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嘲不知不觉地停下步子。
陈之夏也不由地,跟着他顿了一顿。
路上与她说了太多,也解释了太多,还有无数的话想要对她开口,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了。
江嘲牵起了她白皙的手背,低下头,只是用冰凉的唇碰了碰她的空荡荡的无名指。她的这只手上没有戴戒指。
他沉沉地注视着她,几欲张唇,余悸过后,嗓音里都泛着一丝清哑,“我先进去,你在这里等等我?”
二人都是久无动作。
陈之夏也不知怎么就从他的语气里听到了一丝请求的意味,她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江嘲。”
“嗯?”
“如果……我是说如果,”她咬了咬唇,从方才那空白地混乱了许久的心情里整理好自己的言语,“如果今天这事儿也是你想的那样,跟宋冬冬……也脱不开关系,你打算怎么做。”
他闻言,便是低声地笑了起来:“什么打算怎么做。”
“……”
陈之夏突然说不出话了。
好似终于从与她共同经历过的那一场虚惊里抽脱出来,他从口袋里摸出了烟盒儿,修长的食指翻开,敲出一支烟,慢条斯理地放在唇上,同时对她扬出了淡淡的笑容。
他清隽深邃的面容上好似恢复了素来的漫不经心,视线灼灼里却压着一丝隐秘的疯狂。她看到了。
“你说呢,”他笑,“我会怎么做。”
他不会放过他——
是了。
这么一路以来,她把所有一切的一切都听得真切。
一切的答案都是。
这些年来,他的确把宋冬冬整得不惨。
可以说用尽了手段。
无法否认当年的那件事,在她身上或多或少也留下了一些痕迹,可没想到的是,过去这么这么久了,他居然比她还要耿耿于怀——或者说,他比她还要难以释然。
他对她,竟也这么难以释然。
陈之夏忽然也笑了一声,说不出是讥还是嘲:“你不会,就是因为这个想离开FEVA的吧……你怀疑你们的人被他渗透了,才有今天这回事?还是,FEVA对你来说,可能也是玩玩而已。”
咔哒——
火光掠过了男人倦淡的眉眼轮廓,他微微敛了薄白的眉眼轮廓,点起了烟:“FEVA早就不是我想要的了。”
他的领带与衬衫不知什么时候乱得这般狼狈,此时半抬起下颌,这么半是认真地瞧住她时,嘴角悬着的那一点燃烧的猩红,似是都染上了些许潦倒又迷人的笑意,令人很难移开眼。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江嘲说,“以前我就是因为太偏执这里,那天才那么晚赶到你身边,好像从那一刻起,它就不是我想要的了。”
陈之夏安静地陈述:“但是你赶上了。”
“——但还是太晚了,不是吗?”他说,“就算是今天,我还是觉得有点太晚了。”
只因为宋冬冬的一句话就陷入了疯癫,江嘲一时更感自己可笑,他幽幽地叹出一口气,“我想不出,万一我今天再晚一点找到你,万一我没有跟上你的车,万一你真的信了别人的话,再也不肯见到我了,我该怎么办才好。”
“——要做笔录的人呢?”
警察瞧见远远地来了人,在不远呼唤了一声。
却只有冗长的沉默,在他们的一呼一吸之间弥散。
了无动静。
不仅是他怀疑到了整个FEVA内部有问题,陈之夏也打算来报警的。
不久之前,甚至丁绮贞都破天荒地没因为借钱给陈之夏发了消息,说宋冬冬前几天在她家门口徘徊过,还说什么有情况一定协助警察,给她帮忙作证。丁绮贞自觉愧对她这个女儿很多。
接踵而来这么多事,她都没心思去搞明白,丁绮贞又是怎么知道宋冬冬的。
“刚报警的人呢!”
陈之夏抓紧了包的肩带,高跟鞋在地面顿了下,率先一步,要绕开他过去。
腰上揽过来一个略带强硬的力道,她便像是再度被他拥住。
江嘲闷闷地出了一声:“我还没说完。”
“……”
陈之夏颤了下眼睫,不去看他。
江嘲说:“不得不说,你们‘灵动制作’的运气很不错,那家俄罗斯公司急需填补资金空缺,急于脱手,半年前你们先我一步买走了《迷宫》的二次改编版权,所以最开始我派人跟你们去谈的时候,我的想法就是单独做个工作室出来——知道是你在接手,我更笃定了这种想法。”
陈之夏极力地淡着情绪与语气:“……但是我拒绝你了。”
“你拒绝我,是因为我要采取买断制不是吗?”江嘲的眸光定定,并无欺瞒,笑道,“一开始我的确不打算用你们‘灵动’的任何一个人,实话说,除了我自己用得顺手的人,我谁也不信。”
“我今天跟你们邢总谈过了,你想要带走你们‘灵动’的谁,我可以花高价出面聘请他来你的工作室——毕竟你比较知根知底一些,我相信你,另外,你从C3挑走的,还有从FEVA其他项目组选调出来的人,包括工作室从此以后的一切,都可以是你说了算。”
“这些我答应你的,我都可以对你说到做到。”
陈之夏都不确定自己听进去了多少,她不禁轻笑:“你对我说到做到?你谁也不信,你现在多疑到连自己的人都怀疑,但是从最开始就很相信,我可以做好这个工作室?”
“你总不会认为自己不行?”江嘲挑了下眉,笑了,“你是这样的人吗。”
问题不在这里。
她的心思也不在这里。
陈之夏全然没了耐心,闭了闭眼,自顾自地说:“你这么相信我,或者说,这么想让我相信你……
“可是你怎么从来不信,你自己可能会在哪一刻因为想要报复谁、不放过谁从电梯里摔下去,或者被车撞了死掉,是不是?”
“……”
“还是你认为你说了这么多,做了这么多,和我解释了这么多,我就要好不怀疑地信任你?我就要对你有所感动?”她说得急了,都有些难以调整自己的情绪。
她也终于知道。
原来,她是在害怕。
回想起今天被人跟踪时害怕,得知了有人可能在她并不知情的时候蹲伏在她家附近而感到害怕,在高速下坠的电梯轿厢中,在他安稳的怀抱里,听闻到他口中这些年的一切一切。
也让她连连地后怕。
整栋大楼毫无预兆地停了电,电梯突然坠落了整整三层,即便事后检查过了就只是停电而已,还未调查出有什么异常。
可直到现在冷静下来,她都无法想象,如果真的从百米高空掉下去,如果真的有人伺机报复……
如果她没等他提前离开了,如果那个电梯被设定好了在他进去的一瞬间,飞速地下落,结果会是什么。
她不确定是否还喜欢他,也回答不了他这么多问题。
但她很清楚,她很害怕。
比那一刻无比惧高,还选择紧紧地抱住她的他,都要害怕。
拿这个一个对他来说或许根本不起眼的项目去赌小半个FEVA对他的忠心,赌她会不会因此憎恨他、厌恶他,赌宋冬冬这么多年来会不会被他彻底激怒,从而赌上他自己的命——
他才是那个最大的赌徒。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如此漫不经心的一个人,连看着她的眼神儿,都变得这么这么坚定了。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很害怕。
她在担心他。
“……江嘲,我不是疯子,”陈之夏深深地平复呼吸,克制着自己,看着他,“我不会陪你一起去死。”
哐当——
哐——当——
连续两声巨大的动静,走廊后方不远,玻璃推拉突然又传来了尖叫。
风在暴烈的呼号,伴随着谁急匆匆的凌乱脚步。
“陈之夏!”
“……陈之夏!!”
有人大声地开始呼喊她的名字。
是程树洋。
值班民警严肃地提醒他小点儿声音,他却全然不管不顾,大步地就朝着她奔了过来。
和邱安安在车上,程树洋收到了蒋飞扬的微信。
据说是FEVA下午出了事儿,像是电梯事故,整栋大楼周围都拉上了警戒线,警察都过去了。
蒋飞扬气归气他,到底还是把这事儿告诉了他。
那时经过FEVA,邱安安问他要不要下去看一看,他就如同这么多日的逃避一样,还是拒绝了。他怕看到自己不想看的,他怕那个“我们分开一段时间”之后的结果会来得太快。
没想到居然发生了这么严重的事,他看到消息时整个人都在发抖,不断怨恨自己怎么就没回头找她。
江嘲下午急匆匆打给他,他被突如其来的情绪冲昏了头脑,都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甚至他还在自以为是地“做个好人”送另一个女人来警察局。
邱安安说得也没错——
他太温吞。
好得不彻底,坏得也这么胆怯。
江嘲还没从她刚才的话中反应过来,看清了那道身影的主人,他伸出手,凭借意识,想要去牵住她。
却只有她衣摆的触感,空空地掠过他的指尖儿。
“……”
陈之夏感觉自己整个人犹如在那狭窄昏暗的高空中摇摆了一下,肩膀便被人死死地掐住了。
程树洋完全无法压制自己的急躁,气都顾不上喘:“……没事吧,没事吧,啊?你们大楼的电梯是怎么了……我听说,突然坠楼了?”
“到底怎么回事,你没受伤吧?”
程树洋的视线开始疯狂在她身上睃巡,仔细检查着她白皙的脸颊,颈侧的皮肤,她任何一根儿的头发丝儿,浑身上下的衣物。
到最后就好像是在确认,是否有别的男人在她的身上留下了什么痕迹。
这样的想法太过荒唐,他更慌了手脚,索性伸出手,把她胡乱地拽入怀里,后悔至极:“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没受伤就好,真是吓死人了,吓死人了。”
“你怎么就不告诉我,怎么就不告诉我呢。”
“你告诉我了,你早告诉我,我也可以陪你来的啊……”
陈之夏听到他明显带了哭腔。
程树洋又蓦然甩开她,大步冲到了她身旁的男人面前,狠狠地攥住了对方的衣领,“——江嘲!我他妈说没说让你别再缠着她了?!”
邱安安匆匆追着他赶来,惊呼:“程树洋!!”
陈之夏也没反应过来,被冲撞着向一侧跌了一下,差点儿摔倒。
突然被这么扯住了领口,江嘲稍稍地趔趄向后一步,险险站稳自己。
他的脸色也倏然阴沉下来。
程树洋的表情比他更差,近乎暴怒:“你看不到邱安安被你害成什么样了吗?你现在是又想害死陈之夏吗——”
想到方才隔着雪幕一瞥的他们,想到发生事故之前可能就在一起紧紧相拥的他们,想到因为工作缘由每天都能见面的他们,想到了在香港出差背过所有人热切接吻的他们。
程树洋都不知该对谁发这通莫名的脾气了,“找律师……你他妈的突然装什么好人?!怎么谁让报警邱安安都不听,偏偏就听了你的!”
“——还是你他妈的就是想表演你对哪个前女友都很深情?!”
“你现在跑到警察局来干什么?怎么,你们FEVA出了事也跟宋辞有关?我就知道会变成这个样子!”
“宋辞就是冲着你来的,陈之夏不清楚,你难道还不清楚吗?!”
江嘲冷静地站在原地,他懒懒耷拉着眼皮,眸底已是一片骇人的寂冷,“你来之前我就告诉过她了。”
“——告诉她了,然后呢!”程树洋的怒意更逼近他几分,“你想和她复合?想跟她结婚?想和她想重新开始?想你们重新在一起?还是你想要她陪你一起去死?你有没有问过她想不想?!”
江嘲不以为然地看着他,“你这不是已经替我想的很清楚了吗。”
“……你说什么?”程树洋狠狠皱眉。
江嘲哂笑了一声,“我难道不是做梦都在想你说的这些事?”
“江嘲!!”程树洋知道他有意激怒,还是气极了,攥紧的拳头忍不住就要砸到眼前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
江嘲恣意又散漫地笑了,他狭长好看的眸子微微朝一侧晃去,像是这才回答了她的问题:“她说她没疯,不会陪我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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