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之夏听说过,也亲眼见过,她后面这位可没少拿什么物理化学竞赛奖。
他明明一副万分讨厌上学的样子,连按时出勤都不屑,但无论考试、比赛什么的却样样不落,几乎没有他拿不到的奖。
学校头痛他,出于这一点,似乎也乐意他来贴金,至于他上不上课,是否参与正常的教学活动,说到底除了爱热闹的同学,好像也没人关心。
他更像是一个符号。
江嘲今天心情很差,所有人都看出来了。
从他进来,坐在她身后一整节课,她都感受到了浓烈的低气压——当然很大一部分是她自己给予自己的。
她跟着老师的思路在笔记本上勾画的反应都有点过慢,手心紧张到有湿意。
很多同学会在老师背过身在黑板写字时,扭头看向她后座的他。
她不敢回头,也能从前后左右的窸窣言论中,在脑海中描摹出他此时此刻的形象。
桌面定是空无一物,连支笔都没有。
他一条手臂懒懒地搭在身后椅背,长腿疏倦地抻开,必然还是一副散漫至极的姿态,也许在垂眸看着手机。总那么漫不经心。
陈之夏没有手机,拒绝接妈妈的电话后,更没有了用手机的必要。
自他出现,班里大部分有手机的同学都在疯狂按着键盘互通消息,以至于老师前脚才踏出去,教室门口就围了个水泄不通。
他分明把一个月前的她记得非常清楚,但即使她短暂地成为了他的前桌,整节课,他也没有像前两次那样调侃她。
或是认识到自己很久没来上课了,往前倾一倾身问问她复习进度和作业。
下课铃响,他穿过门前熙熙攘攘,就出去了。
陈之夏承认心底有一丝滋生而出的失望。
许娇忙拖着陈之夏追过去张望。
眼见他到了走廊尽头一间教室,在门口悠悠然点了支烟,等了会儿那个叫邱安安的女生,他们一同消失在楼梯拐角。
“邱安安和他不都分手了吗,怎么又在一块儿了,”许娇有点不服气,嘴巴跟着不客气起来,“是睡过吗?这么依依不舍的?”
这个描述给了陈之夏莫大的震撼。
她知道江嘲坏,到底也没想象到这一层。
许娇也就是气话,听起来也不怎么敢让人听到传去邱安安耳朵里,气哼哼拽着陈之夏回教室:“我决定10分钟不喜欢江嘲!如果他下节课还来上课,那我就继续喜欢他——哎,对了,刚才他坐你后面,你什么感受?”
陈之夏怔了下,把心头那一丝失落强压下去:“……啊,我没什么感受。”
“下节课我们要不要换个座位啊?”
许娇迫切地请求。
换是换了,下节外教课,老师也鼓励他们和能做英语对话的同学坐一起。
江嘲却再次缺席了。
陈之夏和许娇把课本也交换了,这会儿翻开,某一页密密麻麻的都是江嘲的名字,触目惊心的。
同学们背过老师,私底下还喋喋不休。
“……人家根本不在意上不上你崇礼好吧?他父母都是搞科研的,你上网一搜名字,那头衔多的都吓人,家庭背景你都不敢多看一眼。”
“不是这学期要给他办退学?说要给他转到国外来着,好像是签了什么科研所的协议,他读完高中就能去。”
“那他到底是去还是不去?隔三差五来学校,逛公园儿似的,我要是他父母我都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崇礼肯定不希望他去的啦,你们知道有多少好学校争着要他吗?”
“他来这儿是因为邱安安吧,他可以不上学,但身边可不能没有女孩子,”有男生也参与进话题,桀桀笑了起来,“他玩儿一个甩一个,邱安安疯了?”
“……我去,你们男的嫉妒劲儿也太大了,你要有江嘲一半优秀,邱安安说不定也喜欢你!”
“就是!照照镜子或者看看成绩单冷静一下,你拿什么跟他比?”
“——老师来了,别说了别说了。”
大家纷纷把脑袋埋下去。
陈之夏也收回了注意力,翻过满是江嘲的那一页,满脑子却还是许娇那句“睡过吧”,以及同学们乱七八糟的议论。
心率都有点不正常了。
虽然这一切都和她没什么关系。
这时,不知谁忽然在身后问了她句,“哎,陈之夏,我听说,你周一体育课在教室跟江嘲呆一块儿呢,就你俩。”
对方调笑起来。
“你那会儿和老师说你要回教室一趟,不会就是为了他单独相处吧。”
/
今早刷牙,后槽牙就有点痛,说不清楚到底是哪一颗,她的牙齿一直不是很好。以前叔叔带她在县城医院看过,大夫说是因为妈妈怀她的时候营养没跟上。
保温杯的热水放凉了,灌下一口。
冰水包裹住后槽牙,她好久才能缓过来。
“陪我去看江嘲——”
陈之夏的卫生小组今天被分配打扫篮球馆,许娇听说江嘲今天其实一天都在学校,特意和其他同学换了。
这天下午课一结束,过来拍了拍她桌子,拉着她就往教室外跑。
临出去,班长还特意提醒:“——许娇!你别忘了等会儿去刘老师那里数卷子,晚自习之前要给同学们发下去!”
“知道知道!等下我和陈之夏做完卫生一起去!”
女孩子结伴,一溜烟儿跑了没影儿。
到场馆门口,隔着道玻璃门,偌大的篮球馆,并没有平日喧闹沸腾。
9号黑色球衣少年再次出现在场地中央。
这么一路奔来,陈之夏也上气不接下气的,心怦怦狂跳,在一整日莫名其妙的失望中,居然有一种愿望成真的感觉,非常奇妙。
江嘲没和张京宇他们一块儿。
陈之夏听说,张京宇、邱安安,和他,都是原先一个初中的同学。
明天就是分班考试,整个学校的气氛都稍显压抑。
他依然那么随心所欲,不断在场地里来回运着球,或是站在三米开外投出漂亮的三分,或是三大步上去,叩一个万分有气势的篮。
他们其他同学平日受够了学习的强压,他这般的置身事外,着实教人心生羡慕。
他并非一人,空空荡荡的看台上,漂亮的女孩儿坐在那里陪着他,眼睛一眨不眨的,目光全在他的身上。
他应该在这里也打了许久的球了。
看似放松,但更像是在发泄着什么。
许娇见邱安安在,多少有点儿气急败坏,刘老师那边应是着急,没多久,直接让同学来找她了。
她又跟陈之夏吐槽两句,不得已便走了。
就只有陈之夏一个人偷偷地隔着道透亮的玻璃门,窥视里面打球的少年。
不由地,又想到今天许娇和其他同学那些不着边际的话,跟着联想到自己之前那个莫名其妙的梦,奇怪的羞耻感又一次出现了。
她记得无比清晰,梦里他吻了她。
学过生物课本上的知识,在老家小湾时,姜霓也八卦过班里哪几个男生每周五放学的课余活动就是偷偷摸摸去镇上的网吧里看黄.片。
她有次还在叔叔家书架最顶层发现过封面裸.露的碟片,那时她仿佛做错事,慌张就放了回去。
她不是不懂,自从做了那个梦,加上今天,她会忍不住大胆地去想象,如果他和谁发生那样的事情,会是怎样的。
她最原始的意.淫,明明是和他一起罚站。
陈之夏心不在焉地扫地,把垃圾归置,再倒入垃圾桶里,直到发现篮球馆的玻璃门敞开了,方才里头的二人已不见踪影。
大脑里奇奇怪怪的想法才被一并清空。
又开始陷入失落。
重新分配了打扫区域,陈之夏被分到一侧的看台。恰恰是邱安安那会儿坐的那片。
她记得刚邱安安怀中,还抱着他的校服外套。
他极适合那样的颜色,她第一眼看到时就这么认为。
一路清扫过去,这一片都非常干净。
蓦然。
一抹金属色掠过她眼底。
闪烁在座位下方,细微且不易察觉。
陈之夏蹲了蹲身,看清了。
是谁的校服铭牌。
她心底此时已有了某种强烈的预感,探身下去,捡起来。
CHONGLI Senior Middle School。
高三(13)班。
江嘲。
是他的。
这时,场馆外传来动静。
三三两两拍着篮球,说说笑笑的,男生的声音。
陈之夏浑身一凛,忙站起来,下意识把那冰凉的铭牌捏在了手里。
金属棱角尖锐,别针没来得及收回去。
她感觉手心似乎被划破了。
但不是他。
几个其他班的男生见看台上有个女孩儿直直站在那儿,还吓了一跳,但她终究没有邱安安那么打眼,他们看了她一眼,就重复说笑气氛,去场地打球了。
陈之夏松了口气。
离开球馆,她才敢展开手心。
细白的皮肤上一道鲜红的口子,血珠子还不断往外渗。
铭牌安安静静地躺在她的掌心,银色金属材质如镜面,他的名字血一般的红。
后槽牙又跟着痛。
她要怎么还给他呢?
/
校服上没有适合放这铭牌的口袋。
陈之夏先回教室放下打扫工具,听同学说许娇还在刘老师办公室,她便想去看看有没有能帮上的忙。
又不好放在书桌,恐怕被人看到误会——今天已有人认为她那天体育课回教室是为了他。
还有人看到她和他说了话。
她很想争辩一句,其实她和他到现在,都没正儿八经地说上一句话,那天还被张京宇他们给打断了。
但又隐隐有一丝心虚。
其实。
她也是想和他说话的对吗?
她决定好好想一想,应该找个什么样的机会把东西还给他,最好不要显得那么刻意。
离开教室前,陈之夏把他的铭牌放入了笔袋,拉好拉链,严严实实的,小心保存好了,扔到桌兜去。
路过12班,陈之夏去找了趟冯雪妍,问她要不要晚上一起回家。
冯雪妍遗憾地说,她妈妈今晚还是会来接她,她这段时间都会住在家里的另一套房子。在距港北很远的地方。
陈之夏也不知道,冯雪妍是否是因为她近来和许娇走得近所以有意疏远。
张京宇跟几个男生闲闲靠在栏杆儿抽烟,看见陈之夏了,朝她调侃起来:“喂,听说你刚才去球馆了,跟江嘲创造偶遇去了啊?”
方才的念头还在她心底打转儿,冯雪妍先替她伸张了正义,骂道:“张京宇你有病是不是?”
“——我也没说错吧,”张京宇心想女孩子爱看江嘲又不稀奇,争辩道,“她上次不还跟江嘲在教室里吗?就他俩人,我都看到了。”
一群男生嘘声嘘气地起了哄,连几个其他班的女孩子都听见了。
陈之夏和张京宇平日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在家都不怎么说话,学校里也基本上装不认识。
听到这话,她终于忍不住停了停脚步,直视他。
她的嗓音清莹如珠玑,反驳道:
“……我没有。”
一群人都在围观,张京宇这下隐隐有了报复了她的快感:“你们班同学说你那天体育课都准备翘来着,你这叫没有?”
“那天体育课我一直和她在一起,谁说她准备翘课?”冯雪妍这下彻底生气了,“她明明来上课了,你眼瞎是不是?还是谁眼瞎?”
他们这边吵得热火朝天,隔着一道走廊和遥遥相对的天井,许娇已经抱着卷子进教室了。
有看热闹的同学回来了,坏心眼地提醒她:“哎,许娇,陈之夏在那儿和其他班的吵架呢,你不出去看看吗?”
陈之夏怎么可能会跟人吵架?她脾气那么好。
许娇抱着厚厚一摞,都顾不上理会这消息的真实性,把卷子放在陈之夏座位后的空桌上。
好像这里有江嘲的气息。
一部分等会儿还要分给刘老师带的另外两个班,她随手撕了张陈之夏的便利贴,找笔计数。
没找到笔袋,她便弯身,到抽屉翻找。
“我说许娇,你去看看啊,”不怕事儿的同学说,“你不是最喜欢江嘲了吗,江嘲和你的好姐妹那天体育课在教室单独待了那么久,你都不介意?”
许娇已经拉开了笔袋的拉链儿,还没来得及找支可用的笔出来。
江嘲的校服铭牌赫然躺在其中。
“……”
陈之夏的笔袋是个软塌塌的小兔子外形,用的很旧了,边缘都有了磨角。
是她们早淘汰掉不知道几年的款式了。
其他同学说的没错。
真的很土气。
第12章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一整层楼十几间教室,不断有探脑袋的出来凑热闹。
冯雪妍挡在陈之夏面前,到后面,几乎都成了她一个人跟张京宇的唇枪舌战。
最后,在不知谁说了句:“张京宇,你不是初中追过冯雪妍吗?怎么又被她给骂了。”如此的调笑话。
张京宇矛头一转,在一通哄笑中很没面子地又同那人去争执了。
战火才终于停止蔓延。
预备铃响,走廊的人都差不多散了干净。
回教室之前,陈之夏还绕过走廊一大圈儿,去刘老师的办公室看了一眼。
路过各个教室,有人频繁对她予以注目礼。
除了平日里她极力不去在意的那些议论,更多的是大家现在几乎都认为她那天真的和江嘲在教室有了什么。
刚就有人说,她入学第一天做自我介绍的时候,江嘲就对她别有关心。
真的是别有关心吗?
明明他今天上午一整节课都坐在她身后,一句话却都没有对她说。
办公室一个人都没有,陈之夏匆匆又回来,赶着上课铃进了教室。注意到许娇已经在座位上了。
班里同学看到她,一时更沸腾。
许娇低着头,没有看她。
陈之夏心底蓦然有一些自责。
她要不要告诉许娇自己捡到了江嘲校服铭牌的事呢?
正式上课铃响起,老师进了教室,像一口把沸腾的声音闷下去的锅盖儿,整个教室正襟危坐。
陈之夏也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准备开始上课。
从书桌里把笔袋拿出来,深深沉了口气,拉开拉链儿。
蓝红黑色的中性笔、自动铅、橡皮、涂卡笔、修正带,一切都老老实实地待在原来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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