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姣并未回头,“你想做什么,让他们帮忙便是,多学学,在网中走路不难。”
钟冽咬牙,这一路上,这南宫姣简直是油盐不进,他想做什么都没法子,简直毫无尊严。
种种精神上的折磨,比他在牢狱中还要更甚。
现在总算到了,他就不信,就凭她南宫姣带来的这一点人手,还能将他留在此处的千人铁骑剿灭不成?
南宫姣看他在几人看管下,一步一跌地走到山壁处,与空熠耳语,“此处机关你可会?”
空熠轻轻点了下头,“只需看一遍他如何破解便可。”
四处静谧,山林之中虫蚁走兽淅索热闹,偶有一个犯到脚下,死侍个个儿武功高强,随手便可斩杀。
钟冽在一人身量勉强能及的山壁上,时而扭动,时而拍打,时而取下一块碎石,最后向上大吼一声:“北军何在!”
他在西南的人手,从一开始就是从北军抽调。
顿时,随着机关齿轮咯吱转动,上头山坳处探出一个举着火把的人影。
钟冽立刻命令:“快将云梯放下!”
可山坳上的人不为所动,竟放下火把,搭弓上箭。
钟冽顿时惊恐:“竖子尔敢,你可看清我为何人!”
话音未落,一支羽箭便射了下来,直直冲着他。
他就像被人掐住嗓子的鸡,眼眸大睁,震惊得连闪躲都忘了。
南宫姣掀掀眼皮,勾唇冷笑。
春秋大梦从生做到死,不愧是镇国大将军。
羽箭被死侍劈开一刹,所有人同时动作,南宫姣护着空熠飞身前去彻底解开机关,死侍踩蹬石壁,迎着羽箭直冲山坳而去。
冲至半空,机关正好解开,云梯放下,他们踩踏云梯而上,死侍面前,无论滚石还是箭雨,都无法伤及他们分毫。
那困住钟冽的网兜就系在其中几个死侍腰间,既然已经找到地方,真正动起手来他们可不会顾及钟冽死活。
随着动作,那网兜在空中荡来荡去,又无人相护,正是一个明晃晃的靶子。
待闯入山坳之中,将山洞山壁上的人斩杀俘虏,又将俘虏能卸的关节都卸了,回过神再想起钟冽时,他已经浑身是个刺猬,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
南宫姣抱臂倚在山洞旁,遥看着那个几乎成一坨烂肉的网中人,嫌恶地皱起眉。
空熠揽她的腰,轻笑,“他这模样,岂不正合公主之意?”
南宫姣顺势靠进他怀中,“我见过的死人也不算少,他这样的,实是有些……脏眼睛。”
含着幽冷檀香的大掌捂上她的眼眸,低首,下颌抵上她的额角,“那便不看,我代公主看。”
“有些得病之人的死状,比这可可怕多了。”
南宫姣模模糊糊嗯了声,索性闭上眼。
查探后的医士前来禀报,“主上,他意识还算清醒,皮肉伤处尚能处理,难办的是脊柱处,脊柱重创,哪怕之后愈合,身体也再动不了了。”
南宫姣闻言挑眉,“他倒是命大。”
可不是命大么,身上那么多伤,几乎都成了个血葫芦,可硬是没有一处真正伤到要害,能让他立时毙命。
医士谨慎道:“若是不加处理,他最多也只能再拖半个时辰。”
“若是处理呢?”
“之后不再受什么伤且一直照看着倒是能活得久些,可若再伤,随时都可能撑不住。”
南宫姣轻笑,“那便给他治,既然意识清醒,身体动不了嘴总能动,看看经此一遭,他能不能再想起些什么。”
医士领命,南宫姣转入山洞内。
存活的那些人死侍正在审讯,南宫姣摆摆手,让他们继续。
立在旁边观察一阵儿,蹙起的眉头便没松开过。
这些人是北军无疑,可无论之前面对他们时拼杀的模样,还是此时面对审讯时的反应,皆处处透着诡异。
临行前姨母的话语又在耳边响起。
——他怕是恨不得将天下人都变成毫无思想的傀儡。
……毫无思想的傀儡?
南宫姣视线滑过那一个又一个面孔。
无论是否被审讯,这些面孔之上的神情,都极为相似,甚至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心头重重一跳,“世间当真有将人变成傀儡的法子?”
空熠思索:“可能会有,但我从未见过。若将天机谷中约束谷中人的办法走到极致,或可实现。”
皱眉,目光梭梭瞥向那些人,“公主是觉得他们……”
南宫姣点头:“若能将活人变为傀儡,大抵就是他们这般模样。”
只听主人指令,对外界多余的刺激毫无反应,包括身体上的疼痛。
空熠听着便要上前查看,南宫姣拉住他,“你别靠近。”
“不靠近如何判别?”
南宫姣蹙眉,“这种歪门邪道,不知是怎样的恶心招数,想个法子远些看。”
出了山洞,南宫姣命人以长戟将此处北军士兵尸首挑到一处山壁,弓如满月几箭并发,将这具尸首牢牢钉在石壁之上。
黑石所制军械削铁如泥,石头更是不在话下,钉入墙壁中的箭矢足有半臂长,尸首在上,就像一张铺开的皮。
紧接着,又拿来火油远远浇了一圈将石壁围住,火箭射过去,腾得漫延开一丈厚的火墙。
南宫姣立在火墙外,“这个距离,你可能看清?”
空熠点头,“观星之人,眼力极好。”
让人取来她新得不久的长剑,握在手中,剑尖抵地。
她拿得轻巧,可石土混并的地面与剑接触的一瞬,却立时被点出一个深坑。
这一把通身暗沉的墨剑比她的身量还长,宽逾两掌,两刃极光极薄,又偏不照人影,晦暗吞噬一切光线。
这是铸造部最新研制,其坚韧锋利比原生原产的黑石所铸更甚。
若当日斩杀宫敛时有它,那南宫姣不仅能将他的身躯一分为二,更是能灌入劲道,随行锋彻底震碎经脉血肉。
现在制好也不迟,正好助力这一趟西南之行。
她目光牢牢盯住山壁之上的尸首,剑身缓缓抬起,衣袍无风自动。
抬至最高,猛然向下斜劈,剑气如飞刃,穿过火墙裹挟炽焰一往无前,在空中荡开无形的风。
顷刻覆于尸身,过了好一会儿,才见尸身之上的衣衫随皮肉被一同割开。
紧接着又是几剑,就如同人脱衣裳般,筋骨皮肉分离殆尽,露出内脏。
突然,极刺耳的嗡鸣声响起,有什么近乎透明的东西破开尸身内脏飞出,乌泱泱一片。
南宫姣目光沉着,打手势让众人后退。
而后牢握住空熠的手,浑身肌肉紧绷蓄力,随时准备暴起相护。
那透明的小虫四散飞开,可周围的火墙高达数丈,有些感受到炙热踟蹰不前,更多秉着飞蛾扑火的天性在火光中湮灭成灰。
南宫姣目光不断巡视,如此多的飞虫,难保不会有一只天赋异禀能够飞出火墙。
直到耳边空熠一声低语,“公主,可以了。”
一瞬,剑气如暴风狂扫下的密雨,铺天盖地往火墙内席卷而去,那些飞虫一只不漏成了碎屑被火舌舔舐。
最后几道剑气,更如同绞肉般将那钉在山壁上的尸身碎成了漫天血雨。
紧接着,二人身后射出无数带着火油囊包的箭矢,铺满那一方天地,再于空中爆开,燃起一片火海。
西南之地夏季总是阴雨连绵,林间更是湿气极重,此处处于山壁之间,植被不多,火油燃尽之时,烈焰也差不多都灭了,只残余些许火星。
空熠面色极差,与南宫姣并肩立在后方,看着死侍清理这一片焦黑的山石残骸。
南宫姣将他的手揣到怀中,另一只手也覆上摩挲,担忧望他:“手这么冰,可是这飞虫难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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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章 焚烧
空熠摇摇头,苍白的唇嗡动几下,才发出声音,“应是不难,只是我的印象中,仿佛……在天机谷中见过类似的。”
眉间蹙得更深,目光染上无措,“可我还是记不起来。”
南宫姣关切:“是在幼时吗?”
空熠摇头,看起来要哭了般,“不是。”
不在幼时?
他们都一直以为,他丢失的只是幼时的记忆。
老谷主也是一直这样与他说的。
可若不是,这一切又是怎么回事,他的特殊血脉又究竟是在何时拥有的?
接踵而来的种种问题,一直追问下去足以将他所有深信不疑的东西一一否定。
可偏偏除此之外,脑中一片空白,又让他如何自处?
南宫姣紧紧拥抱住他,拍他的背,轻声安慰:“阿熠,别想了,无论事实如何,都有我呢,我永远陪着你。”
空熠回抱,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浮木,仓惶道:“公主,万一,万一我记忆当中全是错的,万一我连空熠都不是,该怎么办啊?”
“就算当真如此,也没关系。”南宫姣语气坚定。
“在我眼中,你便是你,与你的记忆、姓名、乃至身份都毫无关系,我喜爱的,只是你这个人。”
“阿熠,别怕,我都在呢。”
他含着哽咽的哭腔嗯了一声。
他靠着她,闭眼时脑海中许许多多的画面全都堆在一起,分不清到底是何时的记忆,也分不清到底是不是他的记忆。
混乱的感觉让一切都扭曲起来,只有紧紧拥入怀的她最为真实。
死侍将那一片彻底清理干净,为首者上前,“主上,那剩下的那些尸首?”
“用树枝埋起来烧了就行。”
空熠突然开口。
南宫姣满目关切:“阿熠……”
空熠安抚地拍拍她,“公主的直觉没错,此虫虽然特殊,但也同其它飞虫一样畏火趋光,用火对付就足够了。”
南宫姣叫住死侍,“我先去看看。”
被他们斩杀的士兵尸首都堆在一处,垒成了一座小山。
死侍出手向来一击毙命,这些又只是普通士兵,并无武功傍身,所以大多是一剑封喉,尸身完整。
这才死没一会儿,便已经能闻到腐臭的味道了。
“这种钻入人体控人心智的飞虫,以活体寄生,一旦宿主身死,它们出不来会加速进食,待内脏啃食殆尽,便也会随宿主死去,期间产生的分泌物会加速尸体腐败。”
南宫姣点头。
尤其现在天气炎热,本身腐败的速度就会比一般时候更快些。
“也就是说,它们寄生人体,无法在外界久存?”
空熠:“没错,所以一旦可以从内脏破缺中钻出,就会本能去寻找另外的宿体。”
南宫姣绕着尸山走了一圈,每一个尸体死亡时定格的神情都十分一致,睁着无神灰败的眼睛,麻木空洞。
“这应就是宫敛第一批试验用的药人。”
看到这些,宫敛究竟想做什么已经十分明确了。
他想如传说中上古时期神明控制世间一般,让所有人都成为他一人的傀儡。
高高在上,只管牵丝引线。
尸身体内的透明小飞虫便是媒介。
若研制成熟,恐怕会立即散播出去。
此时西南以外还没有发现,不知是因为飞虫还没达到他的预期效果,还是另有什么其它谋算。
那头钟冽的伤势已大致处理好,依旧由死侍用网兜拖了过来,人佝偻在里头,脖子以下裹满的白布洇出斑斑点点的血色。
他歪着脑袋,浑身软塌塌的。
医士过来,以一根削成粗片的直木绑住他的脊梁额头,用外力强行让他坐正。
他眼眸半睁着,看到这座尸山,口中“嗬嗬”吐出白沫。
“钟冽。”
南宫姣到他面前。
“你也不傻,应该看出来了吧,如何,可有想起什么?”
钟冽面上淌着浊泪,这一回,他才是真正的心如死灰。
往西南派兵时,他与皇后之争还没有闹到明面上,宫敛也不曾明目张胆下场。
他人在京城,被抓入监牢之前都一直与这里保持联络,将此处的近千铁骑当做最后的退路。
到头来才知道,从一开始,这就是一个圈套。
近千的士兵啊,都成了这般不死不活的傀儡模样,怎会是几日之功?
怕是自从他们来到这里,就已经成了宫敛那厮的药人!
当时宫敛故意将他放了,可能就是为了此时,为了让他将南宫姣引来此处。
“大将军,到了这个时候了,你就不想将宫敛残余势力尽数消灭吗?”
“你今日能落得这般下场,我可未做什么,是宫敛一步一步,将你踹入死局。”
钟冽低低笑起来,笑声越来越大,笑得胸腹震动,鲜血从口中涌出。
发灰的瞳仁定到南宫姣面上,“你呢?就算他死了,你不还是如他所愿到了这里自投罗网!”
南宫姣勾起一边唇角,“什么就算他死了,应该说,他已经,彻彻底底地死了。他引我自投罗网,怎知我不是将计就计?”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究竟谁是黄雀,谁是螳螂,不到最后一刻,又如何能知晓?”
钟冽自嘲,“我当真是小瞧了你,你在宫中装疯卖傻,出了皇宫,我又与皇后、与宫敛斗,竟纵得你成了最终的成王,让我成了败寇。”
越说面上神情越可怖,“你生而不祥,当初先帝就该将你与你那同样是灾星的贵妃一同赐死,先帝没杀了你,反而死于你之手,我小瞧了你,今日也要死在你手上。”
“若再来一回,先帝不杀,我也一定杀了你!”
南宫姣软剑横上他的脖颈,目如寒冰,“死到临头,你还敢提我母妃?”
空熠担忧看着她。
“你这是身体废了,就一心求死?”南宫姣剑尖挑起他胡髯凌乱的下颌,“钟冽,最后的机会了,也这般懦弱吗。”
钟冽冷冷看着她,不言语。
南宫姣啧了声。
“既然如此,我物尽其用,拿你试试这透明飞虫,如何?”
“说不定,这飞虫控制人体,还能让你重新站起来呢。”
钟冽闻言惊了一瞬,但仍强撑着。
“那虫来去自由,你怎能保证自己不受其害!”
他不信她胆敢如此。
“这多简单。”南宫姣拍拍手,“拿来火油,将他和尸山围起来。”
说着,拉起空熠向后退去。
死侍令出即动,立刻跑步前去提来火油,动作利索地倒出火油将此处圈起来。
再取来火把,等候南宫姣一声令下。
南宫姣好整以暇,讽刺地看着圈里动弹不得的人。看他眼睛越睁越大,呼吸急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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