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之夏看得清楚。
是他们的生日。
001122。
门很快开了,莫名的安稳。
还是独梯门啊。
好像真的不打算说太多要惹她厌烦了,门开后,他什么也没说,从她身旁一步迈了出去。
她也赌气,在他身后没动作,索性想转身再下去。
手腕儿又被他牢牢地给攥住了。
近乎是被他强硬地给拖了出来。
陈之夏被他拽着也大步向前,一回头,那电梯已经依着下行箭头,一层一层地掉了下去。
她也全然没了回头路。
每层电梯都设有独立密码,意味着这一整层都是他的家。
通透明亮的落地窗外,还是这个漫无边际的冬天,雪雾飘渺,高架桥在眼前曲折盘旋,能瞧见哪一处若隐若现的地标。
窗前丢着一棵圣诞树,多少花了点儿心思布置,树梢上挂着小恐龙、小兵人、奥特曼、玩具小汽车这样小男孩儿喜欢的玩具,包装纸各异的礼物盒也丢在一旁,几乎都是没有拆掉的,与看起来完全崭新的彩色灯泡一齐堆在角落里吃了灰。
还有几件快递与杂物,也随意地丢在旁边。说不上是废弃物还是什么。
只是那几个字母模样的小彩灯,大概可以潦草拼凑出英文单词。
“Birthday”。
是给小孩子的生日准备的吗?为什么又要丢掉呢。
陈之夏想到了那个是他弟弟的小孩。
站定在了那扇紧闭的黑色防盗门前,陈之夏还没反应,江嘲忽然脚步一转,兀自走向了那棵圣诞树。
“密码和电梯一样。”
他回头看她一眼,眸色沉沉,只丢下这么一句。
关嘉樾最近一直待在关白薇那儿,有妈妈陪,生日也有大把的人设宴给他庆祝,江嘲倒是清闲多了。
不会半夜被吵醒,不用再去料理那些幼稚的麻烦事,不用再不得章法地安慰小孩子的眼泪,也不需要再理会“爸爸在哪里”这样让他哑口无言的问题。
在香港那几日,唐子言先回了北京,抽空来了江嘲这儿一趟。唐子言的嘴上归抱怨,但是这么多年,比起工作伙伴,已经是他私人生活里为数不多最信任的朋友之一了。
唐子言热心,家门口这些地方,着重替他留意了一下,顺带帮他把这些一直忘了丢的东西给清理掉了。
还以为关嘉樾至少会回来他这儿一趟,他从香港回来正好能给小屁孩补个生日,谁知遇到这么多事,而且听关白薇说已经操办过了,他索性决定把这些东西给丢了。
反正也是随手买的。
江嘲弯了下腰,大概翻了翻那堆东西,翻出三两个信封模样的,他正面不改色地要放回去。
倏然又顿了下动作。
陈之夏见他停在那儿许久,问了一句:“怎么了吗。”
经过昨天那场惊心动魄,还有那些他对她描述过的一切,她怎么也跟着有点儿多疑了。
“没事,”江嘲若有所思了会儿,这才对她笑了,“扔错东西了。”
陈之夏看到他的笑容,有些微微的眩晕,她不自禁也对他弯了下嘴角,梨涡浅浅的,“哦。”
气氛似乎也和缓下来一些。
前后脚进了门,又是一个狭窄的玄关,到这里,似乎也才有了所谓“家”的感觉。
可又不是。
宽敞的大平层,两侧都是双层复式挑高玻璃,加上这浓重的工业装修风格,看似精心布置过,只摆了几件功能性的家具,又显得这偌大的屋子有点儿空荡荡的。
甚至可以说,过于归整、洁净、简单,没了什么与谁在此亲密地生活过的气息。
——以前他们“家”,不是这般模样。
陈之夏还没来得及用余光四处打量,便有一个沉沉的拥抱,结束了他们之间方才诡异的沉闷。
可就像是那会儿他迟迟不来吻她的唇一般,只是这么固执地抱了她一下,吻了吻她耳后柔软的发。
“……”
陈之夏注意到,他的手里拿着几个信封,从刚才那堆“扔错了”的杂物堆里挑出来的。
怎么看,都有点儿眼熟。
她的心开始狂跳。
过去他们曾一起潦草地生活过一段时间,也许是不想再给自己回头的余地,分手之后,她没有带走放在那个“家”中的任何一件东西。捧着一颗心来,便带着一颗心空荡荡地走。
……他还留着。
她的东西?
这幼稚的蓝的粉的黄的信封明明是她的。
她认得出来!
说不出是羞耻还是吃惊,还是某一刻必须要直面自己的惶恐。
陈之夏都顾不上愣在原地,她伸出了手,倏地就要从他手里夺走,“这不是我的……”
她着急就要转过身,他搂住她腰的手臂却也跟着收紧了,她要推开他,一步又被他乱糟糟地搡着向后退。
东西没抢到,后脑勺险些磕到了墙。
她突然很想哭。
到底是没让她撞疼了,后颈被一只手温柔地掌住,她看到自己这般这般,狼狈地落入了他幽沉的眼底。
江嘲敛低了视线,一双黑眸深深,映出她略带忿意的形容。
“不是你的。”他动了下唇,有些欲言又止。
“……你说什么?”陈之夏都要气笑了,眼角都不知不觉地泛了红,“这不就是我的——”
“现在还不能给你看。”
“为什么?!”
撞在她后腰“咣当——”一声响。
江嘲拉开了她身后玄关的抽屉,把手里的东西郑重地给塞了进去,闷闷地看了她一眼,“我还没写完。”
“……什么?”
陈之夏微微地睁了眸。
眼见他绷直了脊背,步子一转,绕过了那个又大又空的客厅,不知又往哪儿去了,她什么也管不了了,也跟了过去:“喂,什么叫……你没写完?那难道不是我写的?”
江嘲左思右想也没想明白,到底是怎么把东西给扔错了的。
只是这一刻,浑身上下,好像都充斥着一股无能为力的烦躁,他忽然觉得自己可笑至极。
可又很清楚,不能对她发这样的脾气。
“是啊,你写的,那又怎么样,”
江嘲扯掉了那条傻气地挂在他脖子上的领带,昨天程树洋扯着他领口时他就觉得碍事的很,“你里面写的都是我,不就是我的了吗?”
陈之夏觉得他简直不可理喻,以前同居也跟他吵过架,太熟悉他这强词夺理的口气了。
她根本不信他会为她做出这种事,就像她绝不相信他昨天险些脱口而出的那个字一样,“你自己听听你可不可笑?你留着这些,就是为了以后要给前女友看你给别人写的信?”
“我给别人写,”江嘲也开始觉得她不可理喻了,他解衬衫纽扣的动作都顿了顿,一步晃到她面前,彻底感到了不悦,“你倒是给我说说,我还能给谁写,嗯?”
眼见他胸口滑开了一片赤.裸的白,陈之夏都想把眼睛给遮住了,差点儿尖叫出声,“……吵架就吵架,你当着我面脱衣服干什么!?”
江嘲也要气笑了,“不是你非要追过来的吗,陈之夏,你看看我现在的样子,我还敢跟你吵架?”
陈之夏真的要闭上眼睛了,“你哪里不敢了——”
“我当然不敢,你连一句话都不想听我说完,一晚上想都没想过我,你让我怎么敢?”江嘲忍不住冷笑,“陈之夏,别说跟我接吻的时候你一点感觉都没有。”
“……”
就像是在吵架。
不该这样。
怎么也不该这样。
无数次在心里发过誓,若是她还肯再看他一眼,他不该不该,再对她这么糟糕了。
不该。
江嘲深呼吸一下,把身上的那件衬衫彻底脱掉,丢到了一旁。
雪意在玻璃上缓缓流淌。
昏暗的白日,逆向而来的光线猛然扑向了他,他的上半身完全赤.裸,颀长高挑的轮廓被完美地勾勒而出,整个人如同重新披上了那一股散漫的戾气。
细雪沿着男人矜傲的眉眼飘荡下来,坠入了他那双狭长好看的眸,才逐渐化为了乌有。
他平静了一会儿,再次向她走了过来。
她这次没躲,抱起手臂靠在门边,抬着眸,定定地看住了他。
从方才起,就好像忘记收回了视线。
“不是不想看我脱衣服吗,”江嘲的嗓音依然冷淡,“然后呢,就待这儿看完了?”
陈之夏微微地阖眸,也平静下来,“你知道我要问的不是这个……”
他却是越过了她,丢下一句淡嗤。
“再问就给你一起脱了。”
……
氤氲的水汽热腾腾地撞向空中,又淅淅沥沥地砸回去。
渐渐地,什么都像是失了真。
良久,也没感受到外面还有别的动静,想来她应是生他气走了,江嘲才关掉了花洒,离开浴室。
却没有。
房间内没有开空调,燥冷的空气像是要扑倒他。
她把自个儿蜷缩在沙发旁边的那只柔软的榻榻米里,抱着膝,身上披着自己的那件白色羽绒服,像是也睡着了。
江嘲愣了一愣,看到她的脸上没泪痕,他正是松了口气。
陈之夏察觉到了他出来,已是睁开了眼。她的眼角还是红的。
大理石茶几上丢着只小小的经筒。
与她车上摆着的那只是同款。
前年冬天,陈之夏自驾去墨脱,一是为了给自己庆生,二是为了赶一场盛大的祈福仪式。
她经历过那场迷路的高烧后,与程树洋共同去求得。
师傅还特意嘱咐,这是赠送给那年入藏游客独一无二的纪念,底下刻了年与月份,还有寺庙所在的经纬度。
进门那时,她就从他玄关的置物架上看到了。
那几封被他塞回抽屉的信也被她翻了出来,她还在他的房间里找到了许多许多。
除了她曾经稚拙又热忱地一封又一封为他写下的,还有那些,他们曾经留给过对方的,可具象化的一切。
他还留着。
全部都留着。
信铺开了满满一桌子。有她翻开过的,也有没翻开的。翻开的大部分是已经撕开了口的,想起来这应该不是他所为。
十年前,网络通信才普及不久,她矫情地坚信只有纸笔写的才能够传达真挚的心情,去港城读高三直到大学,都与姜霓保持着这样“交换日记”一样的通信习惯。只不过后来一忙起来,很多收到了的却还丢在那里,都忘记拆开去看了。
那些没拆的还原封不动,哪怕边角都泛了黄,他好像也从来没有去拆开窥探过。
这么多年过去,他仿佛还停在原地。
停在他们的那一年。
真不像他。
她送他的领带夹,她的校牌,她与他赤.裸相拥的一个个瞬间,她爱过他的一桩桩证据。
他居然也还留着。
江嘲微微地一顿,还没说话。
陈之夏忽然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她把那些粉色的、蓝色的、黄色的,小女孩儿字字真挚地写下的,总是轻信谁会来毫无保留地爱她的文字,一封一封地全部拆了出来。她想全部撕碎,可刚才舍不得,现在更不舍。
很清楚地知道这种“舍不得”究竟来自于谁,来自于哪,于是根本顾不上去完整地做完这件事,她胡乱地一通抓起,来不及去趿上自己的高跟鞋,光着脚奔去了门边。
她要把她留给他的痕迹都带走。
“——陈之夏。”
可很快,她的心底就生出一丝非常可耻的盼望,就像是第一次在崇礼见到他,她就会可耻地渴望过真的能与他在教室门口一起罚站,然后被所有人议论一样。
现在的她,竟还在盼望他能够再次牵住她的手——
然而等他真的这么做了,他用了几乎要将她再次摧毁到破碎的力道,她又想要推开他。
“你放开……”
江嘲太习惯她这样的抗拒了。
从再次见到她直到现在,哪怕在那座摇摇晃晃的轿厢里相拥,她对他都是抗拒的。犹如天性。
她微微一皱眉,他就想要收回手。
“……你放开行不行!”陈之夏忍无可忍,她把手上那些乱七八糟全都扔到他怀里,眸光凛冽到快要燃烧,“我都留给你行了吧?你这么想要,我都留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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