍格博士一起被学生围在讲台。”
伦敦大学?
那是三个月前的事情,当时霍格博士受邀到伦敦大学做讲座,她以助手的身份陪同。
阿加莎打量着对方,清秀的面容令他看上去大概二十四、五岁的模样,可是周身的气度却告诉她,眼前的男士实际年龄比看上去要更大一些。
阿加莎歪头,微笑着说道:“你应该不是听讲座的学生。”
“杜兰小姐,我是莫里亚蒂。”
阿加莎愣住,有些惊讶地看向对方。
她听阿瑟和格雷戈里先生提起过莫里亚蒂,也知道他并不是一个老头子,但她不知道莫里亚蒂看上去竟然是这样的。
――文质彬彬的年轻学者。
阿加莎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原来是莫里亚蒂教授,久仰大名。”
莫里亚蒂:“能让美丽的小姐记住我的名字,是我毕生的荣幸。你介意我陪你在这儿坐一会儿吗?”
阿加莎摇头,“不介意的,莫里亚蒂教授。”
无事不登三宝殿。
心里只有数学难题和跟福尔摩斯斗智斗勇的莫里亚蒂教授不会无端端出现在她的面前。
阿加莎倒是很好奇莫里亚蒂出现在她面前的目的。
或许是为了更好地跟福尔摩斯斗智斗勇。
或许是有其他的目的。
不论是前者还是后者,对阿加莎来说,这都是一件非常值得警惕的事情。
可是莫里亚蒂在阿加莎面前表现得很会社交,他并不像是阿瑟说过的那样性情孤僻古怪,他跟阿加莎谈论天气,从广场上一只悠闲踱步的鸽子,谈论到崇拜数学的希腊再谈到浪漫的多瑙河,他仿佛不是一个数学家,而且一个浪漫的艺术家和哲学家。
莫里亚蒂的声音并不像福尔摩斯的音色那样低沉,是悦耳的男中音,说起那些数学理论和数学家的故事,娓娓道来,阿加莎听得一愣一愣的。
――但凡她上高中的时候,数学老师有莫里亚蒂的这份功底,她现在的梦想很可能是成为一名优秀的数学家而不是一名心理医生。
福尔摩斯是在阿加莎和莫里亚蒂相谈甚欢的时候,来到广场的。
穿着米白色长裙的女孩坐在广场的长椅上,在她身旁,蹲着一只并不怕人的鸽子,脚下的地方也有鸽子来回走动,而一身学者气质的莫里亚蒂脸上带着笑容,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惹得阿加莎神情微微一怔,然后扬着嘴角笑起来。
福尔摩斯眉头一皱,快步向阿加莎的方向走去。
正在跟莫里亚蒂说话的阿加莎看到迎面大步走来的福尔摩斯,笑着向他招手,等福尔摩斯停下,年轻的女孩站起来,笑着说:“你可算是跟华生医生说完事情了,今天好幸运,我遇见了莫里亚蒂教授。”
莫里亚蒂教授微笑着向福尔摩斯伸手,“福尔摩斯先生,久仰。”
福尔摩斯扯了扯嘴角,伸手敷衍地回握莫里亚蒂的手,“……过奖了,莫里亚蒂教授。”
两位男士相对而立,看上去风平浪静。
阿加莎对这个场景十分满意,她双手合十,想说些什么,可福尔摩斯已经将她放在旁边的拐杖拿起,跟莫里亚蒂说:“我们还有事,失陪了。”
莫里亚蒂挑了挑眉,“没关系,我已经和杜兰小姐约好了明天见面的时间。”
福尔摩斯:“……”
第92章
福尔摩斯带着阿加莎离开广场。
福尔摩斯本来想带阿加莎回华生的诊所,想了想,改变主意回贝克街。
在马车上,福尔摩斯跟阿加莎状似自然地说起莫里亚蒂,“那是伦敦大学数学系的教授,你怎会认识他?”
阿加莎撩起车帘,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致,有些漫不经心,“霍格博士三个月前在伦敦大学开设讲座,我当时以助手的身份跟博士一起在礼堂里。莫里亚蒂教授说他那时被博士的专业知识和风趣优雅的谈吐所吸引,并留意到我。”
福尔摩斯:“你觉得他说的是真话?”
阿加莎将手里的车帘放下,歪头看了福尔摩斯一眼,含笑反问:“如果不是真话,他为什么要骗我?”
福尔摩斯:“……”
福尔摩斯脸上神情严肃,语气凝重地说道:“如果他想追求你,留意到你的时候,就应该对你表示好感,展开追求。”
阿加莎当然不会认为莫里亚蒂教授是想追求她。
可是福尔摩斯的话令她觉得很有意思,“你觉得,我是以为他想追求我吗?”
福尔摩斯:“……我不是那个意思。”
是不是那个意思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知道,莫里亚蒂跟福尔摩斯是宿敌。
即使她并不清楚这两个人到底是怎么斗智斗勇的,她看过福尔摩斯与宿敌同归于尽、一起跳山崖的故事,但她当时看的时候,只觉得是作者大大想封笔了,干脆草草弄个最后一案出来,给福尔摩斯制造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相爱相杀一起死了算。
毕竟,福尔摩斯死了就不用头疼下一个故事写什么了。
……但福尔摩斯确实令人头疼。
阿加莎看向福尔摩斯,问:“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福尔摩斯天灰色的眼睛望向阿加莎,“你去完广场喂鸽子之后,忽然变得敏感。”
“因为我觉得莫里亚蒂教授不会无端出现,而你平时也不是那种看到我与别人说话,就跑过去打扰的。我能感觉到,你不想我与莫里亚蒂教授有过多的接触。”
阿加莎说这些话,其实不过是想诈一下福尔摩斯。
其实福尔摩斯表现得非常好,如果她不是穿越来的,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事情,她并不会觉得福尔摩斯和莫里亚蒂之间会有什么深仇大恨。福尔摩斯很确定自己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他看向阿加莎,年轻的女孩眼神明亮,像是期待着些什么。
我确实不想莫里亚蒂教授与你有太多的接触,原因很简单,他是伦敦大学数学系的天才,又是一个哲学家,很健谈,是个非常理想的对象。
他的兄长詹姆斯・莫里亚蒂在伦敦社交圈很有影响力,我怕你跟他接触过后,会觉得我乏味。
阿加莎听得一脸懵,面无表情地看向福尔摩斯。
“我胡说的。”
福尔摩斯见状,清隽的脸上露出一个微微的笑容,“阿加莎,人类的五官总是很容易出卖他们内心的情绪。你平时通过观察别人的举止和神态,揣测他们的心思。可是你却忘了,别人也能通过你的一颦一笑揣测你。”
阿加莎:“……”
阿加莎木然着脸,心想可把你能的,但你揣测错了,你知道吗?
看样子,福尔摩斯跟莫里亚蒂之间真的是在交锋,但他不想说。
阿加莎才这么想,就听到福尔摩斯说:“约翰说你脚踝的伤口已经没什么大碍,你想回牛津街公寓了吗?”
阿加莎看向他。
福尔摩斯:“时侯还早,如果你想回牛津街公寓的话,现在可以去收拾东西,我送你回牛津街公寓。”
马车停下,已经到了贝克街公寓楼下。
阿加莎坐在位置上不动,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福尔摩斯,笑着问道:“夏洛克,你是在赶我走吗?”
福尔摩斯与她对视着,声音带着些许笑意,“你心里一直很清楚,只要你想留在贝克街,我是永远都不会赶你走的。”
阿加莎:“那如果我告诉你,我现在不打算离开贝克街公寓呢?”
“相信哈德森太太会非常高兴的,迟小姐。”
福尔摩斯摸出雪茄在手里把玩,低沉的声音带着笑意,语气有些无奈,“只是我得向你说声抱歉,因为我最近不能在贝克街住了。”
事情听起来好像很突然,可细细一想,又觉得没什么好突然的。
福尔摩斯干什么事情都是出其不意、无法捉摸的。
阿加莎对他最近不能在贝克街住的事情不表示任何惊讶之情,甚至有种已经麻木了的感觉。
因为他做事从来不需要向谁交代。
阿加莎眨了眨眼,“哦”了一声,语气凉凉地说道:“是因为今天做化学实验把公寓炸毁了吧?放心。就算你不在贝克街公寓住了,哈德森太太也还是会让你赔得倾家荡产的。”
福尔摩斯闻言,忍不住朗声笑了起来,笑声停下,天灰色的眼里扔蕴含着笑意,那是阿加莎很少见到的模样。
福尔摩斯说:“你以前为我存过委托金,我有多少财产没人比你更清楚。最近半年又侦破惊动几国的诈骗案,报酬并不低。不会倾家荡产,我赔得起。”
阿加莎不想再在车里待着,皱着眉头,下巴微微扬了下,有些娇纵的模样,“扶我下车。”
福尔摩斯莞尔,下车将她从马车上扶下。
维克哈姆拿了拐杖给她,“杜兰小姐,您的拐杖。”
阿加莎轻声道谢之后,杵着拐杖上楼了。
福尔摩斯看着那个米白色的身影走进楼里,目光并没有移开,只是淡淡地吩咐维克哈姆,“你在这儿等着。”
维克哈姆:???
福尔摩斯双手插在兜里,跟他说:“替我送杜兰小姐回牛津街。”
维克哈姆神色惊讶,“福尔摩斯先生,您不亲自送她回去吗?”
福尔摩斯摇头,“我有要紧的事情要做,对了,麦考夫最近在忙什么?”
麦考夫在忙什么?
维克哈姆忍不住撇了撇嘴,心想老板除了忙国家大事,就是忙着在杜兰小姐面前捞你啊,奈何你是榆木脑袋不开窍啊!
维克哈姆觉得自己都有些看不下去了,跟福尔摩斯说:“福尔摩斯先生,杜兰小姐是你带回贝克街养伤的,现在她要离开回牛津街,嘴上不说,心里也肯定是希望你能亲自送她的。”
福尔摩斯一怔,似笑非笑地看了维克哈姆一眼,问道:“你是在教我做事?”
维克哈姆:“……”
维克哈姆不敢,但想到平时杜兰小姐什么事情都念着他们,出去玩也不忘记给他们带点小礼物的那份心意,维克哈姆豁出去了。
维克哈姆挺了挺胸,大胆开麦,“福尔摩斯先生,作为一名合格的绅士,理应有始有终。”
福尔摩斯扬了扬眉,被他拿在手里的雪茄被点燃,猛抽了几口雪茄之后,将雪茄塞给维克哈姆,然后大步流星地走进楼里。
阿加莎已经到了三楼的公寓,她的伤口已经好得差不多,本来就打算离开牛津街的。
她的物件并不多,稍微收拾,就已经收拾好。
福尔摩斯上来的时候,阿加莎正在向哈德森太太道别。
哈德森太太有点不放心,但阿加莎要走,她也不能勉强,于是拉着她,事无巨细地叮嘱她一些事情。
福尔摩斯看得有些莞尔,“哈德森太太,贝克街到牛津街步行只要一刻钟,你要是想阿加莎,随时可以去看她。”
哈德森太太瞪了福尔摩斯一眼,将阿加莎放在门边的行李塞给他,一副懒得搭理他的模样。
阿加莎忍不住笑,拉着哈德森太太的手,声音有点爱娇,“哈德森太太,我们肯定会常见面的。”
哈德森太太于是不再耽误阿加莎和福尔摩斯的时间。
福尔摩斯将人送回牛津街公寓,阿加莎的公寓在三楼,一室一厅,被布置得简洁又不失温馨。
阿加莎让他将小行李袋放在沙发旁,慢慢地走进厨房去倒了两杯水出来。
出来的时候发现福尔摩斯站在客厅的窗户前,他正靠着窗户打量楼下的人和景物,眉头微皱着,仿佛遇上了什么难题。
阿加莎没有走近他,只是将两杯水放在厨房跟餐桌之间的吧台前,安静地打量他。
福尔摩斯察觉到阿加莎的视线,回头,有些奇怪,“怎么了?”
阿加莎指向吧台上的水杯:“喝水吗?”
福尔摩斯走过去,将杯子里的水喝了大半,阿加莎还在打量着他。
他将杯子往旁边的吧台一放,有些莞尔,“在看什么?”
阿加莎瞅着福尔摩斯,笑了,“就看看没有心的人,心里在想什么?”
福尔摩斯想说些什么来辩解,让她别多心。
可是不等他说什么,阿加莎又问:“跟华生医生秘密商量好了吗?”
福尔摩斯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反问道:“你说什么?出门前贝克街二楼公寓爆炸了,你不让我进去看,肯定有问题。不是你在公寓里做实验操作失误导致的,是有人故意炸了你的公寓。”
阿加莎一只手扶着吧台,她没有看向福尔摩斯,只是垂着那长长的睫毛,轻声说道:“虽然我认为老卡特赖特经过了小树林的事情之后,会蛰伏一段时间,那并不意味着他身后的势力选择蛰伏。如果是造神,他们就会神化他们所做的事情,但凡从中阻挠的人,都不会有好结果。妨碍他们心中正义的人,并不只有我,还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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