遮掩?
说出这话,说明不是松大监。
“是谁?”
卫瑛声线平静无波。
“司空瑜。”
……
司空瑜盘腿,独坐高楼。
三清阁前三清殿,重阁之上琉璃瓦流光溢彩,哪怕夜空之下,也有着莹莹光辉。
此处,俯瞰遥遥灯火通明处,似在心间覆上暖阳。
“少主您也太乱来了。”
司空瑜唇角弯起,玉面在淡淡光晕下铺满柔软的喜悦。
“若公主不替你遮掩,您亡命天涯的计划可得提前不少啊。”
泗垣大喇喇跨坐在屋脊,一脸嫌弃的无语。
“您这是想证明什么呢?证明公主对您有意?那可想得太多了。”
“最多就是公主觉得您办了她想办的事,顺手罢了。”
司空瑜垂眸不语,浅浅的微笑半分不减。
“你替刘叔治腿,治得如何了?”
泗垣翻了个白眼,“啧,还刘叔。”
“您就放心吧,再过个个把月,他想飞檐走壁都不成问题。”
泗垣仰头冲着天,转脑袋活动活动脖子,待头转回来……
“哎?少主?”
泗垣愣了一下,这么大个人忽然就不见了?
忙从屋顶上翻下来,追上去,“少主您下来也不说一声。”
“别叫我少主,我如今已不是天机谷的少主。”
“您可别说气话了,老谷主对您那么好,也就这一阵儿生气了,过一段时间,肯定又求着您回去呢。”
司空瑜肃然:“休要再说这样的话,谷里规矩岂能儿戏?”
说得泗垣讪讪,连连应声。
待少主转过头时,小声嘟囔:“老谷主果真没说错,少主就是古板。”
司空瑜耳廓微动。
他听着了,但今日心情好,懒得与这厮计较。
脚步轻快跨入门槛,长臂张开,两扇大大的木门合上。
点上烛火,笔墨落于白净的宣纸。
一笔一划,成句成章,待明日奉于陛下案前。
……
又一日风雪。
“……这个冬日,不好过啊,不知得死多少人。”
“你还有的心思操心这些?”
含元殿侧面尽头厢房,一大一小两个中人围着火盆烤火。
火星子冒上来,碰到了手,随意甩了甩收回来。
“幸好陛下宽厚。”
他们面前这盆碳,就是上头新拨下来的。
大的冷哼一声,“谁知道还能有多久,且珍惜着吧。”
话音未落,自正殿传来巨响,一直传到这儿也声势未减。
正好应了这话,大的挑眉:“瞧,这不就来了。”
两人起身,到门口待命。
若是一会儿需要人手,好听着声儿立时出去。
外头脚步声来来往往,肃穆的气氛漫延着,吞灭一切轻松跳跃的因子。
最终两人加入了往里头抬摆件的队伍,低头小心翼翼踩在正殿金砖上。
跟着队伍,视线在前头人脚上,余光都不敢离开片刻。
生怕看见什么不该看见的。
几波宫侍进来出去,大殿之上还原如初,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守门的内侍自外头轻巧将门合上,无声的轰鸣在心间震荡。
隔开的阳光不再刺眼,可照得心慌。
皇帝疲惫支着身子,道了声:“舅父息怒。”
远处方桌之上,摆着个四四方方的托盘,托盘里头,是一截人骨。
与普通人骨不同的,是其上露出一点的,几乎要与骨头融为一体的金针。
灿灿的光芒夺人心神。
江湖之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这金针是澜瑛阁的绝技。
皇帝闭上眼,“不过一个内监罢了。”
--------------------
第31章 信封
还是松鸣鹤一党。
松鸣鹤向来无恶不作,惹到了澜瑛阁头上,被处理了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陛下就任由他们如此嚣张?”
镇国大将军手直直指着殿门外头,胸口起伏不定。
“舅父,这人身死的时日,应在吾登基之前吧。”
那时他不过一个皇子,父皇都不管,他哪管得到。
再说,现在舅父把控着皇宫内外的守备军卫,还能有什么不妥当的。
“陛下!你怎么就不能看远些呢!”镇国大将军恨铁不成钢。
“松鸣鹤与先帝的致命伤口一模一样,如今又加上个肖均,不正说明,就是澜瑛阁谋害了先帝吗?”
“他们藐视皇权,这样的事都敢做,而今还把控着我永陵的盐粮买卖。虎狼于身侧,陛下,您龙榻之上,还能睡得安稳吗!”
字字催命般,在高高的大殿内掀起滚滚声浪。
皇帝踱着步,到了案前坐下。
这张桌案之上,压在奏章下头的,是澜瑛阁顶礼献上,他原本打算交给舅父的,农粮军草。
那不是一个小数目,甚至多到足以解今日朝堂之上眉睫之困。
也能让心弦都快要崩断的他长长松一口气,得到片刻喘息。
他想起卫瑛当日所言:“陛下,而今朝堂上人人自私只为自己,陛下也要当心,多为自己打算才是。”
几次相处,他也大概了解卫瑛为人,说是一块又冷又硬的石头都是夸他了。
可当石头真情流露为你着想时,很难不动容。
尤其此刻对比,舅父只会逼他,可澜瑛阁呢,未来可能会成为他妹婿的卫瑛,是真真切切为他着想。
皇帝不动声色收回视线,“舅父若想去查,尽去便是,若真是澜瑛阁所为,不肖舅父说,吾自会下旨。”
冷冷一句,兜头给镇国大将军浇下一盆凉水。
似一双玄冰之手,将他的怒发冲冠一下摁灭。
让人由内而外地心寒。
他牢牢盯着皇帝,不过月余,他这外甥,当真变得天翻地覆,越来越像一个皇帝了。
目如寒星,沉沉看着他,像是要重新认识这个原本熟悉到骨子里的人。
半晌,脚下后退一步。
低首,抱拳,声音洪亮。
“臣,遵旨!”
皇帝放在桌上的手重重抖了一下,似被惊到。
殿门打开,合上,隔开风雪,隔出一个孤家寡人。
皇帝挥挥手,让身侧亲信大监都退出去。
他游魂般飘到了内室,自暗格中抽出什么,到火盆边,松手丢了进去。
火舌舔上纸张,呲地一声冒得好高,光芒刺目,在他两只黝黑瞳孔中跳跃。
“陛下您也知道,澜瑛阁几十年前靠着情报发家,也靠情报保命存活。先前未投于陛下手下时,各处亦有您与大将军的各类情报,而今大多销毁,只余这一份,草民实不知该如何处理,特请陛下示下。”
一个厚厚的信封落在他手里。
独自一人时,缓缓展信,厚厚一叠纸张,冰冷的字字句句像一把把刀插入心脏。
有什么自小到大,信仰般的坚持雪崩般湮灭为灰烬。
他连皇后处都不敢回,点灯熬油直至三更天。
没看书,没处理政务,就枯坐着,看蜡烛熬干了泪,扑扑冒着黑烟灭了。
舅父,舅父。
哪有什么一心为他的舅父,哪有什么一心为国的镇国大将军,不过是他欲壑难填的遮羞布。
火焰小了,露出烧得黢黑的残渣。
皇帝拿起火钳,随意拨两下,残渣便化为灰烬与盆中的碳灰融到了一起。
再也寻不见踪迹。
……
“纸烧成的灰,和碳可不一样,轻飘飘的,风一吹,就不知飘到哪儿去了。”
“嗯?”
“你烧过纸钱吗?”
蹲在地上斗蛐蛐儿的小郎君抬起头,面容清秀,神色灵动,正是兵部尚书家的小儿子邓延梧。
“什么烧纸钱?”
说话人拍拍手上的灰,“算了算了,大将军回来了,不与你说了。”
起身,几步便走出去好远。
“阿兄?”
邓延梧站起来,见他没有回头的意思,嘟囔:“什么啊,莫名其妙。”
此处离门口有些距离,邓延翌却行得飞快,一会儿就看到了镇国大将军的身影。
“将军回来了。”
他笑着迎上前,到将军身侧,落后半步,一同往议事堂的方向走。
镇国将军带着怒气的步伐虎虎生威,让人望而生畏。
可竟半分未牵连到邓延翌身上,任他笑意盈盈、闲庭信步,也未言半句。
甚至进了议事堂,还侧身示意邓延翌先坐。
邓延翌躬身,到了自己座位跟前,待将军坐了,才掀起后摆,稳稳坐下。
执杯饮尽一盏茶,抬头看向上首,“不知将军您此番入宫……”
镇国大将军拍了两下手掌。
厅门大敞,几位兵卫鱼贯而入,放下手中物品,摆满堂下。
镇国大将军开口带着未消的余怒:“烦请诸位瞧瞧,这些证据可够?”
侧边几位疑惑地看过去,有些是物件,有些是书册案卷。
将军未开口提前情,他们就算有些猜测,也不敢贸贸然开口。
邓延翌却笑了,“将军若要在下看,自是够的。只是有时,够与不够,不在物件,而在人心。”
镇国大将军直直看过去,邓延翌笑容不变,只微低首,以示恭敬。
他目光缓缓移动,扫过在场每一人。
往日诸事,他乐于听一听这些人的看法,可此刻,在与皇帝外甥不欢而散的此刻,有些话,他不愿他们知道了。
挥挥手,让人都出去。
都是聪明人,大多也都猜到了。
这种时候,好奇心无异于催命刀。
一个个毫不迟疑起身向外,哪怕才刚刚落座。
绕过堂下空地摆着的各样物什。
能看着的,有女子的衣裳荷包,有染血的刀刃,还有药渣脉案。
跨过门槛,皆松了口气。
彼此间交换几个眼神,步子未停,先后沉默着走出院子。
堂内镇国大将军起身临窗,负手而立。
低声开口,罕见无了逼人的威势。
“是我往日里惯坏了他。”
甚至有了几分落寞。
邓延翌悄步过来,捧上将军案上未动的茶水。
“陛下如此,乃明君之相。”
“明君?”他冷笑一声,“位子都坐不稳,谈什么圣明。”
邓延翌微侧过身,瞥着摆了一地的东西,目露凶光,却言语含笑。
“陛下毕竟年轻,未经历过多少事,受人蒙蔽也是有的。将军,当务之急,还是得除掉澜瑛阁。”
一提起这事他就烦躁。
“先前交手那么多次,都没讨得了什么好处,若是这么容易,我何需进宫去惹陛下烦忧。”
邓延翌胸有成竹:“江湖之众,如何比得上朝堂?”
“我自然知道,所以才……”
他兀地止声,转头盯住他,眼睛危险地眯起,“你是说……”
邓延翌主意信手拈来,“既然陛下不信,我们想法子让他信不就行了。”
“若他相信的,爱护的,反而是杀了他生身父亲的凶手,您说,他会怎样呢?”
.
风雪扑面,南宫姣大开着窗,身上鲛纱与雪花相伴飞舞,肆意遨游,欲乘风而去。
沁凉的感觉酥酥麻麻落在身上,她享受地闭上眼睛。
而不远处,也有一双眼享受地痴迷于她美妙的身影,片刻不舍离开。
一只手搭上肩,澜淙调笑:“要我说,你何必替那个质子遮掩,人家有本事得很,里头的弯弯绕绕,你这个直肠子哪能玩得过。”
卫瑛心头好似被那缠绕着雪花的赤红鲛纱轻柔拂过,带起含凉的火热。
垂于袖中的指节发紧。
“这般做,对主上最好。”他如此答。
一个天子近臣,偏向于主上这边的天子近臣,他不介意借主上的名头,稍稍笼络。
最重要的是,若是主上做决定,定也是如此。
他没有不的理由。
澜淙凑近他的耳朵,咬牙:“你啊!你这不是给情敌机会嘛!”
卫瑛向左半步,挣开澜淙搭肩的手。
目光未离,依旧沉默地注视着。
日日、时时,能看见主上,便够了。
从起这样大逆不道的心思至今,他从未有过真能与主上在一起的念头。
光想一想,都是亵渎,是罪恶。
别人不说,他自己都要鞭挞魂灵,罚入地狱。
所以,哪有什么情敌之说呢。
他这样的身份,配不上的。
能为主上鞍前马后,万死不辞,已然足矣。
他看她披上裘衣,潇洒转身,脚步轻快绕墙自殿门而出。
长长的衣摆拂过层层石阶。
他迎上去,躬身坠于其后。
这动作身体比思想先行,情不自禁,深入骨髓。
亭中被扫得干干净净,扫出来的雪在庭院边上堆成了小丘,白皑皑的一个又一个,连绵蜿蜒。
殿内小中人得了刘延武允命,哒哒哒跑出来,一人一个雪丘,开开心心地堆着雪人。
南宫姣于亭中坐下,火盆中火星噼里啪啦随着风动,她侧脸看着他们的笑颜。
声音散在风中,显得轻柔舒缓。
“让他们继续盯着,要更仔细些。”
“主上的意思,这件事,镇国大将军还有后招?”
南宫姣闻言浅笑,抬手,用袖中簪流畅地挽了个发髻。
长长浓密的墨染青丝只余几缕碎发款款垂下,在脑后轻点鲛纱艳红的衣领。
她记起曾经。
她在他们这样年纪的时候,也爱玩雪。
雪不小心打在大将军名贵的长靴上,碎成一团抖落在地上。
她看到,英武神勇的大将军,上一刻还对她露出鄙夷恼火的眼神。
下一刻,便满目欢喜地抱起三皇兄,一路欢声笑语地走远。
她在原地,庆幸地松了口气。
回头,看松松软软的雪,再没有玩乐的心思。
她差一点就闯祸了,如果又被罚,就来不及赶回姨母那儿了。
--------------------
第32章 灰衣
幼时许许多多时候,她都恨不得把自己藏起来。
22/124 首页 上一页 20 21 22 23 24 2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