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膀一沉, 洛雪烟往旁边看了眼,江羡年靠着她睡着了。话本从她手中掉落, 顺着腿滑到地上。
洛雪烟拆掉江羡年的发钗,轻轻将她放倒在床上,替她脱了鞋,盖上被子, 弯腰拾起了地上的话本。那话本不是别的,还是那本走向诡谲的女尊文。
她拿起话本, 翻开的那页恰好是女主闺蜜首次出场的大段外貌描写。她重温了一遍,还是觉得作者对闺蜜这个角色还是有一丝丝偏爱的。按设定来看, 她的相貌比女主还要美一些。
秦雁落, 名字也好听。
洛雪烟合上话本,看了眼江羡年的黑眼圈,心想原来女主熬夜也难逃黑眼圈的制裁。她笑了笑,随手将江羡年额前的碎发拨到一边。
她放下手,突然意识到自己在融入主角团, 逐渐成为除妖小分队的第四人。她早就忘了要和他们保持距离。
原著虽没完结,但洛雪烟知道最后的结局不会太好。
作者在简介里标上了醒目的BE字样, 并且多次表明铁三角最多只能活一个。江寒栖必死无疑,江羡年和今安在生死未卜。
她不聪明,武力值为零,什么金手指也没有,别说是给主角团改命,她怀疑自己搞不好会死在后面哪个凶险的副本里。
所以她一开始就告诫自己:别交心,你只是一个看客,最多只能陪他们走一遭,看他们所看,听他们所听,感他们所感,记住他们的故事。除此之外,你什么也做不了。
可是,人心都是肉长的,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守不住自己的心。
洛雪烟望着江羡年的睡颜,有些惆怅。她不知道自己能当多久的看客。她想独善其身,却做不到独善其身。有时,她听着江羡年的声音,脑海中会弹出关乎她命运的剧情转折点,然后越想越难过。
要是没遇到江寒栖该多好,她心想。
如果没有江寒栖,她还是太守府里闲散的养花女,每天最大的烦恼应该是决定三餐,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为还未到来的今后发愁。
可偏偏,她遇到了他。他将她强势地拖进剧情,让她成为了推动故事发展的一份子。
江羡年翻了个身,洛雪烟替她掖好被角,心道:好好睡一觉吧。
虽然小说里没有写画皮对江羡年图谋不轨的情节,保险起见,她临走前还是贴了几张血符在帷帐上。她回到聆音厅,点翠在习琴,江寒栖站在角落守卫。
洛雪烟走到江寒栖身旁。
“阿年睡了?”江寒栖问道。
洛雪烟点点头,写道:【血符快没了。】
江寒栖会不定期给她画一堆血符用于防身。上次给她是在大半个月前,袋子里的血符所剩无几。
“明天给你。”江寒栖回道。
他之前都是在需要放血平复无生妖性的时候顺带着画血符。后来鲛歌的安抚效果越来越强,他不再需要靠自残的法子压制妖性,也就没怎么画过血符。
【最近还好吗?】江寒栖有段时间没来找她唱鲛歌了。
“嗯。”没有压不住的杀意困扰,他夜夜无梦,好眠天明。
今安在在聆音厅探查一圈一无所获,回到厅内,看到江寒栖和洛雪烟两人。正要打招呼:“江……”
江寒栖的手伸向旁边。
今安在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不敢轻易打扰。随后,他看到洛雪烟找出一个油纸包,放到他手上。
江寒栖再次伸出手,这次得到的是洛雪烟的手。
今安在瞪大了眼。
普通朋友也能这么牵手吗?
上次他无意中撞见两人夜游回客栈,洛雪烟交代了前因后果,反复强调她跟江寒栖只是普通朋友,让他不要多想,更不要对江羡年说这件事。事后江寒栖也再三声明他跟洛雪烟毫无关系,不准他声张。
他看着牵在一起的两只手,想起江羡年的话。
还是江姑娘看得透彻。今安在叹了口气。他见识太过短浅,看不透人情世故。
老道士曾对他说过,世间万物,唯情难勘。他们的道不在天,不在地,而在七情之中。等什么时候他能参出情为何物,他也就能得道。
他问老道士可曾得道。
老道士笑咪咪地灌了口酒,只说了八个字,入道半生,悲喜交加。
今安在又问他悟道缘何会悲。
这次老道士没回答,不耐烦地挥挥手,打发他去背书。
今安在看了会儿,笑着摇摇头,蹑手蹑脚寻了个角落立身。
琴声悠扬,绕梁不绝。一曲终了,头发花白的琴师沉默许久,对点翠说:“点翠,我已经没什么可以教给你的了。”
“学生还有很多不足之处。”
“你现在弹得比我好。”
“恩师,我……”
“点翠,我跟你说过的,等你出师,我就回乡养老。”
“可……”
“没有可是,我会留到花萼会那天的。”
相识十五年,点翠最了解琴师的脾气,她默了默,毕恭毕敬道:“好,我会好好准备花萼会的,定不会让您失望。”
“陪我走走?”
“好。”
秋风徐徐,天高气爽。琴师凭栏远眺,蕴灵镇铺满视野,和他第一次登摘星楼见到的相差无几。
景物未变,年岁渐长。他生出一根根白发,点翠也慢慢从那个孤苦伶仃的孤女蜕变成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点翠娘子”。
点翠不是他的收的第一个学生,却是他最欣赏的那个学生。她不聪慧,但足够勤勉,而且野心勃勃,看准了什么就卯足劲去争取。
他来摘星楼最先看好的是绮华,觉得她颇有天赋。至于点翠,他实在觉得她不是学琴的好苗子,连考试名额都没给。
点翠不服,他教别人,她就旁听。收徒考核那天,她不请自来,抱着求来的琴,跟其他人一起参加了考试。她虽不是弹得最好的那个,但意外地胜过绝大多数人。
于是他也将她收为了徒弟。
除了琴,她在其他技艺里也没什么天赋。舞,歌,棋,书,画,绮华轻而易举达到的高度,点翠总是要费很大的劲才能够到。不止技艺,就是论外貌,点翠也略逊一筹,不如绮华貌美。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哪里都比不上绮华的小丫头,在十三岁那年目睹花神赐福之后,信誓旦旦跟他说五年之后,她也会化身十二花神,赐福人间。
从那之后,点翠练得更加刻苦,竟达到了能和绮华持平的地步。她在外貌上也苦下功夫,到处寻变美的法子,吃草药,控饮食,习化妆,渐渐地,提起第一美人,也会有不少人脱口而出“点翠娘子”四个字。
十八岁那年的花萼会,花神扮演者要从她和绮华中抉择。最后一票落到了画美人扇的丹青师手里。
丹青师选了绮华。
花萼会举行那天,点翠闭门不出,独自在房间里呆了一天。第二天他授课,点翠按时到场,还跟以往一样在课后缠着他问东问西。
“点翠,收徒那年你恨过我吗?”
“没有。”
“为何?”
“是我天资愚钝,入不了您的眼我没觉得不公平。”
琴师笑了笑,看向她,问道:“花萼会势在必得?”
点翠听出琴师的话外之音是在说妖物作祟,问她是否会因此退缩。
“势在必得。”
为了十八岁那年的未遂之愿,她无所畏惧。
察觉到妖气,江寒栖警惕地绷紧身子,对洛雪烟说:“你呆在这儿,我上去看看。”
今安在也第一时间察觉到妖气,还没行动,看到江寒栖折回了聆音厅里。
“我上去就行,你去外面看着点翠。”吩咐完,江寒栖提着千咒赶往妖气外泄之处。
花瓶中,水仙亭亭玉立。屋内空无一人。
江寒栖在屋子里转了圈,走出门,迎面遇上点翠的贴身婢女。
小春托着一匹布,见到他笑嘻嘻地叫道:“江公子。”
“在我之前,你有见过什么人进屋吗?”
“除了江公子没人进去。”
“你进去过吗?”
“没有。”
千咒当头砸下,砸烂了和善的笑脸。血肉横飞,布匹落地。
“房里有这个婢女的味道,你撒谎了。”江寒栖面无表情地用千咒一挑,将□□甩到墙上。披着小春皮囊的画皮闷哼一声,贴墙滑到地上,倒在血泊中。
妖气消散,人类死亡的气息居上。
江寒栖静静地看着小春的尸体,千咒在他手里转了半圈,对准头颅。他手上施力,千咒划开空气,发出急促的破空音。
就在这时,小春忽然动了。她以一种诡异的姿势贴着地面飞快爬行,冲向窗户,眼看着扒上了窗台。
千咒落到脊骨的位置上,响起的却并不是骨裂声,而是像隔着一层厚厚的布打到墙面的声音。
不对!
江寒栖跑到窗边,探头往下看。街道上人挨人,热闹一如既往。他看向半个身子伸出窗外的小春。
空荡荡的皮囊随风飘荡。
第30章 .断尾
细细雨丝如烟如雾, 悄然洒落在瓦砾堆中的枯枝败叶中。雨水滴落到河面上,激起一圈又一圈微小的涟漪。涟漪交叠,乱纹频显, 夜里下起的雨源源不断地将秋寒运至人间。
风里裹挟的寒意渐显锐利, 吹到皮肤上像是有刀尖划过, 洛雪烟打了个冷颤, 混沌的意识变得清醒, 她裹紧身上的衣服,吸了吸鼻子, 一只鼻子已经彻底塞住了。
她看着哈出的白气,疑心是夜里睡觉时没盖好被子, 着了凉。她感觉自己跟喝醉酒似的,整个人浮在半空中,脚下没什么实感。
洛雪烟轻轻晃了晃头,试图驱散纠缠不休的倦意。她疲惫极了, 浑身软绵绵的,油纸伞得两只手抓着才不会被强势的秋风卷走。
她此时无比怀念以前那个能吃能喝、能跑能跳的健康身体。原身身子骨太弱, 三步一喘,五步一咳, 她都那么注意保暖了, 一降温就换上了厚衣服,结果还是逃不掉感冒的命运。
等回去弄点姜汤喝喝。
洛雪烟强打起精神,抬头看向跟调香师交谈的点翠。
小春死后,点翠消沉过一个晚上,第二天见面又是那副干劲满满的样子。
有不少人劝说她放弃花萼会, 她没有理会,甚至比之前更为上心, 凡事亲力亲为,又是跑到定做花神裙的成衣铺打听进度,又是跑到负责花神头饰的工匠那里确认工期。
今日点翠跟调香师约好取花神香,冒雨来到建在蕴灵镇边缘的老牌香坊。怕出意外,他们四个一起坐马车陪她来的。
冰凉的雨打在手臂上,洛雪烟斜了斜伞,挡住转向的秋风。脚下踩到小水洼,鞋底凉意沁骨,她低头看了一眼,挪了挪位置。
还好现在下雨也不会长尾巴。
洛雪烟将被风吹乱的碎发拢到耳后,看到一截烟紫色的下摆。她抬了抬伞,一个修长的背影映入眼帘。
江寒栖不知什么时候跟江羡年换了个位置,恰巧挡住了吹向她的风。
洛雪烟以目光丈量江寒栖的肩膀,想起那场突如其来的暴雨。
狂风骤雨里,路人慌忙避雨,他却走得不紧不慢,背着她穿过长长的街道。她趴在他背上,鼻子里全是青木香气,就那样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不得不说,肩宽的人背人也舒服。她心想。
点翠顺利拿到花神香,一行人离开香坊,朝着连接两岸的石桥走去,迎接的马车在桥的另一端等候。
江羡年率先走上台阶,目测桥的宽度,估摸只有三步之宽。她转头问点翠:“这桥这么窄,没人提出要重修吗?”
石拱桥狭窄,两人并排走勉强还行,三人并排就有些拥挤,是以马车根本无法通行。这桥出现在哪里都说得过去,可出现在崇尚大气的蕴灵镇就显得不伦不类,像是鸡混进了鹤群里。
“这桥有些年头了,住在这边的老人舍不得,拦着不准拆。僵持不下也就不了了之了,”点翠在她后面上了桥,“话说这桥还算蕴灵镇的一个景点呢。”
“景点?”江羡年仔细看了看石桥,感觉只有“窄”能姑且称得上特色,其他地方都平平无奇。
“对,这桥有双拱。月亮半满之时过来会在水里看到三个半圆的影子,因而得名‘月朋桥’。江姑娘日后可以挑个月亮半满的时候来这儿看看。”
月朋桥?
洛雪烟抬头看向静立在雨里的石桥。她隐隐约约要想起些什么,但记忆有所空缺,苦思冥想换来的是头痛欲裂。
月朋桥,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眼皮沉重到几乎睁不开眼。
在哪里听说过呢……
脚步虚浮到几乎站不稳身子。
月朋桥……桥……
手上无力,油纸伞被风吹走,淋了一身雨。
桥……
有谁在喊她的名字,好像是从身后传来,声音听不太清,似隔了一层水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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