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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星之火(女A男O)——橙六【完结】

时间:2024-03-04 14:46:53  作者:橙六【完结】
  母亲引导着他将注意力放在镜子上,去揉按。
  一下午的时间过去,罗森练着练着嘴角突然笑了一下,他真的忘了自己截肢的事实,曲腿就想站立起来,结果人倒镜塌,又是一地狼藉。
  在看到自己被截掉的腿的那一刻,被‘屏蔽’掉的痛觉再次像潮涌上来,他再次惊恐而痛苦地大叫:“啊!!!”
  “疼!妈!好疼!烧上来了!好疼!”
  “…”
  母亲手忙脚乱,本来在清理碎片,一听儿子喊痛,又顾不上那些,赶紧去抱儿子。
  碎片压在身下,不经意地扎了胳膊,她也好像浑然未觉。
  血在被罩上晕开,刺入罗森眼中,他控制不住地像被扼住喉咙,大口大口地掠夺空气,发疯地将所有东西都打了下去。
  母子俩狼狈不堪,外面的人想去帮忙,又怕加重刺激。
  或许他们假装不知道他此时此刻的狼狈会更好。
  莉莉再也控制不住,吸着鼻子跑开,躲到楼梯间位置抹起眼泪。
  作为旁人看着都觉得痛苦,当事人所要承受的磨难是在这种痛苦的基础上十倍百倍的增加。
  罗森曾经也是训练科目上的佼佼,他也曾敏健地翻过高墙,攀过调货网,努力地提升自己的黄金一秒。
  漫长的训练,是那样艰苦的熬过来,在即将毕业的一年,却前路尽断。
  如果他不为队员考虑,不为大局考虑,不为百姓考虑,他会有一个光明的未来。
  他不是没有自私的机会。
  虽然是救援行动,但在场也并没有监控,他真的松了手又能怎样?他就把那个百姓留在那儿又能怎样?
  只要把事情烂在肚子里,他就是个荣耀的英雄,前途无量,镀上一层金光。
  可是罗森没有那样做。
  就像他没有真的将毒蘑菇煮进他们的水里,没有真的偷走旗帜带给乔程。
  罗森有着自认清晰的自知之明,他觉得自己没有林雨泠那种军政世家血脉里的高尚,也没有陈姝和银铄那种勇往直前的拼劲儿,和强烈的责任心。
  他骨子里有着,自私,自大,卑劣,傲慢。
  他始终认为,是因为他在陈姝的队伍里,遇到这样一帮人,才束缚住了他的恶,如果换一支队伍,他一早就会计划怎么偷旗,怎么去赢。
  可是当真正面临灾难的那一刻,他却摒弃了自己骨子里的自私。
  他在另一支队伍里,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牺牲小我。
  罗森是英雄,他是真正的英雄。
  他没有Alpha强壮的体能,没有omega纤细敏捷,也没有什么智能科技的头脑,他有的,只是自己实实在在的一把血肉。
  然后将这一把血肉在危难之际付出给灾区。
  痛啊,真的太痛了,除了痛甚至说不出别的。
  怎么会不痛。
  这是英雄的代价和成长的代价。
  他获得了高尚,获得了勇往直前和责任心。
  他不比林雨泠、陈姝还有银铄差。
  但比起这些,他的亲人却更希望他依然自私。
  不要去做什么人民英雄,就做爸爸妈妈的孩子。
  像若拉的父母一样,后悔与痛苦正在包裹他们整个家庭。
  他们一家只是普普通通的出身,是最普通的老百姓,最普通的父母。
  或许他们是有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心,希望孩子能有出息,有个体面的工作,拿一份高额的工资。
  但那都只是为了孩子的日子能过得好,能照顾好自己的生活,也能应对未来疾病的困境。
  至多,还有那么一点点虚荣心。
  希望能在亲戚街坊里昂首挺胸的夸耀,希望孩子能完成自己年轻时没能走对的路,没能实现的梦想。
  可是那点虚荣心哪里比得上孩子本身重要。
  如果知道会是这样,他们宁可孩子平庸一些,再平庸一些。
  不用那么有出息,不用得到什么荣誉什么奖章,就只要活着,好好活着,开开心心活着。
  就像,若拉希望父母为自己的选择骄傲,但理想与现实是有着壁垒的,那层壁垒叫做‘失去’。
  所以她的父母,比起那点对他们而言,比不上她本身重要的,所谓的‘荣耀’,和‘骄傲’,根本无法冲刷丧女之痛。
  什么梦想,什么理想,什么光耀,什么奖章,什么荣誉,这都是什么?这都算什么!
  他们活生生的,温热的,会说会笑,会走会跳,怀胎十月的孩子啊!
  变成一张薄薄的纸,一枚合金奖章,一捧不到两公斤的灰。
  他们不能接受。
  他们无法接受。
  谁能又真正的那么大义,就献出自己的骨肉,养了二十多年的骨肉,给那些素未谋面的家庭,创造未来。
  那他们家的未来呢?那他们孩子的未来呢?
  有人救那些家庭了,谁来救救他们的孩子啊!
  为什么英雄总在流血,为什么英雄总是被几句话捧上神坛又落下。
  这世界上哪里会存在所谓实质的‘神’,他们是爸爸妈妈的孩子。
  是喝着奶,爬过地面,咿咿呀呀学语,看见想要的玩具就耍赖,为了成绩不挨骂撒谎,摔了跟头掉眼泪,一点点长大的孩子。
  谁又不是父母的孩子。
  谁的背后又不是家庭。
  和平的概念太沉重了,它要许许多多这样的人,这样的家庭,逆着火光,逆着逃生的路,去送死。
  最后变成教科书里的几行字,新闻播报中的几分钟,和三分钟的默哀。
  之后所有人的日子都还要过。
  没有人永远少年,但永远有少年。
  没有人能永远迎来春天,但春天永远会来。
  昨天烧败了的花永远消逝,今天枝头又萌发出新芽。
  太快了,人的可替代性,更换速度,都太快了。
  世界是一个个的格子间,里面装着每个人的悲欢喜乐。
  有人家新生儿诞生,有人家送走了年迈的父母,有人家金榜题名,有人家辍学打工。
  悲哀最后只留给了当事家庭。
  有幸人们提起来时,会称呼那么一句‘英雄’。
  这竟就是他们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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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 世界的划分
  陈姝曾想给罗森一个智能的假肢。
  那是种名叫‘神经肌肉骨骼接口’的技术,能够意念驱动和传递触觉。
  罗森家拒绝了,无论是以朋友的名义,还是帝国的名义。
  他们知道这并不是帝国给的福利,而只是他们一群孩子的好心。
  有那么一刻,陈姝有些生气‘普通’与‘贫困’家庭的那份骨气与自尊。
  他们会放弃一项更好的东西,或者说方案,因为那对他们来说不能承担,然后又拧巴的不能接受恩情的概念。
  所以置自己甚至是孩子于困境中要自食其力的挣扎,哪怕这份痛苦本来可以不用吃。
  但他们执着于必须要吃。
  不能让别人看低,不能吃嗟来之食,不能接受别人的恩惠。
  就像新年的红包,必须来回拉扯,说“不要不要!”,亲戚走出二里地了还得追上去,把红包丢过去。
  其实完全可以大方的接受,在之后一个合适的机会回一份体面的礼,完成交际中的礼尚往来。
  但如果这份金额或是这份礼物太高昂,他们就只能羞涩于‘还不起’。
  因为这份‘体面’是他们支撑不起的。
  这种‘还不起’的概念,让他们在生活的危急时刻,也习惯于要闷着声咬牙往下咽。
  于是有很多时候将自己和亲人逼入一种绝境。
  就像银铄和外婆,宁可签协议把自己卖进去做实验,都不肯向朋友张一张嘴。
  她并不是真的走投无路,是她身上的自尊心令她走投无路。
  明明以后果去衡量,向朋友张口就是一个完美的方案。既能让外婆得到治疗,还能有充裕的时间去还款,又不会害了自己生命。
  只需要张一张口,危机就能度过,是最简单的一个方式。
  银铄不行,张嘴对她而言比死还难,所以她要为了自尊心,和顾忌‘人情’的后果,去承担外婆死亡与自己死亡的风险。
  罗森家也是如此。
  他们把后果看得格外重,格外大,眼前的事还没有得到解决,就先预想未来还起来时的压力,于是选择从根本上就不要欠下人情。
  当陈姝看着罗森一次又一次失衡摔倒,他又太贪心快点自由行走,截肢的部位被磨得血肉模糊,她就觉得罗森父母十分愚昧。
  他们明明那么心疼罗森,又宁肯眼睁睁看着孩子这样受苦受难。
  但是平静下来时陈姝又会想,自己又何曾不是从这个阶段过来的。
  她也曾与之深刻的共鸣。
  直到走出来,走到这一步,她才能用开阔的所谓格局去嫌弃别人的愚昧。
  这是一种自上而下的行为。
  陈姝立刻就停止了自己脑袋里的抨击。
  她不能因为自己见过了天地辽阔,就去笑话还被困在山林里的人。
  不能因为自己兜里富裕,就指责别人为什么贫瘠。
  不要忘了来时路,泯灭了初心,这是一件很难的事。
  视野与心境的变化,让人常常忘了下面的泥泞与挣扎,丧失掉同理心和感知力。
  夜里,罗森抓着被子,不敢惊动了守在床边的母亲。
  母亲太担心他了,在他床边打了个地铺,方便时时刻刻都能知道他的动静。
  他知道自己截肢以来整个人都不太正常,精神恍惚,极端,易怒,多次的推搡了父母,还咬过他们。
  在有理智的时候,他就难过,为许许多多的事难过。
  他想快点站稳,像往常一样跑跳。
  训练养成的习惯让他保持着如旧的作息,可是他只能眼巴巴盯着窗户。
  然而剩下的半截肢体常常抽筋,钻心的疼,一疼就是一身的冷汗,仿佛要扒下他一层皮。
  他不愿意说出来,徒增难过和担心,也不想打扰母亲难得的睡眠,就咬牙硬忍。
  他将头埋进枕头里,偷偷掉着眼泪。
  第二天,又乖乖地去穿假肢,配合康复。
  母亲劝他歇一歇,不要那么急。
  他说没事,躺久了后背肌肉不怎么舒服。
  可是天渐渐的热了,硅胶套又闷又痒,他总是忍不住地想要去挠。
  汗水就贴在磨出的伤口上,刺激地更加疼痛。
  罗森自暴自弃会想,还不如这块神经就彻底坏死了得了,也免得遭那么多罪。
  以前的军靴裹不住假肢,穿起来晃晃荡荡,就换了运动鞋,后来母亲把运动鞋刷了,让他穿帆布鞋,又因为运动鞋有坡度,换鞋后的差度会很难受,不得不去找假肢公司调。
  而假肢公司调整过程是很费时的,因为他们自己试戴不了,所以必须根据患者的反馈不断微调。
  更麻烦的是,他不能每次都去假肢公司解决问题。
  于是在一次次站走难安中,他终于学会了自己调整,拧动螺丝,脚板相对着迎面骨稍微外旋一点,就慢慢找到了最适合自己的。
  他才松下一口气,露出一丝笑意。
  曾经穿梭在废墟中,闯过一关关训练的军校生,竟因几颗螺丝满头大汗。
  一滴滴砸在手臂和地面上。
  没有人知道他的艰辛。
  这些隐秘的痛苦,细碎的疼痛,时时刻刻的折磨,只有他自己知道。
  在假肢康复中心,见着有许多人已经能摆脱双杠,他也想早点摆脱双杠,就又收拾起自己的‘破罐子’,重新打气,面对前路。
  一遍又一遍罔顾劝阻地走啊走啊,终于有一遍他觉得自己走得还不错,于是试着松开了扶着双杠的手,下一刻就是身体失衡,朝着地面狠狠摔了下去。
  “啊!”
  他吃痛叫着。
  看见母亲含泪扑来的眼,听到那几乎在耳朵里起了茧子的话:“咱们不练了,乖,听话。”
  罗森不肯,他转身扒着双杠站起来,继续练。
  他并没有被母亲的心疼安抚,恰恰相反,他万分迫切想要摆脱这句话。
  因为这句话意味着,他还不能自由地出去,去见来自外面的太阳。
  他还是不行,还是不行…
  “啊!”
  又一次摔倒。
  假肢康复中心里的病友们聚在一起聊天,说到自己已经好几个月没去呼吸过新鲜的空气。
  “以前不费吹灰之力的事,现在看到别人,我满心的羡慕啊…”
  “害!会好的,加油啊!”
  “你也是。”
  罗森不停地走,不停地走。
  直到幻肢的痛感加剧,他浑身颤栗,后背已经被汗水湿透。
  好疼…
  救命…
  他感觉自己要喘不过气了,再也没法集中注意力,松开双杠去抱自己的腿,一头就撞了上去。
  “…”
  接受腔是硬的,和自己的肉身完全没法比。
  煎熬,焦虑,失眠。
  一夜又一夜的过。
  他要像一个幼儿一样,重新训练自己的肢体。
  站立、双手扶杆行走、单手扶杆行走、单手拄拐杆内行走、单手挂拐杆外行走、丢拐行走、尝试上坡、下坡、楼梯。
  是啊,这本来该是不费吹灰之力的事,这本来该是日常里的事情。
  现在怎么就变得这么难…
  仅仅失去半条腿,他的日子就翻天覆地,堕入了无边的黑暗。
  硅胶套可以充分地贴合残肢,不让空气钻空子,也可以调整假肢方向,让接受腔更充分的包裹。
  可无论如何穿戴,只要感受到接受腔一丝滑动,不安的感觉就会立马将信心击败。
  摔倒好像成了一种新的ptsd,只要有一点点征兆都令罗森恐惧。
  失败始终萦绕着他,就像若拉的死和他失去的半截腿。
  直到,某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他再一次松开双杠,往前走,一步,两步,三步,四步…,走着走着,那个曾经的世界就离自己越来越近。
  在母亲的注视下,他居然触碰到了大门的把手。
  和已经被掌心暖热的双杠不同,铝合金的材质入手冰冰凉凉,仿佛之前是一场漫长的寒冬,穿过风雪与迷雾,外面就是热烈滚烫的夏。
  现在,一切只有一门之隔。
  而为了这一门之隔,废了多少功夫,多少时间,和多少个跟头,数不清了。
  罗森恍惚以为自己在做梦,又惊又喜地回身去看后面的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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