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颇有自己的一番道理:“大部分人对前任,肯定都有那么点儿割舍不了的微妙感情,分手这么久又有了新鲜感也很正常……不过如果是江嘲,他对陈之夏估计也这样,随便玩玩而已,邱安安,你可也千万别当回事。”
这边滔滔不绝,四下却又没了动静。
静得可怕。
林晓很不好意思:“今天,我可能陪不了你了。”
“嗯?”
“你知道的,我们事务所接了个烂尾游乐园改造的项目,蒋飞扬、我、程树洋,我们都有点儿脱不开身,晚上要去见客户。”
“——你不说这事儿我都忘了!”蒋飞扬一拍大腿,没好气地对程树洋道,“我说你啊,最近能不能别瞎忙了?开会开会也不来,客户那儿你也不跟着我去,结果就背着女朋友天天往这跑,你总得露露脸的吧!?你以前干骑行的时候不是挺爱现的吗?”
“对了,”林晓转移话题,“今晚几点啊,在哪?”
蒋飞扬:“我都订好了,等会儿发你微信!程树洋,今晚你必须来!邱安安肯定还有家人朋友什么的在北京,最好找个信得过的……”
“我陪她去。”
良久,程树洋出了这么一声。
蒋飞扬一下噎住:“你说什么?”
“……”林晓的脸色也变了变。
程树洋微微抿了下嘴角,犹豫小半秒,还是没把自己的这话收回,对邱安安道:“你不是说,你在北京没什么朋友吗,家人也还在港城?”
邱安安愣了一下:“嗯……”
“没人陪你去的话,我等下顺便陪你去一趟。”
蒋飞扬瞬间黑了表情:“——程树洋?!”
“没事儿的,”程树洋脸上恢复了平静,却还能看出压着隐隐的烦躁,“正好,我想出去透透气。”
“不是,那我们的事儿呢?!”蒋飞扬忍无可忍,拔高了声调,“不是说一起干设计的吗,每次都请不动你,我和林晓还要跟客户解释半天,你要是不想干了能不能趁早重新去搞你那破骑行还是什么……”
程树洋也忍不住打断:“那是你的客户,不是我的——”
蒋飞扬瞪大了眼睛,简直不可置信:“我操?”
林晓也觉得这话不妥了:“程树洋……”
“对不起……我现在真的没心情。”程树洋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
好像从那天开始,陈之夏对他提出“我们分开一段时间”,他就变得不像是他了,然而就在几分钟之前,他却口口声声对江嘲说——
陈之夏是因为你才变成现在这样的。
是这样吗?
陈之夏不一直是如此吗。
陈之夏不一直都,从来没有像曾经爱着江嘲那般。
那么那么地爱过他吗。
她现在又在哪里,做着什么。
在想着谁呢。
有没有可能,她心中的某个一分半秒,是完全属于他的呢。
“……还是去透透气吧,我也可以陪你聊聊的,”邱安安也叹了口气,“程树洋,你是该冷静冷静了。”
……
天色晚了,落下汤汤碎雪。
一路油门平稳。
经过了哪个警灯闪烁的路口,一桩巍峨高楼被他们远远甩到了身后。
邱安安不禁回头多看一眼,看了一眼驾驶座的男人,他的情绪逐渐冷静了下来:“我们路过FEVA了诶。”
程树洋没调转车头,“嗯。”
“……陈之夏回你电话了么,你要不要,还是去找她一下?”邱安安说,“等你给我送到了你就走吧,我自己应该也行的。”
程树洋把油门踩深了些。
车速飙升。
邱安安不乏焦虑:“警察问我的时候,我也不知道宋辞现在在哪……他可能还不清楚我已经报警了,但是万一他已经被传唤了……他到处在找我,我都给你添了很多麻烦。”
“放心,不会发生什么的。”程树洋沉了沉气,不再看那个方向,“都到这儿了,我陪你就行。”
邱安安便笑了起来:“你这样说的,好像是在说,江嘲和陈之夏不会发生什么的,你在自我安慰什么。”
“……”
过了会儿,邱安安突然又问:“喂,程树洋,你不喜欢我了吧……”
“嗯。”
程树洋点了下头,回答得很干脆。
邱安安明知是这个答案,心底还是感到了失望,“你今天来……其实是想和我说,你再也不会来找我了,对吗。”
“是。”
“——你们因为我吵架了。”
程树洋这才终于苦笑一声,沉沉地舒缓气息:“如果因为这个吵一架也好。”
“……要我说,你其实没必要送我来的,”邱安安说,“甚至那天晚上听到林晓说我出了事,你就和她匆匆跑来我家都很没必要,你完全可以漠视我的,不说是出于同学,朋友,还是你喜欢过我这件事,你完全可以不做这些的。”
“以前,就算我和江嘲在一起了……我怎么都能感受到你喜欢我,后来你给我送礼物,运动会上带着班里同学给我当拉拉队喊加油,每年都祝我生日快乐,我都知道的。我是装作看不到。”
“其实你自己也知道,这些是很没必要的事情,对不对?你现在陪着我,这段时间你都在我这里,你是想让陈之夏生气?让她不开心?还是意识到她有多么在乎你?让她不要回到江嘲身边——”
“可是,陈之夏真的会不清楚你对她好吗。”
邱安安也不知,怎么突然要和他说这些。
或许,是想到了昨日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的男人。
隔了这么这么多年,他还是记忆中那一副倦漠疏冷的姿态,近乎全程沉默地坐在她对面,只偶尔在烟气寥寥和律师跟她的交流之间,并进地询问一两句,其余几乎和她没有过任何额外的交流。
明明是来找她,他一向直白的目的这一次通通都指向了她,却连一句“你好不好”这样简单的、出于过去情面的问候,甚至连对她狼狈遭遇的同情,都吝惜给予于她。
无论是过去的他,还是从那些并不算是抛头露面的新闻中,与他的圈子偶有搭界的花边绯闻里了解到的他,还是现在的他。
始终与她保持着一层触不到底的冷漠与疏离。
如何都难以靠近。
最后他只说,关于宋冬冬,他会为她找最好的律师解决。
本来她不敢也不想报警,想把这件事烂在心底,过段时间了离开现在的行业,回到港城发展。
但她又很想和他赌赌气。
对宋冬冬,她什么也没做错,对他,她又有什么错——
为什么他偏偏对陈之夏念念难忘。
这样的他。
从来看似没有任何爱人能力的他。
居然是爱着陈之夏的。
甚至她只是从他与程树洋的那通暴躁的电话里听到一二,就在心底笃定了这样的想法。
邱安安静静道:“程树洋,我或许很了解你,你不是什么好人,你不是不知道林晓喜欢你,但你从来没有回应过她,也不会和她做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对不对?”
“……你想做个坏人,但你又不能太坏,你不能直接冲上FEVA大楼,去看看陈之夏到底和谁,在哪里,在做着什么,因为那样,你在她眼里会变得不好,你怕她不喜欢你,你不想这样。所以到头来,你好得不彻底,坏得也不彻底。
“但是你知不知道,要是做个彻头彻尾的坏人,也是一件很不错的事情了。我觉得你今天发发脾气还挺好,一直以来你都太温吞了。”
“甚至,我可能也很了解陈之夏,”邱安安自嘲地笑了一声,弯弯绕绕着自己的头发,若有所思地说,“有时候,江嘲那样的烂人,才会让人更难忘一点。就算是想恨他,也要花一番功夫。”
“这么说,”程树洋这才哑然失笑,“你也忘不了江嘲?”
“……不知道,也许吧?”邱安安一时怅惘,“我总在想,要是当初是我先甩了他,他可能也会对我很意难平吧,同样是一个男人的前女友,怎么就只有我的待遇那么差呢。”
“不会的,”程树洋说,“陈之夏不一样。”
“你是说,她跟我不一样?”
“嗯。”
邱安安轻呵了一声:“你看吧!人就是一种很贱的生物,对我们好的,百依百顺的,从来不放在心上,对我们不好的,我们反而念念不忘这么久——江嘲对她来说就是这样。”
雪雾包裹住了整个车厢,不再迎面扑来,只在眼前徐徐下落。
车停了。
邱安安自然地把手搭在一旁男人的手背,依偎向他:“爱得不对等才会有期待,很多时候人在感情的公平感上非常偏执,总会期望某一天会达到动态平衡,慢慢就成了较劲……这两年,我离不开宋辞,可能也有这样的心态吧。”
两年前,他做骑行直播最如火如荼那会儿,没少晒过毒辣的太阳,经历过严酷的考验,那时如同“追更”一般,她也跟着连看了好几期,不知不觉关注了许久他这处晒伤过的皮肤。
虽然她很确定,她是不喜欢他的。
“……那你呢,程树洋,”邱安安凑近了他的唇一些,“你难道不想,就算是你们分了手,陈之夏对你也是念念不忘的吗?要我说,她也应该因为你,或者因为我生生气了吧。”
两道车灯将这一片厚重的雪幕割裂到破碎,又在某处汇合、交融,纷纷扬扬,痴痴缠缠。
遥遥有辆车依着他们的停下,出现一男一女的身影。
男人把宽敞的深灰色羊绒大衣外套,笼在一旁女人单薄的肩头,不忘为她细心妥帖地打理好领口。
他垂下一双素来矜冷傲慢的眸子,又低头,略带试探地用唇碰了碰她发凉的鼻尖儿,好似在慰藉。
她没有避开。
二人如此面对面地静默片刻,彼此凝视,观望,试探,好像在共同回味着什么,最终就只能靠拥抱消解。
然后,她依着他温柔拢住她的怀抱,与他一齐越过了这片雪色与月色。
向警务处的大门行色匆匆地走去。
一个动作一个吻,一个眼神,甚至什么也没说。
却仿佛已经在为对方燃烧。
好半天,程树洋的视线彻底愣在了那个空荡荡的方向,他握紧方向盘,手指都隐隐在皮质套垫上按出了压痕。
邱安安反倒咯咯直笑了起来,都懒得去计较他怎么把手收回去了:“看吧,你不做坏人,就有人要做坏人啊,是不是?她和江嘲在一起,就是跟你在一起的时候不一样——”
话音未落,风雪从车门外扑了进来。
【FEVA出事了。】
程树洋看了眼手机屏上的消息。
没愣小半秒,他脸色一白,赶紧下了车。
……
“哐当——”一声,犹如电梯下坠时从神经碾过的轰隆巨响。
铁框玻璃门在老旧开裂的白色地砖上来回摩擦了一下,狂风呼啸着卷入,又飞速地从身边逃离。
离开热气弥散的车厢许久,陈之夏却都没感受到冷。
仿佛还身处于那摇摇晃晃的轿厢里,她的手脚都是软的,这么一瞬间的脱力,不留神,没推开的那扇门就要迎面扑向她。
身后那个怀抱再次及时地围拢住她,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横于她眼前,肩上的外套同时带着他与她的体温。
“小心。”
江嘲用手臂挡了下门,径直推开了,一步带着她进去。
陈之夏抬眸,他的唇角竟是白到发涩的,清隽面容上也如同失去了血色,没比她好到哪里去。
那双黑沉的眸子压低了,此时却还幽幽地紧锁在她身上,像是电梯从百米高空坠落之时,他用尽全力拥紧了她的恐惧与颤抖。明明他也那么那么的怕。
陈之夏半个人还虚浮,她点了下头,只轻轻对他“嗯”了一声。
白惨惨的灯光从头顶晃了下来,反射出的光线灼目又刺眼。
这样的场景好像很多年前就发生过。
这个冬天格外难熬,不仅仅是末日般的寒潮几度侵袭的缘故。
楼道空荡荡的,没有丝毫的热气。
她忍不住蜷缩了下冰凉的手指,那个温热地包裹住她的掌心,便也跟着加重了力道。还像是怕失去她。
许是出于避讳,这些天以来,程树洋从没提及过家暴邱安安的是何许人,直到“宋冬冬”这个名字再度落入了她的耳中,并且得知了今天跟踪她车的就是他。
他就再也没有放开她的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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