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器雷雨在大一些的门派中,会使用的人几乎是人手一把,极为普遍。
难得的是材质。
这一件雷雨,用的是最古老,最正统,也是最珍贵的材料。
他们是从何处得来这个材料,或者说,制作之人就掌握着这个材料的来源?
南宫姣问:“这个做针的黑石,我们可有?”
黑石也叫黑铁,是做兵器最上等的材料,最优质的黑石,能吞没光线,昏暗中如若无物。
卫瑛:“只有京城库中还余三斤,之前派出去寻的人一直没有寻到,现在往西南去了。”
南宫姣记得西南那边山川丛林众多,隐族林立。
“传消息过去,发现黑石时将矿脉地点记下来即可,不要声张,也不要让任何人发现他们的行踪。”
“是。”
“还有,”南宫姣侧头,“召神鹰回来,盯住这里,一举一动都务必报上来。”
南宫姣伸手,指尖捏着小小一片纸,放到卫瑛双手捧出的掌心。
卫瑛轻轻合拢掌心,低低俯首,“是。”
主上转身,他贪恋地看着她的背影,直到消失。
神鹰是澜瑛阁中只有南宫姣、卫瑛、澜淙三人知道的存在,是死侍当中最精锐的一批。
若她所料不错,灰衣人手中急于转出去的那笔银钱,应该就会先到这个地方。
然后,只要牢牢盯紧这笔银钱的去向,就有摸到灰衣人大本营的希望。
到那时,任他是神鬼还是妖魔,还不都得现出原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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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府所属,甚至所有参与了查抄的朝廷官府,都被镇国大将军查了个底朝天。
可这笔银子就像会上天入地一般,这般的雷霆手段之下,愣是没有露出丝毫痕迹。
自皇帝登基以来,一向呼风唤雨的镇国大将军头一次尝到这么大挫败的滋味。
越往深查越焦躁,渐渐失了平常心,成了一头暴怒的狮子,无差别地四处攻击。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么巨量的银钱,不仅能从他手中漏得出去,还能还让他一点儿都查不到端倪。
皇帝都有些不忍心,安抚着眼下青黑、面色苍白的舅父,“马上就到吾的万寿节了,舅父不若就让这件事过去吧,以后警醒些就是了。”
镇国大将军面凝如水,呼吸沉沉,放在腿上的拳头咯吱作响,这声儿听得皇帝牙酸。
镇国大将军许久没有开口。
想到自己之前夸下的海口成了现在这样的结果,就觉得自己的脸皮被狠狠扯下来扔在地上,被一只无形的脚毫不留情地碾过。
满朝文武跟看耍猴似的看他折腾出这么大动静,到最后,却连差不多的解释都拿不出来。
事儿或许离奇,但他这个镇国大将军也是真的无能!
他重重闭了下眼睛,睁开时再不见之前的锋芒。
也知道,到了这个地步,再追查下去就过于兴师动众,京城不是他一人的京城,众口铄金,他镇国大将军亦不能幸免。
再开口,气势都弱了许多:“多谢陛下体谅。”
皇帝又宽慰了两句。
心中笑自己。
他能做的,可不只有体谅吗?但凡一句话逆了舅父心意,此刻都不是这般和谐的场面。
……
万寿节是三月初三,算起来时间还算宽裕。
只是此次是新帝登基改年号后的第一个万寿节,不止京中要大办,外头各地王爷,乃至永陵境外燕昀都要前来朝贺,以表臣子之心。
于是外头礼部,宫中皇后处,都忙得不可开交。
南宫姣跟着皇后帮忙,已经连续多日起早贪黑。
也连续多日,夜夜回到含凉殿之后又偷偷去姨母那里。
就像小时候还没分出去住时一样,靠在姨母身边,安心地进入梦乡。
而俪太妃的态度,也从单纯的开心转至担忧。
一日晨起用早膳时正色道:“姣姣,你实话告诉姨母,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南宫姣停下筷子,沉默了一会儿,在思考该怎么表达。
最终轻轻叹了口气,她其实之前就预料到了,姨母迟早会问的。
“姨母,阁中的事您都知道的。”
俪太妃:“是因为那些灰衣人吗?”
南宫姣点头,“我总有不太好的预感,或许天不遂人愿,我只是想不管以后如何,趁现在多陪陪姨母。”
一往无前的澜瑛阁阁主也有这样徘徊忐忑的时候。
俪太妃眼神温和。
她是过来人,最清楚这种滋味。当预感真有危机到来的时候,便加倍珍惜现在,将每一日,都当最后一日活。
乱世之中,人人都是这样过来。
姣姣这是长大了,也知道了离愁别绪的滋味。
于南宫姣来说,许多行动,凭的是一腔孤勇,念的是彼岸的理想。
可对于俪太妃,她首先想到的,就是生死。
这一趟路途之中,她可能失去她的姣姣,她的姣姣也可能失去她。
她应允姣姣的那日,就已经做好了将性命置之度外的打算。
现在姣姣,也终于缓过神来,真正认识到了其中的艰难凶险。
怕的不是这条性命葬于荒野,怕的是遗憾,是天人两隔。
“别怕,”这是岁月给予俪太妃独有的豁达,“世间除了生死都是小事,若生死都不怕了,那么其它东西,也不需要多么害怕,不过早晚而已。就像我们,还不是早晚都得到地底下找你祖父母妃和舅舅?”
说得南宫姣展颜。
可不是嘛,有什么可怕的,若生,有姨母陪着她,若死,也是去往另一个世界亲人团聚。
她这样提心吊胆的,岂不辜负了时光?
“姣姣想做什么,随心便是,不用顾忌太多。”
南宫姣俏皮道:“那可不行,我做这么多,就是为了保护想保护的人,所以就算为了姨母安危,我也会三思而后行的。”
俪太妃调侃,“若是如此,不如我们寻一个地方归隐,好好过过田园般的太平日子?”
南宫姣撅唇,“哎呀,当逃兵有什么意思,就应该让这天下都成为我们的,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顺便帮帮那些苦难的百姓。”
还有,她心心念念的,颠覆世人观念,为母妃洗刷冤屈。
俪太妃嗔道:“你呀,真是公主的命,日日操着皇帝的心。”
南宫姣昂首,“本来这天下事就是能者居之,我真有本事,也有能力去争,凭什么拱手让人?”
“尤其是那些灰衣人,”说着,南宫姣皱眉,“他们行事如此嚣张,无半点仁爱之心,若是真让他们得势,天下都不知要民不聊生成什么样,我们就算隐世,也绝过不了多好。”
“我们不争,澜瑛阁就在那儿,他们也容不下我们,只有掌握主动权,才能有一席之地。”
俪太妃含笑听她的长篇大论,末了说道:“道理姨母也知道,只是开个玩笑,你看你,还说了这么多。”
南宫姣挠挠头,朝姨母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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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膳后去皇后宫中。
宫中女官来了一波又一波,皇后说得口干舌燥,一个上午,一杯杯连着,喝完了满满一壶的茶水。
南宫姣只用听皇后吩咐,坐在一旁打打下手,不算忙碌。
看着皇后如此事无巨细地一一过问,不由心中暗叹,若是她管理澜瑛阁也如皇后这般,怕是一整日的时光全陷在里头都不够用。
也是因着宫中办宴规矩繁琐,尤其还要招待外宾,皇后又是头一回操办这样的大宴,若真有什么差错,涉及到一国的颜面,后果无法想象。
压力太大,自然恨不得什么都能亲自把控,确保万无一失。
只是在南宫姣看来,物尽其用,人也一样,派出去一个活儿,就应只听最后结果,那人就算为了项上人头,也会好好办事。
皇后劳心一上午,用了午膳,竟不打算休息,又要接着见人。
南宫姣拉住皇后,“皇嫂。”
皇后回头,身子有些不稳,南宫姣忙上前一步扶住她。
“皇嫂,您这样太累了,歇息歇息吧。”
皇后另一边胳膊被冲上来的长御扶住。
长御也劝:“是啊,日日这般,您不累,跟着您的公主也该累了。”
听到这话,皇后才松了神情,喃喃道:“也是,可……”
望向长御:“今日还有多少人没见?”
长御道:“还余十人。”
皇后拧眉。
她今日原是上午就要将人见完,下午除了万寿节的事,还有各宫的日常事务要处理。
若是歇晌,哪来得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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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无瑕
南宫姣道:“皇嫂不如让们将进度写下来,有空挨个儿看了,若有疑问,再传唤也不迟。正好她们写的工夫,您能休息休息。”
长御感激地向南宫姣笑了一下,“是啊,公主说得对,况且精神歇好了,才看得好不是?不然眼都花了,怎么理得好事呢。”
皇后看向长御,犹豫着,“这……”
长御一笑,“奴婢这就出去传令!”
说完便跑了出去,还回头向南宫姣眨眨眼睛。
南宫姣失笑。
没想到,皇后身边女官,竟是这么个活泼的性子。
之前还没看出来。
南宫姣也乐得配合,半扶半拉着皇后去了里间寝榻。
皇后哭笑不得,“你们呀。”
南宫姣嗔怪,“皇嫂还说我们,您也不在镜子里瞧瞧自个儿,面色都白了,看着就让人担心。”
皇后坐在床榻上,不禁长长舒了口气。
南宫姣让开位置,宫侍到近前来,伺候皇后更衣,褪去外袍,卸去钗环金冠。
南宫姣装束简单,不必这么麻烦,自己简单动手,披散着长发到了榻边,皇后的钗环才刚刚卸完,开始拆发髻。
皇后见南宫姣看着不说话,笑道:“皇妹喜欢吗?”
南宫姣摇摇头,“皇嫂,我只是觉得戴这么多,会有些累。”
皇后怔然,一会儿,轻声道:“你皇兄也这么说。”
而其他人,都是恭维她表面的风光,溢美之词张口就来。
就连母亲,也让她不可抱怨,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体面。
可,偶尔,私心里曾自暴自弃,她宁可不要这份体面,就与陛下做个寻常的夫妻。
这种痴人说梦的想法,她从未与任何人说过。
可今日,却有一种冲动,想要倾诉的冲动。
床帐放下,宫人退去,小小的空间里只余她与皇妹两人。
她摸过去,轻轻蹭了下皇妹的手。
南宫姣将头转了过来。
皇后的声音轻轻的,像耳语,“皇妹,你觉得做皇后,好吗?”
南宫姣面上怔了一下,有些迷惑,却还是老老实实答:“应是……有好也有不好吧。”
“在宫中,大家都不开心。我记得母后还有我母妃,总是不开心的日子更多。可是当皇后,还是很好的,不用担心吃不饱穿不暖,也不用担心被人嘲讽欺负。”
皇后愣了下,忽然想到,先帝时期她听到的那些闲言碎语。
带着恶意还有厌恶的,炫耀般口口相传一国公主的悲惨遭遇。
那时她没见过几次南宫姣,于是就算听说,也觉得事不关己,可如今皇妹就在眼前。
听皇妹这般说,看着皇妹的眼眸如此澄澈,心间忽然涌上浓重的酸涩。
仿佛过往听说过的,重新化作实质性的伤害在眼前上演了一遍。
南宫姣眸中无措,手伸出去又收回来,
小心翼翼地说:“皇嫂,你哭了,是我哪里说得不对吗?”
伸出去的手,是想为皇嫂拭泪。
皇后摇摇头,“没有,皇妹说得对,是我不好。”
南宫姣抿唇,小声:“皇嫂明明很好。”
皇后失笑,摸摸南宫姣的头发,“皇嫂是觉得,应该更早帮帮我们皎月。以前听过你在宫里头过得不好,总是不以为然。若是那时就注意,皇妹就不必那么辛苦了。”
南宫姣:“那时皇嫂都不认识我啊,为什么要帮我呢,现在就很好了,皇兄皇嫂是对我最好的人,嘿嘿,皇嫂比皇兄都好。”
皇后心里像化了颗蜜糖。
她说:“对我来说,皇妹也是,宫中孤寂,谢谢皇妹一直陪着我。”
南宫姣咧唇笑开。
皇后到底累了,又说了没两句,就沉沉睡去。
南宫姣看着她的睡颜,无声地说,是啊,若是早些认识,说不定,她就能拥有一个闺中密友。
可惜……
可惜,太晚了。
可惜,她是皇兄的妻子,是永陵母仪天下的皇后。
下午,皇后处理文书。
南宫姣与她一大一小两个桌案,各自执笔,偶尔轻声交流。
皇后该教给南宫姣的,前些日子尽都教了,此时,她已经能帮上很多忙了。
于是傍晚之前,今日的事务便超额完成。
皇后将她处理好的看了一遍,叹道:“皇妹比我当年可强多了,学得又快又好。”
南宫姣站在皇后桌前,以学生等待老师评判的姿态。
此刻听到赞扬,露出开心的笑容,“能帮得上皇嫂的忙就好。”
皇后抬眸,不由也笑了。
“今日时辰尚早,便请皇妹吃一顿大膳。”
南宫姣眼睛亮了起来,咽了下口水。
别说,累了一下午,她早就饿了。
恰巧,皇帝也赶了回来,于是餐桌上,便成了三人。
南宫姣拘谨不少,她是头一回在这样私密的场合见到皇兄皇嫂相处。
皇帝在皇后宫中的状态与外头完全不同,整个人都松弛不少,有些像……
有些像她回到含凉殿中自己的寝殿时。
可……
南宫姣看了眼皇后。
看到皇后虽然不喜,但还是吃下了皇帝给她夹的青笋,笑着瞪了眼皇帝。
或许,皇帝皇后此刻,甚至比他们自己独处时都要来得更轻松快乐。
皇帝每日要面对那么多焦头烂额的事务,皇后虽好些,但南宫姣也没见过皇后在其余时候能有这样的笑容。
也是第一次看到皇帝能完全放下沉重与疲惫,享受此刻的闺房之乐。
南宫姣垂下眼,扒了一口饭。
一个人,当真能让另一个人有这么大的改变吗?
这个问题,南宫姣回到含凉殿,立在轩窗前时都在想。
月色单薄,凉凉披在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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