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嘲是全市第一。
小湾的亲戚,妈妈和黄叔叔,曾经学校的老师,要好的同学,都想方设法地联系上了她,问她能否去北京最好的S大或A大。
陈之夏都不敢保证。
其实对于她来说,S大和A大都好,只要成绩达到,没有上下之说,在北京就好。
她的担忧与这个年纪经历了高考的大多数人关心的一样,那就是能否和自己喜欢的人考到同一所学校,去同一个城市。
昏睡好几天,好像要把高三一整年的瞌睡都补回来。
梦到天台上对世界末日深信不疑的姜霓,梦到妈妈那个半是哄骗,又让她心揣满怀期待的电话,梦到离开小湾的那天。
梦到来港城的第一个夜晚,梦到海腥味儿的风,梦到雨中地下铁匍匐在地面的行乞老人,梦到陌生少女失望的脸庞。
梦见了他。
所有有关于他,发生在她身上的一切。
梦见了他们一起去了北京。
一切都让她有所期待。
出录取结果那天,趁是个不下雨的阴天,陈之夏与冯雪妍去了海边。路途看到有红色的水鸟低空飞过,伏卧到港口叼鱼虾饱腹,翅膀似血鲜艳。
她感到非常惊奇。
曾在地理人文类的报刊杂志上看过,这是一种濒临灭绝的水鸟,城市里几乎难见其踪迹,而此时,她竟也有一种青春正在濒临消逝的感觉。
即便时隔多年,回想起来会嘲笑自己此时此刻的幼稚,可当时她的心底的确萌生出了,如果可以,她很愿意这一生只谈青春期这一场恋爱的想法。
只要是和他就很好。
傍晚时候,陈之夏在厨房给丁韵茹打下手,手机在桌面震动。
丁韵茹近来陪她等录取结果也几乎神经恍惚,随手拿起,还挺吃惊居然是北京的座机号码,想也没想就接了。
高三的下学期,整个上半年,江嘲都在港城北京两地周转,他一考完试就走了。二人只有短促的电话短信联系。
几天前他就被提前破格录到了S大,人尽皆知。
陈之夏以为是他打给她,匆匆跟了过来。
“——你说什么?我们家陈之夏被你们学校录取啦?”
丁韵茹的表情从严肃变为欣喜,赶忙去把抽油烟机关了,“哎哟哎哟,我这信号不好,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哪个大学啊?S大?”
陈之夏屏息凝神,一时间都不敢呼吸。
“哦,A大啊!A大也好也好!”
丁韵茹没注意到她脸上的失望,旋即便冲她笑了起来,“恭喜啊之夏,考到A大啦——你要去北京了!”
第47章
妈妈来了电话。
言辞之间难掩激动, 嘱咐了她许多前去北京的事宜,这一次如何也不舍得挂断,并说黄叔叔公司派了人, 会在站点接应她。
“妈妈出月子了,身体恢复差不多,想亲眼到北京看看我的小夏上大学的样子, 妈妈知道, 这些年陪在你身边的日子太少了,所以,我想, 要不然我先坐飞机到港城来……”
“没事的, 妈妈,”陈之夏平静地说,不忘叮嘱,“身体重要,你还是要多注意休息。黄叔叔应该也比较忙,不用找人接我。”
“真不用了?”
“嗯。”
“……好吧,等妈妈国庆了还是什么时候,跟你黄叔叔一起过去北京看你。”
“好。”
不知为什么,陈之夏终于有了一点长大的感觉,好像不会再对此有什么期待, 那些有的没的的情绪,也被一并放下了。
回到了初到港城的季节。
窗外蝉鸣聒噪, 昨夜一场雨的洗礼, 空气中蒸腾着散不尽的暑气。
住了一年的小小书房, 又一次被丁韵茹收拾得干干净净。
只不过,书架上现在放着的都是她高三留下的课本和学习资料, 各种零零碎碎带不走的物件也都属于她了。
“北京的秋天可不比港城,一过国庆就冷得特别快,得多带几件保暖的衣服,”丁韵茹随手叠起几件,放入她的行李箱,“被褥什么的就不带了吧,怪重的。对了,你问没问学校,给不给发呀。”
陈之夏过来一起收拾,“好像发的。”
“什么好像?模棱两可也没个准儿,到北京了让你妈带你买一套新的,买厚点,我看这保暖内衣也得多准备,京宇走时我就给拿少了。”
“我妈不来。”
“——不来?”丁韵茹脾气上来了,当即放下手里的东西,婆文海棠废文都在衣无尔尔七五二八一“不是,你上大学这么大事,她也不来一趟,生了个儿子给谁家光宗耀祖了是吧?你等着,我给她打个电话去!”
“不是,”陈之夏把扔回去的那件外套重新叠了整齐,“是我没让她来。”
“怎么不让来呢?你不是特想见你妈?”
陈之夏没多解释,抬起头来,反问:“姨妈,那你有空吗?”
丁韵茹没反应过来:“……嗯?”
意识到这么说可能不够清楚,陈之夏顿了顿,又补充:“我是说,姨妈,你可不可以送我去北京上学?”
离开的日子一天天接近,张京宇半个月前征兵入伍,丁韵茹与姨夫彻底分家,这段时间都情绪不好。
更多的还因为,陈之夏也要走了。
这一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丁韵茹平素对她有多好,近来就有多么不舍。从不挂在嘴上,但这些谁都看得出来。
出发这天,丁韵茹可比陈之夏高兴多了,指着飞机舷窗下的大海,城市,两翼涌动的白云,絮絮叨叨说了很多。
比如她第一次坐飞机是90年代姨夫带着她,彼时她正怀着未尚未出生的张京宇;比如他们二人是如何不顾那位陈之夏素未谋面的外公反对,恋爱、结婚、生子,在港城白手起家;比如离婚协议办下来那天,她和姨夫似乎都猛然意识到了,彼此之间可能还有那么一丝丝不舍与后悔。但一切都回不去了。
陈之夏不禁想起,张京宇曾故作成熟地说,人和人总要分开的。
这种现象,平常到就像是有某种红色翅膀的漂亮水鸟,迟早会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一般的自然。
正值酷暑,北京比沿海的港城更燥热,出了中央空调笼罩的机场,没多久就汗流浃背。空气很闷,令人难以忍受。
各个学校派了大巴前来接应,出口处停的满满当当,写着“欢迎新生入学”的横幅从机场一头拉到另一头,光是S大和A大的大巴就霸道地停了一长串儿。
有个高高壮壮、皮肤略显黝黑的男生,从其中一辆画着巨大A大校标的车上跳了下来,喊了一嗓子:
“——各位A大文学院的同学和家长,麻烦上我这辆!”
丁韵茹热得跳脚,扇着风,赶紧腾出只手推陈之夏跟上去。
到了跟前儿,那男生接过她的录取通知书瞄了一眼,细细打量起了面前白白净净的女孩儿,登时粲然一笑:“居然是同专业的学妹!我还以为是艺术生呢,快上来吧!”
上了车,那男生又开窗,又帮她放行李,陈之夏难挡他热情,要自己来,眼见着他一股脑地已经给她放好了。
丁韵茹:“谢谢啊,小伙子。”
“不客气阿姨,你和学妹往门前边儿坐,凉快点儿,空调足。”
“好的好的。”
丁韵茹笑眯眯的,赞赏地打量着忙上忙下的男生,还气哼哼的:“瞧瞧,哪儿非要人来接呀,学校的车不就在这儿等着么,万一你稀里糊涂上错车了怎么办,你和那黄叔叔也不熟——你妈心也真是大,当初她让你一个小姑娘自个儿来港城我就觉得很匪夷所思了!”
陈之夏笑了笑,道:“姨妈,我都快十八了,没那么笨。”
“你就算二十八了那也是个小孩啊,”丁韵茹兀自伤感了起来,“你这马上可就要一个人在北京生活了,真让人不放心。”
正说着,陈之夏手机响了。
她还没看清楚是谁,丁韵茹立刻斜过来一眼,啧啧道:“哎哟!我怎么忘了,还有被我打过一巴掌的那小子呢!他也在北京吧。”
不是江嘲,是冯雪妍。
冯雪妍前天就到上海了,估摸着陈之夏的时间也该落地了,于是打来电话问候。
“听说北京今天最高气温38度了!天啊,这真是火炉吧,你都不知道,上海下了好几天的雨,我衣服都晾不干,港城虽然也爱下雨但总有风吧,这里跟我想象中一点儿都不一样!”
冯雪妍可是一肚子的委屈:“陈之夏,我好想你啊呜呜呜,好想回家,早知道跟你一起去北京了,感觉室友都不是很好相处的样子,来外地上学放眼望去谁也不认识……”
陈之夏被她感染得也有点难过,还是笑着宽慰:“才去了几天就不好相处了?你那么开朗,有什么好怕的呀。”
冯雪妍说到底是不开心许久都见不到张京宇,委屈极了:“那我想你了就给你打电话哦,你不要因为在大学里交了新的朋友就不理我了。”
“怎么会,”陈之夏说,“你想我了就打给我吧。”
“嗯!”
“你今天到北京,江嘲联系你了吗?”
“……还没有。”
“那你到学校安顿下来我们再说,和阿姨在北京好好玩儿两天!”
“嗯,张京宇说他会定期打电话写信给你的。”
冯雪妍又有了哭腔:“知道啦。”
挂了电话,丁韵茹听出了是冯雪妍:“妍妍一人去上海也难过啊,可京宇分儿只考了那么点儿,自己不争气,你看他也不像个能静下心复读一年的样子,当兵对他来说是最好的出路了。他要是没个好前途,我都觉得他配不上妍妍。”
那位叫黎望的学长在行车过程中抽空来找陈之夏交换了联系方式和微信号。他实在热情,下车进了学校还一边为她作介绍,一边带着她把入学流程都办妥了。
A大的建校历史悠长,校园是半开放式,大到令人咂舌。
四处错落着已经单独成为景点的园林群,还有一座座颇为现代化的教学建筑,对比明烈却并不突兀,更显这座学府的底蕴深厚,有若包容万物。
黎望送她们到了女生宿舍区才作别:“宿舍楼里有电梯,就不送你和阿姨进去啦!小学妹,要是有什么事儿你直接打给我就好!”
陈之夏很是感激,浅浅一笑:“谢谢你啊。”
宿舍安排在C栋612,是六人间,丁韵茹还夸张地开起了玩笑:“咱家611,你现在是住在对门的妍妍家了啊!”
陈之夏也好笑极了,决定等下就告诉冯雪妍。
陈之夏到得晚,靠窗右边的下铺有张空床。她便把行李放了过去。
来自天南海北的室友们互相小心地打量着陌生的彼此,热情的家长拿出从当地带来的水果特产分享。
丁韵茹还同陈之夏咬起了耳朵,后悔道:“该带点儿咱港城的石榴或者生鱼片来的,一开始就要搞好室友关系,就你一个没带,大家对你有想法怎么办?”
陈之夏悄悄笑一笑:“这才是第一天嘛。”
“第一天才是最重要的呀!”丁韵茹煞有介事的,“你先收拾着,我买点儿东西去!正好你这日用品什么的也没有。”
“等下一起去吧?”
“我去就行,你和室友说说话啊,别那么内向。”
正收拾床铺,对面上铺的大眼睛女孩儿观察了她许久,搭话道:“2号床,你长得好白啊,腿又好看,你是舞蹈生吗?”
“啊……不是,”陈之夏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我也不会跳舞。”
“喔,不好意思,我才想起来一个宿舍应该都是一个专业的呀,”女孩儿搭话才是目的,趴在床上,笑吟吟地朝她伸出手,“你好啊,我叫高帆。帆船的帆。”
“你好,我是陈之夏,”陈之夏赶紧回握住她,腼腆回应,“夏天的夏。”
“我来帮你吧,闲着也是闲着!”高帆麻利地翻下床,还拿出两个橙子塞给她,“等下你妈妈回来了你们一起吃吧,很解渴!”
陈之夏心下轻轻的,终究忍住了想否认的冲动,抿唇一笑:“好呀。”
高帆是苏州人,陈之夏的妈妈也在苏州,二人聊着天,她忍不住了解了许多有关于苏州的点点滴滴。不过倒是没多少下意识的记挂。
另外两个在场的室友也互相介绍了自己,娃娃脸的南方女孩儿叫周晶晶,还有个很有个性的寸头女孩儿,叫戴思佳,比较沉默寡言。
丁韵茹买了堆七七八八的东西回来了。
照顾到女孩子的寝室可能没削皮刀,她买了6份儿酸奶水果捞,还强调这比那种泡在糖水里的水果捞干净多了,她可是眼睛都不眨地看着老板鲜切的水果,酸奶也是有名有姓的牌子,生怕旁人因此看低陈之夏。
本来计划在北京多待几天,丁韵茹在港城还有工作,今天住一晚,明天一早坐动车回去,加之她说待久了就更舍不得陈之夏了。
陈之夏一路送她出去,被她说的眼眶红红。
丁韵茹反而笑呵呵的,摸陈之夏的脑袋:“送你到北京,看你进安顿下来了,姨妈也就放心了——真为你骄傲啊,能考到这么好的学校!”
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个红包,不由分说塞到她手里:“这是姨妈的一点心意,拿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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